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田正雄与那黑衣人不但武功高强,更兼机警无比,原本极难追踪。好在春田正雄小腿受创,虽然只是皮肉之伤,终究还是有所影响。加之吴歌身怀“蛰龙之变”,神功运转之时,整个人触息灵敏了百倍,便如那巨蟒一般,纵然远隔十数丈,也能感应到那两人弥漫在空气中的极细微的身体气息,所以虽然手中抱了一人,依然一路不为所觉的追踪了下来。
三人一前一后,快走了二十里地,上了一道山岗。吴歌远远地看见山岗最高之处扎了一顶大帐,周围风吹草动,一派宁静祥和之象。但吴歌却感应到那四周密草茂林之中,杀机四伏,自己正面这一侧就埋伏了五个人,果不其然,春田正雄与那黑衣人再往前走了十来丈,黑衣人忽然住足,说了一句日语。草丛中立刻便有人用日语回应,显然是在对口令暗号。无误之后,黑衣人才带着春田正雄继续上行。
吴歌微一思索,忽然纵身,悄无声息地跳上了身旁的一株大树,将上官怡人轻轻放稳在枝桠之间,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心中还将我当做淫邪之人,所以才将计就计,一路顺从,将我引到此处,希望你所谓的‘师父’可以救你。如果我所料不差,不动明王就在那山顶大帐之中……”
他此言一出,上官怡人心中大惊,生怕激怒了他,正要狡辩。吴歌已接着道:“但我不怪你,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所以……所以才让你忘记了我……”说到这里时,他声音微微颤抖,虽然着意克制,但上官怡人还是能听出他语中的有一种深深的伤心和自责,心中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这……这……小贼倒真的对我……用情挺深的……只听吴歌道:“不动明王神通绝世,我此去只怕不易全身而退,但不论如何,只要探听到消息,我都会想办法将离岛之法告知于你,你知道方法后宜尽速离岛,千万不要与不动明王会合,他……他真的不是你师父。”
他说到这里,望着上官怡人狐疑的眼神,心中一酸,忽然手指轻点,不但封了上官怡人的哑穴,还一举封闭了她的丹田内息,令她腹部无法用气,施展不了那腹语术。上官怡人大惊,心道:这小贼前面还惺惺作态,一转眼便要行凶吗?不禁花容失色。
却听吴歌轻声道:“你莫怕,我封你的内息,不是要欺负你,而是怕你传声示警。我吴歌一己事小,倘若你落入他们手中,那我下辈子都不用做人了。以你的内功修为,一个时辰之后,当会自行解开被封的经脉,那时应该安全了。”说到这里,他探手入怀,摸出那只代为保管的星龙神镯,轻轻地戴在上官怡人白玉般的右腕上,强笑道:”这只镯子我只能代你保管到此,现在完璧归赵。”
上官怡人想不到自己的镯子会在吴歌手上,不由又惊又奇。却见吴歌手中还有半块丝巾,是包那镯子用的,只是看着眼熟,似乎是自己随身之物,却什么时侯到了他的手上?吴歌见她看着丝巾,又笑一笑,道:“这个……我可不还你,被你嘴上心里骂了那许久的‘小淫贼’,不拿点念想彩头,不是亏大发了。”
上官怡人看着他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然会觉得一阵温暖,忍不住对他微微一笑。吴歌见她露出明媚无俦的笑容,心里的阴霾为之一散,精神一振,又“深深”地看了她两眼,道:“我去了,你自己珍重。”
上官怡人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惊是喜,是忧是愁。眼见吴歌转过身去,忽又回过身来,道:“怡人妹妹,将来你若有机会见到大明的端福公主,就说吴歌有负所托,愧疚无地,她的垂青之恩,吴歌只有来世再报。”说完这句话,他已悄无声息地溜下树去。
上官怡人正百感交集,忽然听到他如此亲昵地称呼自己“怡人妹妹”,不知道为什么,不但没觉着肉麻,内心深处,还有一片欣喜,但后面听到“端福公主”四个字,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杂陈的五味则明确无误的变成了酸味。
…………
忍术高手练的便是匿踪潜形之术,最能避人耳目,出其不意。不动明王此番来岛,带的弟子更是精英中的精英,这若换了几月之前,吴歌还真的无法突破这十面埋伏。只是时移事易,现在的吴歌,两大绝世神功在身,勇猛精进。也是合该那些忍者倒霉,碰到这样一个百年难见的大对头,无论他们怎样匿踪潜藏,但在有着蛇一样触息的“蛰龙之变”面前,便如黑夜提灯,早已暴露无遗。吴歌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悄悄摸到他们身后,一一点晕制穴,几无阻碍。
一路摸到岗顶,只见离大帐十余丈处,恭恭敬敬地站着两人,正是春田正雄和那黑衣人,两人不知为何,肃立在此,不敢再近前一步,似乎在等侯召见。此处距离大帐已近,吴歌怕惊动帐中之人,不敢对这两人下手,悄悄绕过这两人,从帐后摸了上去。
将近大帐之时,还发现了一处用鱼丝拉的机关,那鱼丝通体透明,若有若无,间隔数丈挂一些小铃铛,用花草装饰,藏于草木之间,但有人畜碰到,立刻便能传声示警。这机关设的极是隐密,好在吴歌自小捕猎,这种事没少干过,只是远不及此精致细密罢了,他眼见暗桩哨探都设在山岗之下,大帐周围不见人踪,便知那不动明王疑心极重,只怕便是身边弟子也不轻信,这大帐周围必有机关陷井,果不其然,被他一一识破,摸到大帐之旁。
他能感觉到大帐中只有一人的气息,这人散发在空气中的身体气息有一种极淡的花香,是什么花香,吴歌也说不上来。他心中“碰碰”直跳,闭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伸出一根手指,轻触在帐皮之上,缓缓发力,无声无息地戳开了一个指洞。
他从指洞中向内窥探,只见帐内中间正盘膝坐着一人,脸戴面具,金披金甲,长发如霜,果然是那不动明王。吴歌这个方向刚好是在他的侧方,只见那不动明王身前放了一个太极阴阳鱼的圆盘,看上去黑漆漆的,也不知是金是铁?那阴阳鱼的两个鱼眼之中射出两道微光,在不动明王眼前的虚空中竟然生成了一块明亮的镜像,镜像当中是一座凭空的小岛,山峦起伏,重翠叠嶂,在缓缓的转动,小岛四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奇怪符号,而且这些符号在飞速的跳动变幻,显得诡异无比。
吴歌初时见到这等神物神迹,直惊得目瞪口呆,好在两眼之后,他立刻意识到镜像中所显示的正是自己现在所处身的这个“轮回岛”,而那不断飞速跳跃的符号正是上官怡人所说的天竺数字,他天资聪明,悟性极高,虽比不上上官怡人那般过目不忘,但记住那十个天竺数字却不是难事,只见这些数字三位一组,环岛而布,原来这个小岛正是由这些数字标记,被分成了大大小小上百个区块。
吴歌忽然想起,上官怡人曾经说道,离岛之法必与素数有关,所谓素数便是比壹大,但除了壹和自身外,不能被其他数整除的数。一念及此,他凝目细看,这才发现那些环岛分布的数字中但凡恒定不变的都不是素数,譬如“668”“446”,而不停变化中的正是那些个位上是素数的数组,譬如“122”“887”。他明白了这一点,立刻知道那镜像中演算的一定是离岛之法,不由心中一阵激动,但也仅此而已,接下来看着那些数字,他心中更是茫然,只因为那镜像中的数理演算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范围,不要说他,便是当代数理大师在此也未必看得明白。吴歌云山雾罩地看了一会,顿时越看越迷糊,一个头两个大,突然福至心灵,不由暗骂自己:真是苯蛋,我何须知道这当中的道理?只管看结果便是了。
此念刚起,只听镜像中突然传出“嘟嘟”之声,那小岛缓缓停止了转动,完全停下来时,朝向不动明王面前的正是小岛南麓的一个“U”状的出海口,其上标注的数组“773”顿时变成了红色,不断闪烁,其下还有一组小数字129593.9月13,0:00——9月15,13:13。
只听不动明王喃喃道:“0:00那便是正子时,13:13便是未时初刻,今日是九月14,正在此间,成了。”说到最后“成了”两个字时,语气中说不出的欣喜。吴歌微微一惊,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不动明王自语的这一句,竟然是个柔美的女子声音,而且说的还是汉语,与先前那如梵音般的声音判若两人,若不是亲眼看到他,只听声音,根本想不到会是他?只见不动明王将那太极圆盘合上,空中的镜像顿时敛去不见。
吴歌无暇细思,只怕不动明王出帐之后,自己更难走脱,当下抓紧时机,悄声后退,谁知他千算万算,却算落了一环,此时正当午后,太阳西斜,他身子这么一让,那西照的阳光正好照进指孔之中。
不动明王何等神通,虽然只是一指之间的微光变化,他已霍然查觉,厉喝一声:“是谁?”
吴歌大吃一惊,顿时觉得有一股大力便如一只无形巨手一般,抓着自己往帐内猛扯。他情知只要接近不动明王,便再难走脱,情急之下,奋起全力,顺势而动,猛扑上前,双掌齐出,一招“九天惊雷”,雷神巨锤般的掌力直发直送,破帐而入,直扑不动明王。
不动明王还未看到敌人,已觉一股大力汹涌如潮,猛地逼近身来,力道之强,从所未见,不由一惊,单臂一扬,一股龙形气劲席卷而出,正是一记最霸道的“亢龙变”,只听”碰“的一声巨响,当世两股最强力道互撞,虚空中泛出一圈冲击波环,将那大帐冲击得支离破碎,气浪直迫到五丈之外。吴歌早已有备,他这一招实是以进为退,两力相撞之时,他以借势急退,转身就跑。
大敌在后,吴歌可是将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身法之快,当真是疾如流星,从高岗上直扑下来,他目力极好,又是有备而发,将近上官怡人藏身的那株大树之前,已注意到上官怡人叶缝间望过来的双眼,急忙将右手放在胸前,做了个“773”的手势,同时嘴唇翕合,默念了一句:“明日未时之前……”希望上官怡人能读懂。只是他的身法实在太快,手势刚刚做完,一言未尽,人已从树前冲了过去,功力全发之下,竟然收足不住。也不知上官怡人有无看清,明不明白?他心中只一犹疑,只听身后风声飒然,追击之人瞬间逼近了两丈,阴恻恻的声音就响在身后丈余处:“小子,你是谁?”
吴歌头皮一炸,这个声音正是刚刚听到的不动明王的女子口音,这声音本来不恶,但此时突然响在身后,在吴歌听来,直如晴天霹雳一般。他怕暴露上官怡人的行踪,再不多想,身形急纵,往前猛扑,要行调虎离山之计,将不动明王引开。
这一发力,又是十多里跑了下来。吴歌连变“一苇渡江”“风火轮”“飞龙变”三种身法,都无法甩开不动明王。那“一苇渡江”是南少林的轻功绝技,“风火轮”和“飞龙变”更是“雷神诀”与“神龙心经”中的轻功身法,三绝变化,尽皆无功,那不动明王便如附骨之蛆般紧随在后,不由得吴歌不惊。
忽听不动明王道:“小子,吴藏神与东方婉约是你什么人?”
吴歌惊惧之余,忽然想起,那不动明王的“天帝八喻”发功范围广达十五丈,自己现在早已在他神通范围之内,何以他不将自己一举拿下?而且早在问天阁顶之时,不动明王便已知道自己的来历,何以现在又发此问?难道是自觉胜券在握,故意戏耍,玩那猫抓老鼠的游戏?
一念及此,他血气陡起,惧念顿减,心道:反正跑不掉,现在将他引得也够远了,士可杀,不可辱,索性与他拼了。往前急冲三丈,忽然回头,呼呼便是两掌“沛然刀”猛劈向不动明王。
这一下其实有偷袭之味。不动明王这一路下来,只见吴歌卯足了劲逃命,似乎惧己入骨,毫无斗志,却想不到他这时忽然来这么一下。这场追逐战中,不动明王虽然占了上风,却也占得艰难,只因他在问天阁顶受了吴歌一记重击,虽然以他的大神通,及时遁走,经过调理治疗,已愈了大半,但真气运行还是不够顺畅,念力更是无法集中,这也是他用不出“天帝八喻”的原因,他在全力追逐之下,被吴歌抽冷子来这么一下阴的,一时竟也留不住脚,整个人直撞上去,情急之下,双手一挡一勾,用的是神龙九变中的“双龙变”,以双龙之力硬抗雷神之刀。
这一变用得极是高明,双龙中的刚劲与沛然刀稍一抵抗,柔劲已从旁勾掠,不但抵消掉了两道刀气,柔劲还截断了吴歌的后招,迂回攻击吴歌右翼,只一招之间,立刻反守为攻,占据主动。
吴歌吃了一惊,暗道:原来双龙变还可以如此运用。这时他正面与右翼同时受敌,若是数月之前,早已一招即败。好在现在他两大神功合体,尤其对于神龙九变,虽然不及不动明王精纯,毕竟也是通晓此功,在此危急之际,也是双手一挡一勾,以双龙抗双龙,同时化掉两道猛袭。
不动明王喝道:“好小子,你倒聪明,现学现卖吗?”说话声中,连出两变,虽然只是两变,但气劲或直击,或迂回,或盘攻,或潜击,当真是变化万千,神鬼难测。吴歌几乎捉摸不到对手的变化,要想依样画葫芦,已势所难能,只能凭着敏捷的身手与自己对神龙九变脉络的掌握,勉力招架支撑,但已是步步后退,要想回手还上一招,都已不能。
两人快攻快守,眨眼间三百多招拆了下来。吴歌虽然毫无还手之力,但守得密不透风,在不动明王快如电,重如山,幻如烟的快攻下,虽然左支右拙,但还是撑了下来。不动明王这二十年来,杀人从不用动手,可以说已有二十年未曾与人这么酣畅淋漓地打过,心中竟然有一种得遇知音的快感,越打越是兴奋,将那神龙九变的精妙之处,尽皆展示出来。
将近一千招时,春田正雄和那黑衣人终于赶了上来,两人到了近前,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前面方圆十丈之内苇草尽皆烤干倒地,露出了一大块空旷的场地,场中两条明晃晃的巨龙若隐若现,翻滚扑击,时而气浪排空,时而热浪迫人,所到之处,树催草焦,威势惊人。春田正雄与那黑衣人不敢靠近,站得远远地细看,这才发现两条巨龙之间有两个人影,一金一青,倏分倏合,身法快如闪电,那两条若隐若现的巨龙是他们拳脚之间带起的龙形气劲,劲力恒久,居然能在虚空中经久不消,那是何等的威力神通?
黑衣人道:“那是师尊。”
春田正雄颤声道:“明王居然动了手?那又是何人,竟然能与明王相斗。”他凝目望去,正好吴歌转过身来,春田正雄大吃一惊,道:“是吴歌这小子。”
那黑衣人也已望见,不由身子微微一震。春田正雄又妒又恨,道:“想不到半月不见,这小子神功进境到如此地步。淳子,当日在海龙号上,你惑乱了他的心神,我本来可以杀他,又被你劝阻,现在想来,当真是当断不断,养虎为患啊。”
一言甫落,只听“碰”的一声巨响,吴歌踉踉跄跄连退了七八步,手酸脚软,全身几欲虚脱,心中大叫:战龙之变居然有十龙之力?他刚才以战龙变对不动明王的战龙变,原本可以抵挡得住,想不到不动明王能在最后一刻,忽然再叠加一道战龙之力,好在不动明王似乎不想杀他,这第十道战龙之力没有乘隙侧击,而是叠加在与吴歌正面相抗的九龙之力上,以力抗力,将吴歌震得往后退了出去。
吴歌只觉胸中空荡荡的,似乎真气都被震散了,他心中知道要糟,急忙长吸一口气,真气复生,但业已不及,高手相争,胜败不过一刹那间,不动明王攻势早到,在吴歌精力复涨之前,已连点了他十二正经并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二十八脉共二十三处气穴,将他“雷神之息”“神龙之息”一并压制。吴歌顿时站立不住,瘫软在地。
不动明王俯视着吴歌,道:“这二十年来,能接住我一招的人,万中无一。今日想不到你能接我千招,少年人能将武功练到如此境界,殊所不易了。东方婉约有子如此,虽死也无憾了。”
吴歌本来万念俱灰,懒得开口,这时听到他又提到母亲,忍不住道:“尊驾神功绝世,在下败得心服口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有一事不明,望尊驾赐教,好教在下死得瞑目。”
不动明王面具后一双晶滢的眼睛看着他,道:“你想知道东方婉约是生是死?身在何方?”
吴歌不由心跳加速,道:“恳请赐教。”
不动明王缓缓地道:“她还活着,只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