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梦幻褪色了/不再是,只愿做一只长了翅膀的精灵/有月亮的晚上/倚在窗前的/是渐呈修长的双手/将火热的颊贴在石栏上/在古长春藤的荫里/有萤火在游/不再写流水账似的日记了/换成了密密的/模糊的字迹/在一页页深蓝浅蓝的泪痕里/有着谁都不知道的语句。
----席慕蓉《成熟》
NO.71
我一直看着哥哥,看着他静静地伫立着,伫立在这璀璨星空下,他抽了一根又一根烟,毫不间断地抽着,他时而平静,时而焦灼。我能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他内心的焦急,挣扎与无助,我能感觉到他挣扎的痛苦,就这样直至星光散去,他才离去。
哥哥寂寥焦灼的背影让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在他伫立在那儿的时候,我很想走过去,问一句:“哥哥,你怎么了?”或者说一句:“哥哥,我们可以聊一聊吗?”然而,我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时间的距离,各自的成长早就在我和哥哥面前搭筑了一堵坚实的墙,我们无法回到过去,没有勇气去打破那份隔阂,我很惋惜,很遗憾,可是我没有任何的办法。
当时我觉得在我和哥哥之前最远的距离是在那一刻我看出了他的无助与挣扎,我知道他需要有人陪他走过那一段路,可是我却只能做一个在他的世界里的过路者。
NO.72
L市的这一头。
昏黄暗沉的路灯下,秦悦缓缓放下电话,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没想到外套里竟然有手机,本来燃起的希望却因为这个无人接听的电话而掐灭了。
是啊,这时候了,大家都睡了呢,已是凌晨三点了。只有自己对着那沉寂的天幕,街道上这微弱扑闪的灯光发呆,有些害怕,有些恐惧,会不会有坏人呢?不会吧,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该亮了,要不再撑一下吧?不想回家,不能回家。
爸爸终于辞掉东莞的工作,结束了两地流动的日子,回来了。可是又怎样呢,他回来依旧没有改变什么,每天打牌,可以63个小时不间断地打,回来后还能精力充沛地和母亲吵架。他不是不知道母亲又怀孕了么,已经4个月了?
眼前又浮现那幕。
“哐当”,房门外传来门被大风冲击大声响,一定是打牌的爸爸回来了。
“你每天能少打点牌吗?天天打,天天打,打到三更半夜回来。我现在又怀孕了,秦悦你也不管,你是想让这个家拆了吗?”秦母气愤地指责道。
“你拆啊,你倒是拆,我怕你?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有段时间可以休息一下,你还不许我打牌?我之前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养你们,容易吗?谁要你又要怀孩子的?”
秦母气不打一处来,手指颤抖着指着眼前这个男人,声嘶力竭地说:“你......你......你,你要论理是吧,好,那就论。你说你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难道我就不累吗?你别忘了,我也是有工作的,若不是怀孕了,我一定会去干活!你说,我靠过你多少?秦悦,你有管过么?从小到大你带过她多少次?这个家你有管过吗?你从来都不管家里的事!上有老下有小的你管过多少?不都是我在照顾吗?你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丈夫跟我吵,女儿也跟我吵,你们从来都不让我省心,你们有情绪,我也有!还有怀孕的事,是我一个人要怀的吗?当初怀的时候是谁说得好听?说家里多个人热闹?”
“你赚的钱那点钱哪够家里开销的,如果我不能在外面多赚点钱,如何能养得起这个家,如何负担秦悦的教育?你累,好,就算你累,谁生下来不累,人到这个世上本来就是要来受苦的。我在东莞的时候天天到外面跑货,好几天没合过眼,我说过什么?你也别跟我说家里老小你照顾得很好。我那几个哥哥姐姐大都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活跃在教育文化界,我父亲本人也有退休工资,他压根不需要你操心,你母亲素来不喜欢我,而且你兄长还是校长,你母亲还怕没有很好的照顾?呵,还有秦悦,她现在如此刁钻,性格火爆,待人几近刻薄,自私冷漠,她哪有一个女孩该有的美好品质?每天摆着一张臭脸,好像我们都欠了她一样?你尽心了吗,尽心个什么,尽心会这样?”
“你......你......你!”半晌,秦母紧紧捂住肚子,痛,真痛。
母亲痛苦呻嚎的声音终于让秦悦无法再旁观静听。秦悦穿上冲出房门,急匆匆倒上一杯水送到母亲嘴边,回过头,情绪激动,忍不住冲着父亲大嚷起来:
“别吵了,行吗,多晚了,你知道吗,凌晨一点半了!你们这样天天吵有意思吗?小时候我听到你们吵架,我忧心忡忡,止不住哭泣,爸爸你对我说什么,只要我乖一点,学习成绩好,多帮家里做点事,家里就不会有这些硝烟了。可现在呢?我长大了,我努力按你们的标准要求自己,可是你们还是吵,你们不觉得这很没意思吗?更何况妈妈现在怀孕了,你少打点牌多陪陪她不行吗”秦悦头发散乱,血管贲张,眼神凌厉,语气强硬地说道。
“你给我滚回房间去,大人的事不要你小孩子操心。”秦父指着秦悦的房门,语气冰冷刺骨,容不得一丝拒绝,眼神似乎想喷出火一般,差一点,差一点就彻底失去理智。
然而秦悦早已习惯了父亲这种强势,她冲到父亲面前,大声喝道:“是,如果你们只是陌生人,我是不想操心,可你们是我的父母,我不能看你们这样,你们天天这样挣扎吵闹一点意义都没有,实在不行就离婚,好吗?我不在乎这个家庭是否完整,我相信那个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也不会在乎。你们这样总是相互折磨,这个家早就不完整,破败不堪了!如果将来的弟弟妹妹出生,是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成长,你认为会健康?”秦悦坚毅地挺直身子,紧紧盯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无比郑重清晰,透着一股难以摧毁的倔傲,眼神像滴着血一般愤怒难耐。
“啪!”秦父在女儿面前紧绷的情绪,彻底爆发,一个箭步冲到秦悦面前,狠狠甩了秦悦一个耳光。秦悦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无比厌恶气愤的冷漠。
秦悦捂着半边因为力度之重而火红的脸颊,一句话不说。原本清澈水灵的眼眸此刻突然横生一种刺骨的寒冽冰冷,一种决绝至极的恨意。坚定地转过身,重重地摔上家门,冲下楼去。
......
静谧的夜,此刻的夜不再有星空,星辉早已散去,周边是无尽止的黑暗,只有这两盏微弱的灯光伴着她顾影自怜。好累,真的好累。
她知道她不应该任性地跑出来,可是她又觉得她跑出来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她知道如果她跑出来,父母也会知道她跑不了多远,而且父母也不会再吵了。
如果她的出门可以换来父母暂时的冷静,可以还回原本属于这小区的安宁,一切都也值得。她知道的,父母在她暂时性的离家后,会冷静冷静,停下争吵的声音,她也可以离开那个硝烟的战场,可以不剥下现在这层无助绝望的伪装,在她日渐懂事后,她不想让自己爱恨交织的父母看到她懦弱无助的模样。
她背靠灯柱,双手负立,右脚脚尖抵在灯柱上,抬头仰望已是一片黑暗的天幕,硬生生地把眼泪逼回去,不可以,秦悦,你绝不能哭。即使是一个人,她仍然不想像小时候那样悲戚地哭着。
第一次,她觉得这个夜晚是充满攻击性,充满嘲讽性,一点都不友好。第一次她真正有一种想逃的感觉,她想逃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她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承担着她原本不需要承担却不得不承担的东西,可是这个念头只有转瞬一间。家里已经如此纷乱,她怎么能毫不负责地离开,她为自己想要离开的念头感到无比的羞愧。
从小到大,她见过最多的,听到最多的就是父母争吵的画面和声音。他们吵起来一点余地都不留,摔东西,家暴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她享受不到温暖,感受不到幸福。父亲说得对,她自私冷漠,性格火爆刁钻,她也不懂得爱与被爱,可是这是她想这样的吗?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不快乐,在很多人看来,秦悦很强势,很高冷,不愿与人多接触,抑或接触了也会觉得她很冷漠,不是所有的人都像颜玉笛那样觉得她是女神,觉得她很明媚。事实上她认为自己一点都不明媚,一点都不女神,颜玉笛那样想她,只不过是她容易把身边的事物美化,她并不那么懂她,即使玉笛对他很好。
秦悦的朋友很少,唯一一次真心付出的那个朋友早就背叛了她,此后她便封闭了自己,认为真心的朋友不是没有,而是太难遇到,她坚信她没那么幸运。
那个曾经背叛她的女孩只会因为某种利益而接触她,当没有利益的时候就不会与她有什么接触。可笑啊,那时的自己没有看清,根本没有想到那儿去。至今她还记得那幕。
那是一次体育课,秦悦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去上,实际上是她想要努力学习,她不想因为自己成绩不好,没有什么家庭背景,没有什么特长,性格不好,不圆滑不受老师的宠爱,从而经常被班里其他男孩子欺负。后来她成绩好了之后虽然她仍旧不怎么讨老师宠爱,但至少老师对她不再是横眉冷对,和颜悦色了些,因为秦悦的一次爆发,男孩们便再也不敢欺负她了。
做了一套试卷后,她去洗手间,无意听见她那个唯一真心对待的朋友安展颜和几个外班女孩的对话。
“展颜,你不是跟那啥秦悦感情最要好么?怎么不见你找她一起玩啊?”
“什么呀,人家展颜根本就不稀罕和秦悦一起玩好么!”
“啊?展颜,你喜欢跟秦悦玩啊,秦悦有什么好,性格那么奇怪,真的很不可爱呢,还记得上次你们班有个男的欺负她,她操起凳子就砸在人家脑袋上,当时就把人家砸得头破血流的!”
于是,秦悦看到侧面的安展颜目光淡漠,丝毫不为她说话,冷冷笑道:
“是的,我不喜欢她。之前与她接触,只不过是觉得她好奇,感觉她有什么故事,所以才接触了她,上次我跟我妈说我们班有个女生性格古怪,成绩由以前的倒数几名突然一下子跃到班级前十名,好神奇什么的,我妈就说还是要接触,保持很好的关系,将来多个朋友将来多条路呗。只是她的性格的确很是古怪,很多变,有时我真感觉她有点神经病,其他人都不愿意跟她接触,我想着就试试吧,不深接触就行,可没想到真成功了,她对我还行吧。”
“嗯,好像她对你是要好很多,不过就我而言还是不喜欢她。”
“有几个人喜欢她?她对我好也该是有目的吧,管她呢,我还是更喜欢和你们玩,哈哈哈哈。”
前方响彻不断的是她们真心的快乐,在秦悦听来是一种讽刺,一种对她的讽刺。
呵,是假的,原来都是假的,原来我这般愚蠢,把别人利益似的给予的友情当做是真心,当时的秦悦是这样想的。后来,秦悦哪怕经过再大的痛苦悲伤,也不会在人前留一滴眼泪,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比任何人优秀。
从那以后,秦悦断绝了与安展颜一切的来往,彻底把她冷冻成冰,把满腔的愤恨化作自己努力前进的动力,在那一次之后的期末考试她跃上了班级第一的位置,此后她一直就是他们班上的万年第一,以优异的成绩进了L市一中。
可与此同时她对身边的人砌筑了一层又一层的心防,她会与他人接触,却又在不自觉中与他们保持距离,不做深一步的接触,这也是颜玉笛,唐懿和阚英子经常觉得秦悦高深莫测,有时会觉得秦悦有一种被隐藏的忧伤寂寞的原因。虽然颜玉笛觉得秦悦表面很像大老爷们,好像很爽朗洒脱的样子,可实则上比任何人都纠结。
这一次期末考,她进了班级前三,也是这样一种巨大的压力与怨愤支撑着她。她恨自己日夜吵闹的父母,恨家庭的冷漠无情,可是她无法摆脱,仍然试图着缓解他们的关系,她努力读书,努力做题,努力劝说他们,即使知道微乎其微,她也要试试。
母亲现如今又怀了一个孩子,她总感觉她要失去所有的宠爱与温暖了,即使她的宠爱与温暖那么少,她害怕连最疼爱自己的爷爷奶奶,还有那些还算关心她的姑妈姑父,几个哥哥,还有舅舅也会把那些关心温暖转移到另一个小生命身上,所以她拼命地逼迫自己,一定要强大,一定要成绩优异来留住他们对自己的关心疼爱,没有人知道夜深人静时她的挣扎与执着。
当秦悦发现她外套里放着手机,她没想到她第一个想打给朋友倾诉的人居然是颜玉笛。她本来以为她跟唐懿,阚英子感情会比颜玉笛来得亲密些,她应该会打给她们的,可当时的第一反应却不是这样。
她充满希望的打颜玉笛的电话,可恰巧对方没接,她觉得有些无奈,有些失落,不过倒也不会有所怨责,毕竟,这个时间段太不正常。算了,罢了,就这样吧。
NO.73
S市的这边,仍旧是小渔村。
雪白的墙壁上,时钟嘀嘀哒哒地沉重有力地转动着,在静寂的夜晚格外清晰,时钟分钟打在3:15的阿拉伯数字上,透露股冷漠无情的味道。
3:15了,我居然还没睡着。从外婆澡室出来后,躺在床上,盯着那时钟,那天花板发呆。睡不着,唉,罢罢罢,还是背背诗集打发打发时间吧。
颜玉笛同学一直有个很奇怪的习惯,出来必带书,要么是小说,要么是散文随记,要么呢就是诗集。即使有时不一定会看,还是会带,睡前偶尔会翻翻看看,背一背,当催眠术一般,否则就是觉得不自在,而且一定要挑屋子里灯光最好的地方住,就如此任性。
今天读的背的是席慕蓉诗集《七里香》中的《成熟》:
童年的梦幻褪色了
不再是只愿做一只
长了翅膀的小精灵
有月亮的晚上
倚在窗前的
是渐呈修长的双手
将火热的颊贴在石栏上
在古长春藤的荫里
有萤火在游
不再写流水账似的日记了
换成了密密的
模糊的字迹
在一页页深蓝浅蓝的泪痕里
有着谁都不知道的语句。
不知为何,我一下子就深深陷入这首诗。我承认那时的我的确没有诗歌里那些领悟。我仍然爱梦幻,还是会梦到那些充满童话色彩的梦境,还是会记着日记,用日记来记录着我点点滴滴的记忆。但是当我看到这首诗,背起这首诗,仍然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淡淡的哀愁。
我不自觉地从诗中描绘的字句联想到哥哥还有秦悦。哥哥不用说,是他之前的那封信,还有这次他回来,我能隐隐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还有昨日那星空下时而平静,时而焦灼,难以掩饰住寂寥的背影。
秦悦,不知为何,我真的觉得她在有所掩饰什么,虽然很多时候她跟我,唐懿和阚英子吵吵闹闹,好像玩得很开心的样子,但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很多时候她也不是那么开心,我总觉得她在压抑着什么,不能完全放开,带着一种我们年龄的成熟。她开心得多点的时候貌似只有上学期秋游,还有我们在小吃街吃东西,还有那夜我们在星空下编故事她那很少真正表露在外的真心满足的笑容。
他们的成长或许就是那一页页深蓝浅蓝的泪痕里,谁也不知道的诗句,或者我的成长也会这样吧。
背着背着有些累,放下书正准备睡。突然想起之前在给盛煜城打电话时妈妈手机就没多少电了,明中午爸爸要给哥哥办酒席,会来很多人,妈妈肯定要用手机的。急匆匆地爬下床,拿出妈妈包里那跟细细长长的线,看看手机果然一片黑屏,早就彻底没电了。对紧充电端口,把充电器插上接口,黑屏亮起来,显示充电中。
转身正准备爬上床睡觉,想起明天妈妈和外婆要早起去镇上买些东西,估摸是不会再叫自己起床了,而且妈妈出去买东西的时候都不习惯带手机,偏偏明天哥哥酒席那么重要,起晚了可怎么得了?于是又转过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充电的地方,以免惊到隔壁房间里已经沉睡得无比香甜的妈妈和外婆。
开启手机电源开关,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关闭所有的声音,正准备设置闹铃,突然一条短信发过来,映入眼帘。颜玉笛正疑惑着呢,打开查看,惊讶地发现一条消息:请回电话XXXXXXXXXXX(H省L市移动用户)H省移动来电提醒短信通知服务。显示的时间是凌晨3:05分。
40分钟前的事,那个号码,颜玉笛是再熟悉不过的,秦悦的号码。迅速打开未接电话,果真,未接电话那栏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秦悦的名字和号码,在今日的未接电话里显得那么孤冷高傲,让颜玉笛一阵一阵的心悸,未接电话显示的是凌晨3:02分。
这么晚打电话过来,一定发生什么事了。她和秦悦不经常打电话,秦悦打电话过来就说明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抑或就是她心情不怎么好的时候。
颜玉笛轻轻敛眉,立马回拨过去。其实内心是隐隐有些担忧的,秦悦现在好些了吗?我没接到她电话,她会生气么?现在该不会睡了吧?
正在深思沉想中,电话已经接起。
另一边的秦悦再听到手机铃声时看到手机上盈盈闪烁这颜玉笛三个大字的时候也不禁呆了,居然回拨了,正好是她脆弱需要的时候,而且,玉笛现在居然还没睡!!!
NO.74
“喂?”
“秦悦,你听我说,,我真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我妈手机没电了,所以我就没接到你电话,然后......我刚刚......准备睡觉时,想起之前打电话给一个朋友时看到我妈手机没好多电了,之后......又因为一系列的事情,我就忘了充电,就没接到你电话,后来充电后想着明早要早起,想,想设闹钟来着,就,就看到你的未接电话,这才......才打给你,不好意思啊,你别生气啊。”我生怕秦悦生气,紧张急促地解释着。我不打算告诉她我今晚有打电话给盛煜城,有为哥哥感到心疼。不是不信任,而是那些事情该是由自己收藏着的。
秦悦内心不是不感动的,怕我生气?果真自己平时是太强势了些?有时候会让她觉得很难相处么?
“玉笛,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可怕啊?”秦悦低声说着,语气平淡,但隐隐约约还是带着点自我讽刺,自我反思的语意,很认真,还有掩饰不住的一丝惆怅,虽然轻微,但颜玉笛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颜玉笛第一次听出秦悦语气中一种深思寂寥的感觉,显露了她内心的一种彷徨。
于是,颜玉笛十分认真地回答道:
“不,不会,在我心里,秦悦是个很好,很可爱的女孩,可能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但我是这么觉得的。”
秦悦内心陡地一暖。其实这样的话,也不是只有颜玉笛一个人说过,也有其他的人说过,可当那些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只觉着是对她的一种讽刺,可在颜玉笛的嘴里说出来,却一点这样的感觉都没有。
她知道的,颜玉笛不是一个难懂的女孩,甚至几乎是透明的,她心里怎么想就会怎么说,很真实,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那是胡诌的,她不会去隐藏自己觉得美好丑陋的人与事。她知道颜玉笛的真实不是言语上,不是在别人面前展示的那种真实,而是思想灵魂深处的那种真实。当这真实真正显露出来的时候是具有很强的信服力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很多人都觉得我强势,我冷漠,难道你不会那么觉得吗?”
“嗯,怎么说,我看到更多的是你明媚美好的地方啊,哪怕可能在别人看来那没啥,但是我觉得够了呀,而且是真的很美好啊。强势?嗯,你是有强势的一面啊,可是在我看来这强势对于我来说没啥关系,可能是我性子太软,所以需要强势的人罩着我,还有天生可能有带虐的一面,所以我还挺乐意跟在你屁股后面当个小跟班儿,做很多没做的事。冷漠?有吗,我不觉得你冷漠啊,谁说你冷漠了呀,我真没觉得你冷漠。”
秦悦在这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几乎能想象到颜玉笛在那头一本正经,却又有点天真迷糊的样子,还有颜玉笛那软软糯糯,有些嗲声嗲气的声音,觉得心情瞬间舒畅起来。
“哈哈,看来你确实天生带虐,当人家的跟班儿还能当得这么开心。”秦悦大笑着说。
笑了,笑了,秦悦终于笑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心情好一点儿了?
不过颜玉笛还是在一本正经,小声抗议着说:“拜托,我乐意当跟班儿也是挑人来的,好不?若是我看不顺眼的人,我非但不乐意,还会跟他们吵起来,哦,打起来都是有可能的,好吗?”
秦悦听到这儿,内心慢慢平静下来,她眼圈有点儿红。电话这头传来秦悦有些缥缈却很认真的声音:“玉笛,听我讲个故事,好么?”
“好。”颜玉笛声音涩涩地,她猜想秦悦肯定要将讲自己的故事,那一定是个很长,而且与他们所有人不一样的故事。
“我在5岁以前都是我爷爷奶奶带大的,我爸爸是家里唯一的宝贝儿子,爸爸上头全是我姑妈,我没有姐姐,只有四个哥哥,也就是说我是我爸那边唯一的女孩,也是最小的。我爷爷奶奶很疼我,哥哥们也喜欢我,我那时和他们住在J市,在J市的日子我是过得很开心的。
据我爷爷说,我三岁那年,父母想接我回L市,我死活不肯,我还叫他们叔叔阿姨什么的,父母想想也就放弃了,一来他们工作太忙没太多时间带我,二来看我如此抵触,他们就想等一年再说,所以我四岁以前的日子简直是太幸福太舒适了。
后来四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就把我接到家里去了,因为年长了些,再加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两边活动,我也就回去了。刚开始我还以为我的日子还是照常会很开心很幸福哩,可惜并不是。
妈妈用了几天教我如何做饭,就继续忙她的工作。我学会后,就自己做饭,但当然啦,那时太小,还不会做菜。所以经常出现的场景就是到了一定的时间,我就会自己乖乖煮好饭,要么趴在阳台上看着天空,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等妈妈回来做菜,要么就是煮好饭,去院子里和其他小朋友玩,玩到他们父母叫他们回去吃饭,然后我也回家一个人继续乖乖地等妈妈回来。
不过刚开始还好啊,那时特别小嘛,根本没觉得很孤单什么的,小伙伴也很多啊,经常跟他们一起玩,不过玩的时间也不是那么多,因为他们都读幼儿园,我不读幼儿园的,父母当时是觉着等我5岁了,就直接把我送到L一小去读。那个时候小区里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就很心疼我啊,父母常年那么忙碌,根本没时间陪我,我们家吃饭都是小区里最晚的,他们经常会叫我到他们家吃饭,我总是笑呵呵地说:‘没关系,妈妈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就会陪我吃饭了呀。’
后来五岁那年爸爸妈妈把我送到L一小去读。我没读过幼儿园,也从来没见过那更多的小朋友,我自己本身是有些被动的,不会主动去交朋友,不会像其他小朋友那样嘴巴乖乖的像抹了蜜一样,所以在班上,小朋友们还有老师都不喜欢我。
慢慢地我觉得有些孤单了,但当时也不知道那是个叫孤单的东西,不过也还好,我跟院子里其他小朋友玩得倒挺开心的。
可是我在家里的日子并不那么好,爸爸妈妈经常会因为一些小事吵架,他们会摔东西,有时候甚至会动起手来,小时候经常会被他们吓哭,我哭了爸爸就会更生气,让我不要再哭,我就不哭了。
小时候,因为我很瘦,没读过幼儿园,家里没什么背景,那时家里穷嘛,成绩在班上还总是倒数几名,班上的同学老师就更不喜欢我,班里的男孩子也总是欺负我,就是真的像往死里欺负我一样”秦悦说到这儿声音就有些哽咽了,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颜玉笛听秦悦讲着讲着,心里一阵一阵地犯疼,她是真心心疼这个女孩儿的,她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陪着秦悦一起沉默,此时此刻,她知道她任何宽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最在乎的这个朋友一起沉默,第一次,颜玉笛觉得沉默原来也并不是件坏事。
事实证明,此刻颜玉笛的沉默是正确的。秦悦虽然看不清电话那头颜玉笛的表情,但她就是感觉到,感觉到颜玉笛在陪着她一起难受,在这片静默中,她感觉到了一种安定与温暖,在这种安定温暖中她体会到鼓励的力量。
于是,秦悦收拾收拾心情,说道:
“玉笛,我打过来吧,这个故事很长,你的话费烧不起。”
“嗯,好的”挂下电话。秦悦并不冷漠,不是吗?她很细心,一个细心的人又怎会冷漠?
不一会儿,秦悦电话过来了,颜玉笛几乎是在第一声铃响的时候就接了起来。.电话那端秦悦的情绪已经恢复过来,她继续讲着她的故事:
“有一次,有个男生把我压在脚底下,向我吐口水,我被他欺负得鼻青眼肿,我还是没有还手,回家哭着问妈妈我该怎么办?妈妈打了我一巴掌,大声喝道:‘谁要你不还手的?人家欺负你,打你,你不晓得回手吗?我们家是没钱,没背景,但我们也有自尊。别人如此不尊重你,欺负你,你就不要对他客气,你知道么?就算你真的把他打伤了,没关系,我赔,但你不能在这样窝囊下去。”
我把妈妈的话记在了心里,后来当男生再欺负我的时候,我都会和他们打起来,像完全拼出去了一样,然后欺负我的人越来越少,但还是有。有一次还有个男生骂我是狗杂种,骂我们家没钱没背景,直直骂了我祖宗十八代,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于是我瞬间就爆发了,操了一条凳子就砸在那个男生头上,把他打得头破血流,瞬间把所有老师同学都吓呆了。那一次,我妈赔了好多钱,但她并没有怪罪到我身上,因为本身就是那个男生先惹我的。还好那个男生没什么事,还算正常,她母亲事后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向我们真诚地道了歉。
班主任没有说太多,校方找到我妈,劝我妈先让我休学一段时间调整调整,让爸妈先教育我一段时间,再把我送到学校,我妈死活不肯,校方很无奈,说可以不休学,但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希望我能在期末之前尽量成绩提上来。
后来,我爸从东莞回来后,因为这件事和我妈吵了起来,我妈是站在我这边的,我爸跟我妈吵倒不是因为我真的做错了这件事,而是怪我妈为什么没有把我教育好,为什么之前就不告诉我如何让自己强大起来的本领,如果自己本身就强大,就不会被别人欺负,就不会通过打人这个手段来捍卫自己了。
睡觉之前,我还向爸爸到了歉,告诉他我知道错了,希望他不要和妈妈吵了。我第一次看见爸爸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他摸着我的头对我说:‘想要我们不吵,没问题,但是小悦你要乖,要听话,要努力学习,让自己优秀强大起来,这样爸爸妈妈就不会再吵了,别的小朋友也不会再欺负你了。’
那时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努力学习,一定要把成绩赶上去,一定要自己强大起来,这样我就不会被别人欺负,就能够得到老师同学的喜爱,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就能缓和父母的关系,让父母为我自豪。
果然期末考试过后,我非常神奇地进了班级前十名,瞬间让所有的老师同学感到无比震惊,从此真的没人再敢欺负我,老师也对我和颜悦色起来。我也拥有了第一个我自认为很真心的朋友安展颜。
安展颜与我完全不同,她非常漂亮,成绩很好,而且她真的很开朗,是个很明媚的女孩。从小到大,能吸引我的人就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这样的人才能给我的生活带来一丝色彩,不至于那么沉闷。
她在我的世界出现,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因为喜欢她的性格,慢慢地她成了我唯一一个愿意真心对待的朋友,我也一直以为她是真心对我的。
直到有一次体育课,我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假,实际上是为了抓紧时间学习。我上洗手间的时候,无意听到她与其他女孩的谈话。
她那几个朋友都不喜欢我。她们觉得我一点都不可爱,很奇怪,很冷漠,而且很善变。她不但没有为我说话,还在她们面前说她刚开始是因为我成绩好对我很好奇才跟我交往的,说多个朋友总归多条路,她说她也不喜欢我,她不会跟我深交,说我有时候像神经病,她说她更愿意和她们玩。玉笛,你不知道,当初她和朋友讲起我,讲到最后还笑得很开心,你不知道当时她们的笑容对于我来说是多大的讽刺,多大的伤害。后来我躲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撕心裂肺地哭,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愚蠢,真的。
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跟她来往,再也不在人前哭,我发誓我一定要努力读书,考上最好的大学,远离这儿所有的人,所以说在被我父母带到L市后,那之后的童年我真的很不快乐。”
秦悦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情绪波动并不是很大,她以极其流畅的语速讲完了这个故事。或许她曾经无数次给自己讲过这个故事,在这么多年的孤独寂寞里她无法对他人倾诉,只能对自己倾诉。
如今秦悦能敞开心扉跟她讲自己的故事,就说明秦悦已经开始慢慢信任她了。秦悦没有跟颜玉笛讲昨夜她家里发生的事,没有跟她讲这个学期期末她为什么会那么拼,这目前只能是她家里的一个秘密,她并不打算告诉玉笛此刻她站在路灯下,这寂寥的夜晚能找到一个她可以倾诉的人她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我也没有问秦悦她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秦悦没有说,自然有她的顾虑,我只希望这样陪着她,能让她在这个夜晚不会觉得那么孤独无助。虽然我并没有问什么,但我隐约猜得到,一定是秦悦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秦悦,不管发生什么,你随时跟我联系,无论怎样,不要太逞强,我希望你知道,我陪在你身边,至少现在我可以陪在你身边。”
“玉笛,谢谢你,我现在觉得心情好多了,至少你让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隔阂,你放心,虽然有过那么多不开心的事,但我还是相信这个世界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所以我还不是那么极端的。,好了,不说了,最后还是要说句谢谢你。不早了,早点睡吧,晚安。”
“嗯,晚安。”
这边,颜玉笛挂下电话,对着窗外沉寂的黑夜,默默念了一句:“相信我,我会和你一起,陪着你,走过人生一个个迷路的十字路口,见证未来最好的我们,那时我们的友谊仍然会像现在这样单纯真诚。”
另一边,秦悦抬头仰望仍旧微微闪烁的昏黄的路灯,轻声说:“谢谢你,玉笛。因为有你的陪伴,我感觉黑夜不再那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