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房门,夏之余来不及坐下,匆匆将背抵在房门上,颤着手拿出录牌——
【田浩二oo九年五月十六日星期六03:45】
【付月新二oo九年五月十六日星期六03:47】
【唐仲贤二oo九年五月十六日星期六04:10】
三个新的生魂!夏之余按下内心的激动,撸起袖子又看了看手臂上的红线,这才深呼吸、狠狠地舒了一口气,心里松快下来。
又能多活三天了,真好。
她直起身子,把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坐在了桌前,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现在晚上将近九点,离凌晨三点多还早着,夏之余脑子里想着写小说的事情,干脆就翻出来一个新本子,拿上笔坐在桌前,手写起大纲来。
手头没有电脑,只能用原始的办法,好在她本就有开始构思新文用纸笔的习惯,倒也觉得不累。
“《花妖》”是夏之余落在纸上的书名。
她前世写小说五年,从高二开始动笔,哪怕是高考期间也没中断,写到大一时已经有书出版上市,再后来几乎是本本出版,其中更是有两本签了影视并开始投拍,只可惜那两本书尚在拍摄中,她就死了。
《花妖》是她在高二那年写的第一本小说,玄幻仙侠题材,全文二十多万字,发表在晋江文学城上。
说来也有趣,她本是打算写现言,好好按部就班地写大纲、存稿,然后再发文的,但在漫长的等待中按耐不住躁动的心,便随手写了一章发表,计划缘更。
谁知被编辑一章签,她也赶鸭子上架,踏上了日更作者的苦逼之路。
没有大纲,没有大体构思,情节发展全凭心情。
谁知后来越写越喜欢,写到后面力不从心时,才觉得可惜。
这次她打算从《花妖》开始,弥补一下当年心中的遗憾。
情节大致不变,节奏需要重新安排,有写了一遍的经历在,夏之余再动起笔来便很快了。
重写了大纲,见时间还早便又写了细纲,直到凌晨三点的闹钟响起时,夏之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笔。
还差一点结尾,找机会再写吧。
夏之余想想还是保命比较重要,有上次被人截胡的不美好体验,她还是决定早点出门。
这次要去的地方比较远,在澜江市的临市,沣市。
今夜风大,一推开窗子,冷风就“呼呼”地往领口钻。
夏之余不是太能感受得到凉意,但也不想吃一肚子冷风,找了个黑色口罩戴上,便翻窗户跳出去,坐在勾魂链上冲进夜色中。
高楼之上,薄雾之间,俯瞰见城市间星星点点的灯火,蜿蜒道路被或冷或暖的光照的通明,宛若数条游龙穿梭在城市之间。
一路飞到沛市,夏之余跟着录牌的指引落在一幢医院前,红色的四个大字挂在楼顶上——沛市一院。
深夜的医院看起来很阴冷,偶尔有病人和家属在厅中来往,夏之余下意识地把及地的斗篷拢好,低着头,跟着录牌的指引上楼,最终在手术室前停下。
手术中的灯亮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凌晨三点零二分。
夏之余看看时间,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周围只她一人。
手术室里的人,没有一个家属、一个亲朋在外等候,而她,一个灵司,在等着一场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的手术。
她突然觉得坐着的椅子很凉,凉气丝丝缕缕往身上钻,比她的身体还要凉。
三点四十三分,她起身,终是往手术室走去。
最后两分钟的抢救终于在平滑刺耳的机器声中结束。
生魂在躯体内,并不是立即脱离,但此时的田浩已经能看得见夏之余。
他猛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人,颤着声问,“黑、黑无常?”
“那我是不是死了……”田浩的生魂从自己的身体里坐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盖上白布,“不可能啊,我不想死啊……”
他大喊着,又躺下在自己的身体里,复又起身,可是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身体,“我还活着,我没死……”
眼前的魂神色癫狂,面目扭曲,夏之余抿了抿嘴,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没了吗?”
“我、我还要挣大钱,我儿子快出世了、我……”他说着蹲了下来,抓着自己的头发,眼泪已掉出眼眶便消散了,医生推走了放着他尸体的车床,匆匆的脚步穿过他的魂体,田浩也浑然未觉。
“我才四十啊……”
这些事,她都帮不了。
手表上的指针已经走向了四十七分,她抽出田浩的生死轴、核对了信息确认无误后,便也蹲下在田浩身边,在他手腕上扣了一条金色丝线,“你的时间已经到了。
”
纵使她心里不好受,也得带他走,只是尽力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给他多一点的时间。
“你可以先一个人待会儿,最好不要跑太远,”夏之余摇了摇田浩手上的金线,“有这个,你也跑不掉。
我还要去收别的灵,等你冷静了,我再来找你。
”说着,便离开了手术室,去找付月新和唐仲贤,徒留田浩一人继续蹲在那里,神色莫名。
找到人的夏之余没有想到,自己一晚上会进两次手术室。
门诊楼的急症室,一男一女两人躺在手术台上,均在进行手术。
医生摇了摇头,有一个小姑娘直接哭了出来,女人抢救失败了,夏之余没看到她的魂,却在唐仲贤那里见到了她。
脏器破裂,血压不停地往下掉,手术中的氛围让人紧张。
付月新的魂体趴在手术台边,有医生护士在她身上穿过来来往往,她“握”着唐仲贤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掉,“仲贤,坚持住,坚持住仲贤!”
唐仲贤好似能听到她说的话,付月新不知道,夏之余却是看得清楚,那跳动的脉搏在一下下回应着付月新。
如果不是付月新,恐怕唐仲贤也和她差不多一般的时间,就要去了吧。
夏之余踌躇地走近,付月新一下子看见了人,红着眼睛望着她,两行清泪又顺着脸颊滑下,飞散在空中,“您来是要带我走吗?”她说着,下意识地看向唐仲贤,一下子把手又攥紧了,生怕自己立刻就要离开。
这副模样,让夏之余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要带走的是他们两个人。
还没等她说话,付月新已经问了出来,“您能不能告诉我,仲贤他……仲贤能不能活下来?”
夏之余的嗓子发干,喉咙里也热热的,盯着医生的白大褂,不敢看她,“你、好好地再和他待一会儿吧……”
爱人的生死已成定局,付月新几乎站不住,想借手术台支撑一下自己的身体,却一下子穿透过去,整个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心电监护仪上,唐仲贤的脉率波也剧烈起伏着,各项生命体征降低,发出警报。
付月新被警报声刺激回了神,慌张地又抓上唐仲贤的手,“仲贤,坚持一下,撑住啊……”
她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爱人必死无疑,自己这样做……有用吗?往日相处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晃花了她的眼。
她仿佛看见年少时,少年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风风火火地朝她冲过来,朝她要她怀中抱着的书本,忐忑不安地问她,“同志,我能看下你的书吗?”
然后他说:“付月新同志你好,我是唐仲贤!”
那是初遇。
少年终是一步步成长起来,为人夫、为人父……他有时也会说起临到老时,一定要活的比她更久些,这样就不必让她伤心。
如今,双鬓未白……付月新抚过他的眉弓,滑过眉眼,轻触他的脸颊,脸上挂着甜谧的笑,“仲贤哥啊,你可是算错了……”
付月新安静下来,她的手没有再放开过,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背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唐仲贤的脸,直到凌晨四点十分,空荡又安静的抢救室里,一声刺耳的“滴”声响起,心电监护仪上所有数据回归了直线。
鬼差大人没骗她啊……
她眉眼怔松,眼睛眨也不眨继续看着唐仲贤的脸,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出来,顺着脸颊滑到他的手背上。
她将悲意压下,脸上挂着凄然的笑,终是一声轻叹——也好,也好,黄泉路上,咱们可以一起走啊……
只是……“鬼差大人,我想求您一件事。
”
夏之余沉浸在夫妻俩深刻的感情中还未缓过神来,就听付月新冷声道:“鬼差大人,我丈夫唐仲贤是京城唐家长子,他还有个弟弟名叫唐仲尧,意在家主之位。
如今我们夫妻这场车祸是我小叔的手笔!
现在我们夫妻俩去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儿子唐朗与我婆婆余月华,如果可以,请您一定要告诉他,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他奶奶,脱离唐家!”
说话间,唐仲贤的魂魄慢慢脱离了自己的肉体,他摇摇头,眼睛还未睁开,口中便喃喃唤了一声,“月新……”
付月新一下子抓紧了他的手,头却未抬,口中接着道:“告诉他我们夫妻俩的车祸是意外,但也不要相信唐家任何人,离开唐家,越远越好!”
夏之余心中惊诧,京城唐家,她前世便有所耳闻,原因就是在这唐朗。
他年轻有为,出身不凡,自己是上市集团总裁,又长了张能把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的脸,更是招人眼球,只上了几回财经期刊,就有小姑娘为他成立了粉丝后援会。
几次粉丝自发组织的活动下来,唐朗的名字也就被更多的人所知道。
夏之余没有想到,前世完全没有交集、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会在今生以这样的方式有所牵连。
付月新不知鬼差大人愿不愿意帮她,自己的请求说完,仍旧保持微微弯腰、低着头恭敬的模样。
“好,我会告诉他的。
”
女孩子的声音从宽大的帽檐下传出,付月新愣了一瞬,破涕为笑,“谢谢鬼差大人!”
唐仲贤似乎被付月新的声音唤醒,他睁开眼,看见苍白的手与他交握,“月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