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将珠儿拉到身后,低声问,“珠儿,你会游泳吗?”听到珠儿“嗯”声应下,楚离轻轻吐出一口气,握紧了她的手,“别怕。”
说话间就见弓箭齐发,楚离纵身一跃,“跳!”两人即刻没入水中。她本以为箭支遇水会降低杀伤力,可谁知那箭支乃纯铁打造,又有长弓蓄力,入水竟威力不减。楚离躲闪不及,被一支羽箭刺伤手臂,顿时血染河水。她一声闷哼,咬牙拽紧珠儿继续往水下潜,并试图慢慢远离这片水域。
然而听得一声惨叫,“哎呦!”是个男人的声音嚷嚷道,“谁啊!没看到我正在钓鱼吗!乱放什么箭!”
紧接着隐约听到羽箭发出的嗖嗖声,楚离不知道岸上什么情况,虽然手臂痛得难以发力,也只好强撑着往前走,“糟糕,好像有毒。”渐渐失去知觉,脑袋也开始有些发昏。她正犹豫到底要不要浮上去,忽然脑袋被人戳了下,“喂喂,水下的鱼儿,你走一步就染红一片,还想躲开吗?真是笨。”
脑袋上挨了一记闷棍,楚离脸黑的不行。当下拉着珠儿浮出水面,就见岸边坐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皮肤黝黑,圆脸牛眼,相貌平平无奇还颇显忠厚。要不是他手里拿着鱼竿,楚离不会以为是这个人刚刚戳了自己。
那青年瞪着牛眼,惊喜得看着楚离和珠儿。
珠儿往楚离身后缩了缩。楚离刚想发作,忽然余光扫到不远处岸边十多个死尸——皆是手持弓箭,一身黑衣。而青年身后有一架简装弩,上设一长弦,似乎可连发十箭。楚离一惊,“诸葛连弩?”
那青年也是眼睛一亮,“你知道诸葛连弩?”
楚离扶着珠儿爬上了岸,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道,“略有耳闻。”说着摇了摇头,“可你这个,虽然状似诸葛连弩,但未免太小。诸葛连弩可连发十箭,但体积庞大,单人根本无法使用。何况你这才一人大小……”
“哼,论兵法谋略,我是跟诸葛亮没法比,但是论兵器制造,”青年不屑的仰头,“十个诸葛亮也未必比得上我公输定!”
“公输?”楚离闻言细思,“春秋时鲁国公输班的后人?”
公输定顿时咧嘴笑,“你还真有见识!不过比我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他拇指食指相切,比划出一条小缝,又轻咳一声正色道,“尔不知道,吾公输定乃是鲁地数一数二……无比厉害的好手!”
楚离忍俊不禁。这个公输班故意拽文地文绉绉讲话,可显然他并不擅长。公输定垮了脸,怒瞪她,“你们两个打扰了吾垂钓,今日食鱼不得也。该当如何赔我!”楚离强忍着笑意正色道,“使我不好,何谢?”
“谢?”公输定挠了挠头,“……不用谢?”
“谢是赔罪的意思。”一旁的珠儿嫩嫩发声,让公输定脸色又黑了三分。
“楚离,你太过分啦!”公输定突然变脸,哇一声坐地大哭,吓了楚离和珠儿一跳。只听他哭道,“你们都欺负我,害我大老远从鲁地赶来被欺负,呜呜呜……”
“你……认识我?”楚离惊讶了。谁料她这么一问,公输定竟然立刻止住哭泣,抽噎了一下道,“不认识。”说着起身抹抹眼泪,扛起他的□□走掉了。
“喂!公输定!”楚离不喊还好,这一喊,公输定跟火烧屁股似的,一溜烟跑没了。楚离看的目瞪口呆,半晌直到看不见公输定人身影才道,“别管了,先止血要紧。”采集草药敷上,两人坐在树下休息。
楚离说,“我觉得咱们可以走官道。”
“可有人要杀我们啊。”
“也有人要救我们啊。”
楚离笑眯眯地牵着珠儿重回官道。她想,一离开国都平城,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事情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遂她们堂而皇之地去了代郡驿站。吃饱喝足洗漱完毕,珠儿问,“楚姐姐,咱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家呀?”
“大概得两三个月……”楚离算了算,“这会儿刚出平城才到,接下来要经过肆州、并州,再过东幽州、泰州,就到荆州了。”
“好……远……啊……”珠儿累坏了,“是不是都走出大魏了?”
“那倒没有。”楚离枕着双手仰躺在床上,“不过荆州之地是大魏和宋交界,上洛郡更靠近宋。”
还没歇一会儿呢,郡守来拜访,“下官不知小国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楚离还没答话,就听到门外悉悉索索的声音,“大人,公子在街上劫了个姑娘,可那姑娘说她是……”手下朝楚离房间示意一下,“的人。”
郡守吓得一哆嗦,“当真?”跟班也是一额头冷汗,“不知真假,但小国师深得皇上宠爱,凡事都听小国师的,这要是得罪了她老人家……”跟班不敢说下去,郡守连忙止住他的话,才抱拳高声道,“小国师,下官适才刚得急报,有事先行离去,明日再来拜访。”说罢匆匆而去。
楚离耳聪目明,能在黑暗中视物,凝神时能听得十里之外的动静。代郡郡守和手下一番话,她字字入耳。郡守的儿子在街上劫了个姑娘?这种事,她怎么能袖手旁观!最恨这些官宦子弟恃宠而骄欺街霸市。遂让珠儿好生休息,她自行出去溜达。远远地就看见郡守府门前鸡飞狗跳。楚离快步过去,正看见几个官差抓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往府中拽。那姑娘怒不可遏,“你们大胆!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见状,楚离觉得这姑娘可能不是一般人。那姑娘看见了她连忙大叫,“国师救我!”
楚离怔了下,怎么好像所有人都认识她似的?可她并不认识这个姑娘…不过不能再袖手旁观,于是走上前去。
官差见她衣着朴素,年纪不大,一人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国师?”
另一人道,“听说小国师经常穿的像平民乱跑……”
“听说国师长得美若天仙,迷得上谷公主神魂颠倒……”
“不止是美貌,还法术高强,清凉峰辩法知道吧,天下第一呢!”
“听说不止公主,连咱们的皇上都对她言听计从呢……”
他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偷偷打量楚离。
楚离不知该作何表情。这些话一字不落她都能听见,什么美若天仙?还迷住上谷公主了?皇帝还言听计从了?一派胡言。她面无表情地听官差越说越离谱,有些想扶额,遂垂眸,眼不见心不烦,无奈道,“先把这姑娘放开。”
官差们一哆嗦,为首一人壮着胆子问,“你真是小国师?”
“你看呢?”
“长得也没有那么美啊……”那人嘀咕了句。
楚离:“……”
那人又说,“你怎么证明你是小国师!”
“呵,”楚离好笑地抬眸望着那人道,“你眉心发暗,双眼突出,是阴气过盛所致。平日里一定好大动肝火,好酒好色,故而招致祸端。”
不待那人说话,旁边的官差道,“可不是嘛!大哥你就是这样的。看来这位就是小国师啦。”几个人连忙放开那少女,楚离拉过她对官差道,“多行善,少作恶,免得积累业报。”
“国师!”那姑娘却跪了下来,“婢子香儿,是上谷公主的贴身侍婢。上谷公主忽染重病,求国师救救公主!”
楚离一惊,她离开时上谷公主身强体健,精神抖擞,怎么忽染重病性命垂危了呢?
香儿道,“皇上要给公主招驸马,公主抵死不从,就绝食表明心意。连皇后都看不下去了,可皇上就是不松口。公主郁结于心,不巧又在此际受了风寒,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公主待我们这些宫人极好。听教养嬷嬷说公主四五岁的时候,皇妃就染病去世了。皇妃又是外族人,整个大魏里没有姻亲故旧,也就没人用心照顾公主。皇上子嗣众多,哪里顾得上公主,唉,不知道公主一个人受了多少委屈。”
“也幸好后来北凉又送来了左昭仪,公主脸上的笑容才多了些。”
“左昭仪?”楚离问,“算是公主的母后?”
“唔……”香儿支吾了下,才道,“算……算。左昭仪是公主母后的妹妹,远从北凉和亲过来,在大魏也是无亲无故。公主慢慢在后宫里站稳了脚跟,也是多番帮扶左昭仪。”香儿抹了把眼泪,“如今左昭仪护公主心切,倒比公主还先倒下。”
楚离听得唏嘘,有些心疼拓跋迪,“公主现在何处?”
“公主逃出来了。”香儿说,“但皇上不会轻易罢休的。国师,公主无依无靠,现在只有你能救公主了!”说着就要叩首,楚离连忙拦住她,“不必如此。公主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你先带我去见公主。”
“还请国师稍等两日,公主偷偷跑出来,估摸着两日后就该到代郡了。”
两日后已近日暮,还是没有看到上谷公主的影子。不仅香儿急了,连楚离也忧心不已。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楚离坐不住了。
“公主从哪条路过来的?我去找找看。”正要出去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洪亮又粗犷,“小国师,这美人找你。”
竟然是公输定。他乘着一个方形木车,昏迷的上谷公主就在一旁。香儿连忙迎上去,“公主!”楚离也赶紧上前,令人将公主送入房间,见她面无血色,唇色苍白,整个人狼狈又落魄,不由得有些心疼。遂一声长叹,替拓跋迪把脉后却轻“咦”一声,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嘀咕道,“兴许是公主没受过苦,所以这才昏了过去。”虽然脉象倒是很平稳。于是她吩咐香儿好生照顾上谷公主,又出去着人差请大夫。
吩咐完毕就被一旁公输定的木车吸引了目光。这木车约有两人大小,有四个车轱辘,公输定是坐在里面的。楚离仔细瞅了瞅,“这木车会自己动?”
公输定得意地看着她,“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厉害,真厉害。”楚离由衷地赞叹。说着笑意深深地望着公输定,“公输定,你认识我哦?”
公输定脸色一僵,撇撇嘴道,“你是闻名天下的小国师啊,谁不认识呢。”
“闻名不见面,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楚离指尖敲打着公输定的木车,不肯罢休。
“我看过你的画像!”公输定递给她一幅画,“大魏的皇帝在全国各地都发放了你的画像,说你是小国师,途经该地时要地方大小官员竭力配合。”
楚离打开那画像,点头道,“画得还蛮像。”
公输定悄悄松了口气。
谁知道楚离又问,“那么那天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跑呢?”
公输定一下跳了起来,“不许提那天!我堂堂鲁门圣手才没有做过那么丢人的事情!”楚离被他吓了一跳,又好笑不已。眼见着公输定又要跑,楚离一下揪住他后心,往后一拽,顺手朝他嘴里送了粒药丸,“养身子的,不过要吃足三粒,不然就是穿肠□□。”
公输定僵住了,转身望着楚离,“你……你!”
楚离展颜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那笑容如此明媚灿烂,却让公输定险些哭了出来,“碎碎说的没错,楚离是个大魔头!”
“碎碎?!”楚离眼睛一亮,“公输定,你认识碎碎?她是我好朋友哎!~你快说实话!”
“其实……是石姑娘收到你的信,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但她犯了旧疾不便动身,所以只好托我来找你。怕你担心,不让我说。”
楚离脑子一轰,“师姐病了?”她一下急的团团转,“是不是寒症又犯了?”
“楚离你不要太担心,你师父已经医好她了。”
“那我也得赶快回去。”楚离脱口而出,“三月初四是师姐生辰,我必须在。”所以她才紧赶慢赶地往回奔。毕竟上洛郡距平城太远,有两三个月的路程。慢了的话,恐怕就不能在石霂生辰前赶回去了。她想了会儿,忽然道,“对了,你是怎么找到公主的?”
公输定说,“路上看见有官兵追她,她力有不逮,我堂堂鲁门圣手当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啦。不过她坐上木车就昏过去了,说要来代郡找你。这么巧,我就给你送来了。”
楚离惊疑,“你不是在代郡见到她的?”
“不是啊,我快到平城了。”
“怎么可能!”楚离惊讶极了,明明她和公输定在前几日才遇到,三五天的功夫他怎么可能就走出了代郡快到平城了!
“哈哈!”公输定得意极了,“我的木车虽比不上千里马可日行千里,但却陆路可行,遇水也可行。要是顺风顺水,只怕比千里马也不差呢。”又说,“碎碎还总说我比不上你,哼,现在看来,我可比你厉害多了。”
楚离狐疑地看他一眼,“从此地到上洛郡,按你的法子,需要多久?”
“那要看天气。”公输定说,“如果天气好,陆路水路都好走,最多也就一个月吧。”
楚离有些难以置信。她素来知道临山友人都是些能工巧匠,可没想到可以这么“能”这么“巧”!又想,公输定的祖先鲁班曾为楚国造云梯,九设攻城机变,却被墨子九次挫败,最后技穷智竭,投械认输。可见鲁门有技,缺法度。春秋时墨家乃显学,自成一大学派。墨家学派极为繁复,工巧数理无不精通。门下弟子不计其数,百工之强尽在其内。鲁班以一己之技输给墨派,实乃情理之中。只是没料到鲁班后人竟与墨家交好,且有如此才能,着实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