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登船
刘贵夺
性别:男
年龄:28岁
家乡:黑龙江
婚姻情况:未婚
学历:初中
在出海的前一年,刘贵夺作为一名歌厅服务生,在工作中结识了同为服务生的韩美玉,那一年刘贵夺二十七,韩美玉比刘贵夺小两岁,两人日久生情,谈起了恋爱,后来又搬到了一起。爱情让在社会上颠沛流离十余年的刘贵夺感到未来充满了希望,爱情就像小雨,滋润了两人的心田。虽然生活拮据,但是两人苦处化甜,也算是和和美美。
刘贵夺对自己的工作不是很满意,一来赚不了多少钱,二来也没有社会地位,后来刘贵夺看到了一些有关出海招聘船员的启示,工资大多十分优厚,远洋船员动辄十几万元的报酬。但是刘贵夺并未动心,他不想离开女朋友,更不喜欢大海,他知道船员的工作有多累,你选择了船员,就是选择了当骡子当马。
后来有一次,刘贵夺参加同学聚会,他发现现在的社会和他十七八岁的时候改变了许多,那个时候无论贫富大家都可以坐在一起。但是如今大不相同,从聚会就可以看出,有人开车来,有人骑自行车,还有的因为混得不好不敢来,刘贵夺没有想到,钱已经伤害到了朋友们纯洁的友谊。
可即使是这样,刘贵夺还是不想应聘船员,更深层的原因是上一次出海给刘贵夺留下了一生都难以抹平的伤疤。刘贵夺在二十岁那年,他出过一次海,也是第一次出海,他所在的那艘船是一艘远洋船,是往欧洲北海渔场打捞鳕鱼的。那个时候的刘贵夺真的是意气风发,认为大海是他的征程。可是还没等道目的地,渔船就发生了重大事故,刘贵夺侥幸活了下来,可是从此却背上了沉重的枷锁。别说应聘出海,就算是在电视上看见轮船,刘贵夺都会做噩梦。因此刘贵夺坚决不愿意再做船员。
可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女友韩美玉的怀孕让原本平静的生活发生了变故,两人商量了很长时间,终于决定把孩子打掉。女友流产过后,刘贵夺一度陷入抑郁,他长时间纠结于一个问题——这算不算谋杀了一个小生命。刘贵夺想,眼看我快三十了,却一事无成。这件事,让刘贵夺下定了出海的决心。
有一天,在离家不远的鸽子山上,刘贵夺把这个想法和美玉说了。
刘贵夺说:“我必须为我们的前途做打算,这次出海两年,我少说能赚十五六万,最起码能做点小生意,我认识很多朋友,生意会很兴隆。”
美玉说:“可是……”
尽管美玉不太愿意,最终刘贵夺还是选择了坚持,一个月后两人在火车站依依惜别。
美玉看着刘贵夺上了火车,眼眶有些湿润了,其实刚才她就想哭,但是她怕刘贵夺担心,所以就忍住了。看着渐渐远去的火车,听着悠长的汽笛声,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像珍珠一般落下。
刘贵夺坐火车到大连,由大连坐船到威海,就这样登上了鲁荣渔2682号,他记得那年冬天,很冷很冷。
2010年12月28日,山东半岛连日降雪,整个威海变成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气温已经下到零下几度,但是海面只有一层纸一样的薄冰。冬季是渔业旺季,1300多条渔船在渔港穿梭如织,络绎不绝。
2010年,整个山东海产品的价格普遍上涨,鱿鱼批发价从2009年的每斤5至6元,上涨到了9至10元,整整翻了一倍。即便如此,鱿鱼仍旧供不应求。隶属于荣成市鑫发水产公司的大型远洋鱿钓船“鲁荣渔2682号”战风破浪,悄然起航。近海资源枯竭,航标直指南美洲西部太平洋海域。算上刘贵夺船上共计33人,分别来自五湖四海。
2010年12月30日,上船第三天早晨,晴。
33人在食堂排队领饭,每人早晨两个馒头,一些咸菜,两个鸡蛋,不多也不少。靠近放饭台的东北角坐着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名字叫姜晓龙,人高马大胡子拉碴的,不过他看起来并没有恶意,他只是低头吃馒头,并不东张西望。
刘贵夺打完饭走到姜晓龙对面的位置,问:“这有人么?”
姜晓龙头也不抬:“没人!”
姜晓龙这一声极为洪亮,这种硬气的态度令刘贵夺略为吃惊,他愣了愣,然后擦了擦灰坐了下来。刘贵夺刚要吃饭,身旁走过的一个男人一把抢走了刘贵夺的一个鸡蛋,刘贵夺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个鸡蛋也被那个男人身后的人抢走,刘贵夺知道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不能惹事,于是就咽下了这口气。
不料刚刚咽下不久,仅剩的两个馒头也被另外两个男人抢走。
刘贵夺对着那几人喊道:“你们给我回来!”
那几个人转过了头,其中一个貌似领头的和刘贵夺互相怒目相对,那人道:“怎么了?”
刘贵夺看见对面的姜晓龙一直冲自己摇头,明白这人不好惹,于是刘贵夺对那人道:“没怎么,认错人了。”
领头的转过了头,带着那伙人缓缓走了。刘贵夺刚刚坐下,对面的大汉姜晓龙就把自己的一个馒头和一个鸡蛋分给了刘贵夺,然后说:“吃吧。”
刘贵夺问:“他们是谁?”
姜晓龙说:“那伙人都是内蒙古人,一共有六个,刚才和你说话的是带头的,叫包德格日吉胡,大家都叫他包德,他身后的叫包宝成,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在这艘船上除了管理层之外,他们势力最大。”
刘贵夺道:“刚才谢谢你。”
姜晓龙道:“听口音你也是黑龙江人吧?”
刘贵夺点了点头,姜晓龙道:“大家东北老乡,我也是黑龙江人。”
刘贵夺点了点头,然后埋头吃饭。姜晓龙是刘贵夺在船上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姜晓龙是个船员老手,十七岁上船到今日已经二十个年头,他总是喜欢给刘贵夺讲以前出海的故事。
五月份鲁荣渔2682号在巴布亚新几内亚补满燃油,一个月后已经驶离所罗门海,也就是说这艘船正式离开了印度洋,进入了南太平洋海域。
这天,海风轻轻的吹动,天气格外不错,所有人的警惕都放松了起来,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船长怡然自得的站在甲板上,看着太阳一点点的从蓝天进入一块阴云,在甲板上一条分明的界限割开了昏晓,一半是阳光,一半是阴影。
船长仍旧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忽然间船长觉得船上似乎静的可怕,没有一丝动静。这和上学一样,自习课教室里喧哗不止,忽然没有动静了,一定是老师趴在了教室后门的窗户上。果然,这时身后传来了错乱的脚步声,听声音大约有二十多人,船长顿时冷汗就滴了下来,脚步声在一点点地逼近,船长还是不敢回头。船长遇见过海盗,知道规矩,只要给他们钱,就可以保证安然无事,往往最多挨顿打。每艘远洋船在出海之前都会把这份钱预留出来,以防万一。
这时,一双手拍在了船长的肩膀上,船长打了个冷战然后回过头一看,二十多人灰头土脸,嘴唇干裂,衣衫褴褛。更为关键的是,他们手上没有武器。但是出现这种情况反而更可怕,很有可能他们怀里有枪。此时此刻,这二十多人站在阳光那面,船长站在阴影这面。
船长鼓起勇气用蹩脚英语问:“海盗?”
二十多人纷纷摇头,船长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大喊:“没事了!都出来吧!”这时躲在船舱里的三十多船员都跑了出来,议论纷纷。
船长忽然看见其中一个人把手伸进了怀里,船长大喊道:“别动!”
大家霎时间又恢复了雅雀无声的平静,船长对着那个人说:“把手拿出来!”
那个人拿出了手,船长这才看见,手里是一块烧得发黑的牛膝骨,上面还有几个牙印。船长和其中一人连说带比划沟通了半天,这才明白事情的真相。这些人都是巴布亚人,巴布亚今年遭了水灾,他们听说这艘船开往南美洲,于是偷偷溜进了船,藏在船的底部货仓,希望偷渡道南美洲去,寻个活路。可是大家都不知道南美洲多么远,才刚刚半个月粮食和水就都用光了,于是走上甲板寻找食物。
之后船长和船员们讨论了起来,难民加上自己人一共有五十多人,船上的食物肯定是不够大家吃到目的地,而且如果到达南美洲后偷渡者被海关发现,自己作为包庇一样会遭到法律的制裁。另外,如果把他们送回巴布亚新几内亚,这段路程所需的燃油和用度渔业公司不能报销,只能算到自己的头上,对于一艘巨型远洋轮来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船长的决定是,做掉他们。
这个决定刚刚提出,就遭到了船员们的一致反对,大家认为,怎么说也是二十多条人命,人命关天,就这么杀了简直丧尽天良,必遭天谴。对于大家来说,把他们送回去不是难事,无非浪费一笔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船长望着窗外一直等大家七嘴八舌的说完,然后船长说:“那这样,这次返航的燃油和用度加起来差不多要几十万,这笔钱在座的各位平摊。”
顿时,大家都陷入沉默,没有人再说话。船长说:“同意把他们送回去的举手。”
没有一个人举手。
可是等到要杀人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动手,不过最后大家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进入阴云,整个游轮被阴影所覆盖,那是块雨云,看来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几个船员把二十多根圆木扔进了大海里,圆木在海里漂浮了起来。船员们的讨论巴布亚人一句也没听懂,这一幕更是看的那群巴布亚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船长这时走了过来,对领头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领头的说:“内马尔。”
船长接着问:“内马尔,你们有枪吗?”
内马尔说:“没有。”
船长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用手枪指着内马尔说:“跳!”
内马尔十分惊恐,摇头如拨浪鼓,这时有一个巴布亚人试图逃跑,被船长一枪击中,他用手摸了一下胸口的伤口,然后看了一眼自己被血染红的手,紧接着倒在了甲板上,抽搐了几下,很快没了动静。
船长接着拿枪指着内马尔说:“跳!”
内马尔没想到老家伙来真格的,“扑通”一声跳下了水,然后游向了一根圆木,就这样二十多人都被赶下来船。不一会,人和圆木就都飘走了,船长看着他们随圆木漂浮的背影道:“愿上帝保佑你们。”
当晚的暴雨把甲板上的血迹冲刷的一干二净,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此时刘贵夺所在的201船员宿舍雅雀无声,姜晓龙刚刚结束了他精彩的故事,望着大家惊诧的目光他感到非常满意。姜晓龙接着说:“这是我听我一个船员朋友说的,他是个酒鬼,他说他当时就他妈在这艘船上,当时船长是个操蛋的山东棒子。自从发生过这件事情之后,鲁荣渔2682经常出事,所以很多船员和水手都不敢上这艘船。这也是为什么你们这群新手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宿舍中一个人问:“经常出事是什么意思?”
姜晓龙说:“不是遇海盗就是他妈暴风雨,总之不太吉利。”
宿舍里有人说:“拉倒吧,你在这吓唬三岁小孩呢。”
刘贵夺点燃了一根烟,然后说:“他们不该那么做的,这和杀了那些巴布亚人没有什么区别。”
忽然刘贵夺的上铺传来了几声冷笑,刘贵夺问道:“上面的兄弟,怎么称呼?”
那人长得瘦高,胡子刮的很干净,床铺也很整洁,这在远洋船员中很少见。他似乎不愿意多说一个字:“黄金波。”
刘贵夺接着说:“黄金波,你笑什么?”
黄金波说:“我笑你们的讨论毫无意义,因为那些巴布亚人在那天之前就已经死了。”
忽然一阵冷风吹动了宿舍的门,门“啪!”一声关上了,大家顿时更加安静,看来都被吓的够呛。姜晓龙问:“哥们,你这话是他妈什么意思?”
黄金波道:“他们是被逼上船的,上船时就应该想到结局。”
黄金波说的很对,新几内亚遭了水灾,那群巴布亚人如果不上船,他们早晚要饿死。而决定偷渡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很明白自己可能的下场,这是赌。在公海上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更别说法律了,从踏上船的那一刻他们一条腿就踏进鬼门关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害他们的不是船长,一艘远洋捕鱼船的船长没有义务帮助一群来自别的国家的偷渡客,要怪只能怪命。
听到解释后,姜晓龙一时竟也哑口无言,刘贵夺问黄金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黄金波说:“一样。”
刘贵夺又问姜晓龙:“你呢。”
姜晓龙说:“如果我他妈是船长,我不会把他们赶下海,也不用把他们送回去,他们就留在船上,到了海关有很多办法能瞒住警察。吃的问题好解决,大不了让他们少吃点,实在不行一天吃一顿饭,再不行就吃差点,总能坚持到南美洲。”
黄金波又冷笑了一声:“少吃点?你养过狼吗?如果你不喂饱他们,他们就反过来吃你。”
姜晓龙骂道:“你他妈放屁!”
黄金波甘当放屁,道:“是,你说的对,当我放屁吧。”说完他躺了下去,翻了个身。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没了对立,很快没了争辩,大家慢慢都带着心事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