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院的考核只有一场,时间与儒院第一场相同,即下午申时正。。更新好快。
申时一到,襄荷背着宁霜的书篓走进了考场。
考场十分宽敞,地上整齐摆放着一条条不及膝的书案,每条书案对应一位学子,而农院的所有报考学子加上襄荷也只有四十人,如今便都聚集在这一室之内。
时辰一到,便有负责监督的考官进入室内。但考官并不是唯一一个监督的人,在考官之后,各院山长纷纷鱼贯而入。有不明真相的学子在看到襄荷进入考场时便惊地瞠大了眼,待看到各院山长鱼贯而入,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襄荷没有看其他学子的反应,也没有注意各院山长们注视的目光,她自书篓中拿出笔墨纸砚,裁纸,研墨,将一支未拆封的崭新狼毫笔蘸饱了墨水,然后便静待考官发试卷。
试卷发下来,她迅速扫描了一眼,握着手中的笔,忽然觉得那笔仿佛有千钧重。深呼一口气,她在不管旁人目光,伏下身,开始奋笔疾书。
当意识到谢兰衣做了什么后,她向众山长提出了另一个要求:如果她通过此次考试,那么可否免除宁霜今后三年不得再入书院的处罚?毕竟从一开始,她便咬定了那书篓是为她所有,只是没有人相信她是真心想要考入书院,都认为她是在为了帮宁霜逃避处罚才编造了谎言,连让她试一下以表明自己并非说笑的机会都没有。
而如今,她有了考试的机会,那么,如果表现出足以应付考试的实力,不也为她的借口加以佐证了么?虽然由于身体原因,宁霜已经注定要错过这次考试,但起码,她想为他争取明年再试一次的机会。
连让一个小丫头参加考试的要求都已经答应,襄荷的这个要求便不算多么过分,再说的确如襄荷所说,书院并无证据证明那书篓是宁霜所有,而如果襄荷通过了考试,倒使得她的话可信度上升。因此众山长们虽然还有些疑虑,但在沉香令的冲击下,还是很轻易地便答应了襄荷的要求。
襄荷伏在书案上,拿出前世高考的劲头来,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答着题。
申时一过,考核宣告结束。
考官高声喊道:“时间到,所有学子停笔!”
襄荷放下笔,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没一丝笑容。
考官将所有试卷收走,然后当着众山长的面打‘乱’顺序,糊名,密封。学子纷纷离场,襄荷慢吞吞走在最后,待其他学子都已走远时,她才方方到了‘门’口。刚要离开,便听到崔实那惹人厌的声音:
“呵呵,如今知道天高地厚了吧?你以为书院是那么好进的,即便让你试了又怎样,肚里空空还妄想着一步登天?不过徒增笑耳!待试卷批阅过后,你与那个儒生今后三年都别妄想再踏入书院一步!”
刚刚见襄荷‘交’卷后绷着脸没一丝笑容的样子,崔实便不由喜上心头。先前见襄荷下笔如飞,他还心中打鼓,以为她真有些本事,可现在想来不过是自己吓自己,一个七八岁的乡下丫头,又怎么可能考得进书院?
因此,即便其他众院长都在场,崔实也仍旧忍不住出言嘲讽。虽然似乎有失风度,但今日他的面子早就丢地不剩什么了,索‘性’便破罐子破摔,将襄荷狠狠踩在脚底,等试卷批阅结果出来后,再狠狠地打她的脸,倒时只能证明他崔实慧眼如炬,又有谁还会认为他风度不佳呢?
襄荷淡定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忽地咧嘴一笑:“这位山长,话可别说地太早哟~”
话说太早,小心打脸。
说完这话,襄荷再不管众院长是何反应,快步赶上离去的人群,转过拐角,消失在众院长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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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考场,襄荷立刻快步跑到经义坪附近的一个六角小亭。
亭内有供人休憩的石桌石椅和一张小榻,宁霜与谢氏主仆都在亭内,三人俱都沉默不语。宁霜已经醒转,此时正坐在亭边,呆呆地望着天,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后半晌才转过头,看到背着书篓跑过来的襄荷,眼里才终于恢复了一丝光彩。
“小荷……”他张开口,声音喑哑。
因为跑得太快,襄荷脸上浮起了红晕,鼻息也有些粗重,她平顺了下呼吸,竭力做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对宁霜道:“我一定会通过的!”想想觉得有点不妥,便又加了句,“——农院的试卷很容易!”
宁霜早已从万安口中听到了他晕厥后的事情,此刻听到襄荷这样说,知道如果襄荷通过考试,那么他也不会丧失今后三年的考试资格,依旧苍白的脸上便‘露’出一抹无力地笑来:“嗯,这次真是多谢小荷了。”
“不,不用谢我,”襄荷扯了扯自己的衣角,看着一直沉默不言的谢兰衣道:“应该谢谢小神医。”因谢这个姓氏,这话说的有些歧义,襄荷说完觉得不对劲,却也不知怎么改。
万安便笑道:“不用那么拗口,称呼‘公子’即可。”
襄荷便改了口:“嗯,应该多谢谢公子。”说完却发现还是有歧义,便不由囧红了一张脸,见状,万安噗嗤一声笑出来。
襄荷羞恼地瞪了万安一眼,那边宁霜已敛衽朝谢兰衣拜谢:“多谢公子恩义,公子以后若有吩咐,霜必竭力而为。”
谢兰衣:“不必,不是为你。”
宁霜一愣,那一拜便僵在半空没拜下去。
万安轻咳一声:“咳,我家主人说话有些直,公子莫见怪。”
宁霜继续弯腰,将那一拜拜全了,这才起身,有些尴尬地道:“不论如何,霜因公子得益,公子应受霜一拜。”
谢兰衣不置可否。
一旁襄荷听到谢兰衣那话也有些愣:不是为宁霜,难不成是为自己?这疑问正要脱口而出,却猛然看见谢兰衣‘波’澜不惊的面容,险险才把话咽回肚子里。
虽然仍旧不知何故,但她总觉得,就这么问的话,很可能会得到“不必,也不是为你”的回答,那样的话……可真是太丢脸了。
事实证明,不问是正确的。
只因很快,谢兰衣便将头微微倾向她这侧,似乎能看见她纠结的表情似的,轻声道:“沉香令留在我手上也是无用。”
不仅无用,还是个祸患。万安心里默默补充。
襄荷有些糊涂地看着他,能调动整个鹤望书院的东西,又怎么会无用?而且她仍旧没搞明白沉香令是个什么东西,方淮山为众山长解释沉香令来历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加上她那时还有些浑浑噩噩,根本没注意听,只隐约听到什么前朝,什么永以为好。
万安见她糊涂的模样,便知她心中所想,只是看谢兰衣先前一番作为,便知他根本不‘欲’与书院有过多‘交’集。这小姑娘若是考不入书院,那么自然再难有相见的机会,若是考入,便也算是书院的人,以谢兰衣的‘性’子,想必依旧不会有多少‘交’集。
既如此,又何必解释太多。
因此他便也由得襄荷自己瞎猜,并未加以点拨。
场面一时冷清下来,四个人都没有说话,最终还是宁霜率先提出告辞。
襄荷登时想起还有一件事来。
“谢公子,能不能……让我看一下您的‘药’箱?”她有些期期艾艾地说道。
万安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谢兰衣虽无表示,但身形却未动。
襄荷又悄悄扭起了衣角,却还是直视着万安道:“我……有一件事想要确认一下。”
谢兰衣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随即便‘摸’索着轮椅的右侧横杆,如先前为宁霜施针时那般,薄木板“啪”地弹起,‘露’出下面整整齐齐摆放的草‘药’和瓷瓶来。
宁霜还是第一次见这场面,不由惊讶地瞪大了眼。
襄荷却死死地盯着那些盛‘药’的瓷瓶。
因为原本离得有些远,她甚至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直走到谢兰衣跟前才停下,目光在那些瓷瓶上来回逡巡。
素胎白釉,瓶身缀以稀疏几片兰叶,猛一看上去几十只瓷瓶一模一样,仔细分辨才看得出有细微差别:似乎是一副完整的幽兰图被划分为几十块儿,然后被烧制在了这些瓷瓶上。
而这几十只瓷瓶的大小、规格甚至兰叶的用笔方式,都与那日官道惊马后,车中人所给的那一盛‘药’的瓷瓶太过相似。而像这样将一整副图烧出一套的器具,定然不可能是量产,很可能世间仅此一套。而且,那瓷瓶按排摆放,一排十个,原本看上去有四排的样子,此刻第四排却只放了九个瓷瓶,空出的位置放着其他物品。
见襄荷紧紧地盯着瓷瓶,万安不由问道:“小姑娘,这‘药’瓶有何不妥?”
襄荷低下了头,声音有些闷:“这……这瓷瓶是不是少了一个?”
万安点头,“的确——”说着他忽然睁大了眼,上上下下将襄荷打量了一番,讶声道:“你、你不会是——”
襄荷掩面点头:“——我就是。”
万安不由呆住,随即却又笑道:“这,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襄荷却郁闷地不行,她还没忘了正是她和兰郎中是因为什么才遭了那场灾呢!
虽然最终有惊无险,但她永远也忘不了兰郎中昏睡时,她守在‘床’前,不知昼夜,不知饥渴,仿佛又回到前世父母离去时心情。
虽然将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车里的人显然并没有什么责任,相反他们还给了至关重要的疗伤‘药’和一颗对普通农户来说堪比横财的珍珠,但是……谁让他们跟那带头的是一伙的!那带头的还称谢兰衣为贵人,即便两边有什么龃龉,但也还是一伙的。
若是骤然见了车里的人,襄荷虽不会心生责怪,但也别想让她给出好脸‘色’,但此时,几番相‘交’,她自觉也算稍微了解谢氏主仆其人,而且如今人家还刚刚帮了她和宁霜的大忙,虽然谢兰衣嘴上说着不是为了他们,但就如宁霜所说,既然因谢兰衣得益,那么他就当得起他们的感谢。
可如今,恩人和不算仇人的仇人居然是同一人!
襄荷自己纠结了半晌,才勉强将之前对于车里人的那一丝膈应给压下,但是想想那害她和兰郎中受伤的罪魁祸首,却还是不禁恨得牙痒痒,于是她问道:“那日……领头的那个人是谁?”
其实她更想问那个人此刻在哪儿。
万安是个人‘精’,哪里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叹了一口气道:“那人权势滔天,小姑娘你莫想了,权当倒霉被狗咬了罢。”
这话说得襄荷一愣:那人不就是个嚣张些的‘侍’卫么?听万安口气,竟有种惹不起躲得起的意思?而且谢兰衣不是出身高贵么?出‘门’都有两个衙役随行,那领头之人还称其“贵人”,万安口中“权势滔天”的人竟一路护送谢兰衣到襄城,谢兰衣究竟是何身份?
襄荷彻底糊涂了。
正糊涂着,便觉眼前一暗,额头上的刘海被掀开,旋即覆上一片冰凉。
她瞪大眼睛,便看到谢兰衣的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摸’索着,‘摸’到那已经退了痂,长出粉‘色’新‘肉’的部位。
那冷‘玉’般寒凉的皮肤轻触她温热的额头,仿佛一只小虫,从她那已长好的伤疤里勾|引出一丝丝似有若无的痒意。
“嗯,伤口已无事了。”谢兰衣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何不妥,‘摸’了半天,一本正经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