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果在旁又放声大哭。
且说为阿宝送饭的仆妇找到前厅正与一堆妇人说笑的花姐儿,道:“新娘子请你过去说话呢。”
花姐儿自是不肯去。那仆妇又道:“你若不去也行,只是须得将新娘子的包裹里的两百银子交与我,我转交给她也是一样。”
花姐儿险些蹦起来,恼怒道:“天地良心,我何时见着她的银子了?!”
仆妇道:“你莫要再装了,我去禀了老夫人,老夫人定然也要你交出来。老夫人已给了你许多谢银,你再连新娘子的盘缠也要贪,也未免太不像话了。”
花姐儿立时气炸,道:“好好好!我去与她对质!”
阿宝拉着新郎官说了半天的话,那仆妇方才领着花姐儿到来。阿宝将花姐儿让进了屋,仆妇们站在屋外各自说话。
花姐儿气势汹汹地道:“二少奶奶,我知道你心中恨我,只是你却不知道我花姐儿也不是好欺负的,你想讹我的银子?!我跟你说吧,门也没有!要命倒有一条——”她话说到一半,人却往前踉跄了几步,差些儿摔倒在地,忙伸手去摸脑后,却摸出一手的血来。
她身后,桑果手里搬着一个板凳,犹不解恨,还要往她身上砸。
阿宝赞道:“好桑果,真有种。”也从袖中摸出一枚白玉簪,狠命地往花姐儿身上扎。
花姐儿生平未吃过这等亏,一时恼怒,也发了狠劲,身子左躲右闪,与阿宝主仆扭打在一处,竟顾不上叫喊。桑果瘦小无力,手中的板凳三两下便被她夺了去。她举起来顺势就要往阿宝身上砸,那边吓傻了的新郎官眼见他的新娘子要吃亏,忙挺身上前挡在阿宝身前,花姐儿一时收不住手,板凳便“咚”地一声闷响,不偏不倚地砸在新郎官的脑袋上。新郎官应声倒地,身子抽搐了几下,口角随即慢慢流出白沫来。
花姐儿一时吓傻了,板凳掉到地上。阿宝趁机从地上爬起,捡起板凳,抄起来狠狠地往花姐儿头上砸去,一声钝响,花姐儿也翻倒在地上,额头汩汩往外冒血。
仆妇们在外头听见动静,待三三两两赶来时,却发现已倒了一屋子的人。新郎官不知是死是活,花姐儿像个血人般倒在地上,眼见是没气了。新娘子与她的贴身婢女搂在一起又哭又笑。仆妇们个个吓得呆若木鸡。
花姐儿的男人及儿子听到消息,转眼赶来,见花姐儿这个形容,一边哭喊,引来许多闲人看热闹,又将花姐儿的尸身搬到前厅宾客人多处,要找邱老爷赔钱赔命。
一场好好的喜事变为丧事,自家宝贝二儿子的命还不晓得能不能救得回来,邱老爷与老夫人气得差些儿死过去。邱家的宾客不减反增——这千载难逢的热闹,谁肯错过?
邱家大少爷对花姐儿的男人喝骂道,“都是你两口子见钱眼开,如今你女人被杀,与我邱家毫无干系!快些把你女人搬走!”
花姐儿的男人如何肯依,见人多,越发满地打滚,闹得起劲。
邱老夫人气得死过去又活过来,发恨道:“若不是你一家子骗子,我儿今日也不会遭这个罪,我邱家也必不会丢这个脸。你倒还有脸来跟我讨银子?你先赔我儿子性命再说!”
邱家大少爷又喝道:“来人呐!给我把杀人的凶手带出来!”
被捆了双手阿宝两眼泪汪汪地被带上来时,邱家大少爷才看了一眼,忙上前将阿宝从地上拉起来,又向仆从喝道:“还不松绑?”又向身边人道,“必是花姐儿行凶在先,我弟媳妇儿这么个柔柔弱弱的人儿,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去杀人?”
邱大少爷身边的一个闲人最会察言观色,便献计道:“花姐儿的男人是个无赖,若是今日给了他银子,他今后便会以此为把柄时常来勒索。若是平常,悄悄地找个人将他杀了也不要紧,只是今日人多,却不好轻举妄动。眼下得赶紧去报官,县衙李大人正好要过六十大寿,咱们备了重礼去,请李大人判个拐卖女子又敲诈勒索乡里富户的罪名,将他定个死罪;二少爷眼见是活不成了,这个弟媳妇无依无靠,无处可去,若是求县太爷将她判给邱家,将来她在邱家还不得仰仗于大少爷你?”
一番话说到邱大少爷的心坎上去了。邱大少爷连连称妙,当即备了礼,命人将花姐儿的尸身及阿宝等人带到县衙。
因今日天已晚,李大人定于明日升堂审理。阿宝没有进牢房,而是被破例关入县衙后堂的一间柴房中。
晚间,有捕快领着杂役来送饭,竟有三菜一汤。看来李大人对邱大少爷的寿礼是相当满意。杂役放下饭菜后转身就走,本来站在门口候着的捕快却对阿宝看了又看。阿宝也觉察出那人的目光,心中暗暗害怕,便慢慢扭转身子,不叫他看见自己的脸。
那个捕快盯着阿宝看了半天,良久,叫了一声:“阿宝姑娘?莫阿宝?”
阿宝惊慌,手中的筷子险些掉地,半响方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晓得我的真名。”她在花姐儿家报的名字是莫小春。到邱家后,竟然没有人问她的名字,只称她为姓莫的新娘子,因此这永清县内应该无人知道她的真名才对。
那捕快讶道:“果真是你?你却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
那捕快肤色黝黑,一口白牙,阿宝看着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捕快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她心中害怕,便笑问:“你果真不记得我了吗?”
阿宝摇了摇头。
捕快笑道:“我是姜小八呀。我与泽之兄从前倒是常来往的,从前有一年咱们在上元节时不是见过?那天你不是脸上发了一片红疙瘩,还被取笑过一番么?”又指着桑果道,“你从前带着的好像不是她。”
阿宝也猛然想起来了,确是有一年上元节,她带着梅子与莫松二人偷溜出府去关灯,遇着表兄,彼时表兄身边还跟着几个少年郎,其中一个便是这姜小八。她也略略听表兄说过,这姜小八父母早逝,跟着叔父过活,他每日里也没有正事干,只爱游街串巷,吊儿郎当,是个十足的浪荡子。
赵夫人不喜儿子结交贫寒人家子弟,偏表兄称赞姜小八为人豪爽,且有侠义之风,便背地里常与他来往。
阿宝想起往事,哭一阵,笑一阵,又叹息道:“你竟然做了捕快。”
因见着从前认识的人,阿宝犹如落水之人突然抓住一根浮木般,立时觉得心里一松。因她家被抄之事天下人尽知,姜小八也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便将抄家一段略去,只拣离京被骗一事说与他听了,却是越说越委屈,后头嘴一扁,干脆拉着姜小八的袖子哭嚎起来。
姜小八听完,又是叹息又是气愤,良久安慰她道:“你虽杀了花姐儿,但她也是咎由自取。你莫要着慌,我自会想办法救你。”
次日,李大人升堂审案。花姐儿男人夫妻拐卖妇人在先,讹诈富户在后,被判了杖刑一百;凶手莫小春与花姐儿争吵之时错手误杀了人,但却算得上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功过相抵,不予追究,即刻放还归家。
来接阿宝回家的不是邱大少爷,却是赵家少东赵泽之。泽之骑着马,满面风尘,身后跟着一顶软轿,大约是匆忙之间赶过来的。
阿宝回身怒视送她出来的姜小八,姜小八大约也知道他二人眼下的情形,只得无奈道:“咱们县太爷是个爱钱的,只要有银钱,叫他怎么判都成。只是我却拿不出那么多钱,只有请泽之兄出面。要不是泽之兄的银两,你哪里能够容易脱身?”
泽之见了阿宝,悲喜交加,忙下马将阿宝拉到一旁,苦笑道:“那日我去妙空庵找你,你却不辞而别,那之后我四处打听,却总是找不到你,再后来……”他喉头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阿宝委委屈屈地道:“那妙空庵中有男子留宿,我不敢在那里逗留,第二日早上就与桑果偷偷跑了。”
泽之伸手为阿宝理了理乱发,柔声道:“你受了委屈了,是我不好。只是今后你莫要再逞强了,回京城后我即刻便去置一处小宅子,再买几个婢女,你今后收了心思,老老实实地跟了我,莫要再一意孤行……你也知道我对你如何,便是我娶了别人,但心总是在你这里的……至于我娘,你也不用担心,咱们一辈子瞒着她即可。或者也可待她……待她百年之后,我再将你接入赵家,可好?”
阿宝垂首深吸一口气,问:“你今日为我花了多少银子?”
泽之面露不解,迟疑道:“八百两。”
阿宝便从头上摘下木簪,旋开机关,从里面数出几张银票,塞到泽之手中,道:“这里是一千两银票。你的救命之恩我也先记着,今后若有机会再报答你吧。刚刚的话,我就当你没说过吧。”
泽之面色蓦地转为一片惨白之色,将银票猛地扔还到阿宝怀中,问:“莫阿宝!你的心莫非是铁做的?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心狠?你要知道我的难处,我……”
阿宝含泪笑道:“泽之哥哥,我已经不喜欢你啦。我喜欢上小八哥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