在沈静松的全力调养之下,一直到红枫尽落、晚菊花谢、北风送走了金秋,苏一夏都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自从和沈由说开了之后,她就偷懒地把政务推给了丞相和六部大臣,至于沈由那几十万军队,还是由他总领。因为她看得出来,沈由这个帅才,是真的喜欢军旅生涯,也和手下这帮出生入死生死与共的士兵们有着深厚的感情。
热血男儿那种可以生死相托、可以两肋插刀、可以抱头痛哭也可以互开荤段子的谜一般的感情。
闲下来的苏一夏把一直提放着她的沈静松折腾了一番之后,就每天溜出宫和沈由一起到京城外的军营里消磨时间。
她也不暴露身份,纯粹是玩儿。
第一次去的时候,她坏心眼儿地穿了一套水绿色的繁复宫装,梳着高高的飞仙髻,画了一整套的精致妆容,一举一动都是小女儿的娇俏柔软。
在沈由巡营的时候,她全程挽着他的胳膊让他不能指点士兵不能示范不能处理事务,娇滴滴地问东问西问完了之后还一脸嫌弃,半个时辰就把军营里这帮糙汉子对她容貌的好感消磨殆尽。
沈由哪见过苏一夏盛装打扮温婉娇俏的模样,更别说她还从头到尾粘着他撒娇,如果不是超强自制力和责任心,他早就抱着小教主回屋去了,谁还乐意看这群糙汉子!
所以,整个巡营过程,沈由眼神不住地往苏一夏身上飘,全程心不在焉,一副被美色迷昏了头的模样,让一众属下心痛不已。
到了午饭后,苏一夏落单时,果然有几个急性子的年轻校尉来恶狠狠地警告她不要妨碍沈由,否则他们可不懂怜香惜玉,还很凶狠的挥了挥拳头。
苏一夏内心简直要笑疯了,面上却娇蛮无礼的逗着他们玩儿了几句之后,成功地让找来的沈由看到被激怒的校尉们作势要打她的情形。
苏一夏立刻就捂着脸哭啼啼的冲进了沈由的怀抱,一句一哭地告了一状,让沈哥哥一定要处罚这几个没有尊卑的莽夫。
沈由被这声“沈哥哥”叫得魂儿都飞了,苏一夏说啥他都点头。
而被称为“莽夫”的校尉们一出声辩解,苏一夏“嘤嘤嘤”的声音就更高一点,到最后,场面寂静,只有她假哭的声音了。
校尉们梗着脖子跪在地上,一脸的不服气,双目喷火的瞪着苏一夏这个祸水。
沈由:“……”
面色复杂的看着苏一夏表演,感觉两人又有一处共鸣,真是好生般配。
沈由立即戏精上线,色令智昏的大将军形象栩栩如生。
有了沈由十分上道的配合,苏一夏成功地让校尉们被罚,处罚方式还是和她打一架。
众校尉看着苏一夏那一手就能握住的杨柳腰,精致绝美的面容,弱不禁风的靠在沈由身上的姿态,顿感压力山大。
众校尉内心: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摁趴下,这怎么打?!打坏了谁来赔?赔不了他们是不是就会犯更大的过错了!校尉殴打贵族娇小姐是要下大牢的!
这女人在引诱我们犯罪!
太特么心机深沉了!
阔怕!
不理会他们换人打的恳求,苏一夏抬脚踢向离得最近、也是领头的那个校尉。她动作快如闪电,校尉即使调用了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本能和直觉,也没能逃过这一脚,被踹了个四脚朝天,像个翻着肚皮的大蛤蟆。
围观众军士发出哄笑,他们不认为是苏一夏把校尉踹翻的,他们以为是校尉为了讨好人而做出浮夸的表演。就连另外几个跪着的校尉,都用“丁丁你这个逃兵背叛了我们的组织!”的眼神,愤怒的谴责着他。
校尉:“……”
只想说四个字:丁丁巨冤。
丁丁校尉震惊过后,就一跃而起,目光灼热而探究地望着苏一夏,苏一夏抿唇一笑,娇羞地拉着沈由的大拇指晃:“沈哥哥,你的兵真好玩儿,我都没用力气,他就自个儿翻过去了,咯咯咯……”
沈由知道苏一夏这是在恶作剧,但是一点都不同情丁丁校尉,还警告的瞥了他一眼:小子,敢逗我媳妇笑,你很行啊。等会别走,演武场来一架。
丁丁校尉:“……”
丁丁校尉不敢拿大将军撒气,回头重重地瞪了同伴一眼:哼,等你们被踹了就知道这女人的力气了,现在笑话我,一会儿被打脸吧!
然而,热衷于祸水人设的苏一夏十分恶劣,她提着裙摆、抿着唇、皱着眉,一副用尽全力的样子,朝着第二个人踹了一脚。
第二个人感觉有一片羽毛轻轻飞过,他愣了一会儿,不甘不愿地“嗷”了一声,仰面躺倒在地上。
表演十分夸张,一看就是假的。
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皆如此。
丁丁校尉:“……”
百口莫辩!
傍晚,沈由牵着祸水娇小姐的手来到演武场,把丁丁校尉揍了一顿之后,又柔情似水地牵着她往军营外走。暖色的夕阳把两人的背影拉长,仿佛一幅天长地久岁月静好的画卷。
沈由有些吃味的说:“你为什么对丁丁校尉另眼相看?”
苏一夏没有回答,“吃吃吃”笑个不停,沈由不得不拍着她的后背,防止她笑岔气。过了一会儿,苏一夏才有气无力地说:“听到他的名字就想笑,今天下午忍得肚子都疼了才没有当场笑出来。那么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叫丁丁,哈哈哈……”
沈由也抽了抽嘴角:“丁校尉姓丁,在家中行四,上面有甲乙丙三个兄长,到他就是丁丁。他刚参军的时候,因为名字受了不少嘲笑,但是都被他打回去了。现在,军中已经无人以此取笑他了。”
“我知道,你说过,他是个很有天分的年轻人,头脑活跃,经常能打出其不意的胜仗,就是太过急躁冒进,性子不磨一磨,很难成大器。”
沈由下意识地要吃醋,对上苏一夏柔和的目光,随即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替他打磨属下,顿时心头暖流涌动,什么飞醋都滚到一边儿去了,只想抱紧眼前的人。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苏一夏乐此不疲地扮着祸水,在丁丁校尉撞到她手里三次后,笑眯眯地让他回去反省:你怎么这么愚蠢、这么没用,在一个小女子手里接二连三吃暗亏?
丁丁校尉不愧是被沈由都看重的人才,回去思索三天之后,当真品出一些味儿来,带着朝气与傲然的年轻校尉绷着脸对她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们在战场上打仗拼命,最怕小人算计,你真是个祸害……”
苏一夏额头青筋直跳,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把丁丁校尉抽蒙了,她说:“你个呆瓜,提防小人是没错,但是你的脑子呢!遇事先动脑子,别一头热血冲上去,谋定而后动!”
丁丁校尉开口离不开打仗:“……战场上局势瞬变,哪有时间坐在帐子里谋划……”
“战场上靠的是直觉和经验,直觉不仅仅是天赋,还需要亲身经历一点点磨练出来。经验更不是大风刮来的,经验是你在一场场战争中活下来之后,总结了不足与失误,在下一次遇到类似的情况时,能及时、本能地做出正确的应对。”
沈由这时走过来,扶着苏一夏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接着说:“谋定而后动,不是让你在军帐里制定好计划然后一丝不苟的施行,而是制定了一个大方向之后,靠着直觉和经验,在战场上随机应变。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就只能做一个勇猛的将军,而不是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帅才。”
丁丁校尉:“……我只是个校尉,制定作战方向也轮不到我啊。”
沈由:“……”
真蠢。
苏一夏戏谑道:“你知道为什么这几日你那些个战友不仅不来找我麻烦,还隐隐有讨好我的意思吗?”
丁丁校尉一脸悲痛:“……他们向权势屈服了!”
而且还想拉着他一起屈服,不过被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苏一夏:“……你就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你们大将军忽然亲近一个女人,你就不好奇?”
丁丁校尉理直气壮:“我为什么要好奇,将军也是要娶老婆的!”
就是眼光不怎么好。
苏一夏:“……”
很好,这理由很强大。
苏一夏难得被一个人耿直地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直接扔出自己的身份,把丁丁校尉吓了一跳,噗通一声跪下了,大声道:“吾王!”
语气既恭敬又崇拜。
苏一夏好奇了:“你不觉得我一个女人干政不应该?”
丁丁校尉:“为什么不应该?这三年在前线打仗,我们的粮草和军需从来没有缺少过,吃得好穿得暖,盔甲结实、武器锋利,所以才能打了一个又一个胜仗,这都是吾王您给我们的。我听过以前打仗时,当官的会一层一层剥削粮草军需,更过分的是武器粗制滥造,一刀砍下去,敌人没事,自己的刀断了,这还怎么打?!”
丁丁校尉义愤填膺:“打仗可不是只有士兵和将军就行了,还要有坚实的后方!您虽然是女子,却比大部分男人都做得好!别看这几年一直在打仗,老百姓们的生活却比以前更好了,我三个哥哥都盖了房娶了媳妇,我娘说到过年的时候也给我说个媳妇嘿嘿嘿……”
苏一夏笑了,凑到沈由耳边小声说:“你手下的兵都这么能说会道?”
沈由一本正经地点头。
丁丁校尉却是个耳聪目明会犯傻的,他说:“我们别的不会说,吾王的事迹和功德能说上三天三夜不重样,因为这三年大将军每天日常操练完之后,都会在军旗下面把您夸一遍,拍马屁,嘿嘿!”
嘿你个头啊!
沈由一脚把人踹出了帐篷,对上苏一夏戏谑的眼神,忍不住老脸发红。正要岔开话题,帐篷外面传来丁丁校尉气壮山河的喊声:“将军,末将一定多用脑子,不负您的栽培!”
沈由:“……”
这个兵好丢人啊。
苏一夏蹭了蹭他发烫的脸颊,一口咬住了他的上嘴唇,眼中笑吟吟的,含糊不清道:“你太可爱了,我太喜欢你了。”
沈由抱住苏一夏,两人额头碰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唇贴着唇,相视而笑,这一刻,连呼吸都是美好的。
苏一夏熬过了第一场雪,熬过了第二场雪,却倒在了寒梅盛开的时节。
那时她被沈由裹了厚厚的狐裘,只露出鼻尖和一双盛着笑意的眼睛,她忽然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离别的时候到了。
苏一夏解了狐裘,折了枝梅枝,对着神色担忧的沈由回眸一笑,在雪后初晴的红梅林里以剑招为舞。
翩如兰苕翠,婉若游龙举。白雪飞扬,红梅傲骨,一舞罢,她抓住沈由的手,问:“我是不是美极了?”
沈由看着她坦然的神色,心中无法自免的涌出悲伤,他没有显露出来,无声地点了点头。
苏一夏调侃道:“那为什么这三个月你不要我?你以前不是恨不得时刻我与在一起吗?”
沈由下意识解释:“二叔说房事过多会让邪功反噬的更快……”
苏一夏看着他着急的模样,笑个不停,把沈由笑的提心吊胆的,生怕她笑着笑着就去了。还好苏一夏撑住了,没有给他留下这个可怕的阴影。
她笑声停了之后,窝进了沈由的胸膛,闭眼听着他的心跳。两人相拥在红梅林,享受着此时的静谧,过了一会儿,苏一夏轻轻叫了一声:“沈由。”
沈由立刻回答:“我在。”
苏一夏“嗯”了一声,含笑看着他,说:“我要走了。”
沈由怔住,表情空白了一瞬,声音含着颤抖:“……好。”
苏一夏嘴角挂着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
沈由看着苏一夏的脸,直到一阵风吹过,他在她嘴角落下一吻,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回了宫殿。
史书记载:
昭仁二十九年腊月十七,吾王崩,举国哀恸,永和帝沈由登基,追封吾王为明皇,大赦天下,次年改年号归一。
永和帝在位期间,天下大统,四海归一。轻徭役薄赋税,兴建书院和女学,工农商全面发展,国泰民安,史称归一盛世。
野史记载:
永和帝挚爱明皇,终身不娶,过继宗室子祁安为后,孑然一身守护明皇的万里江山,此情可动天地。
某日,永和帝若有所感,于红梅林中倚梅而眠,宫人发现时,永和帝面色红润唇角含笑,探其鼻息,已绝然仙去矣。树下留书曰:祁安即日登基,我寻小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