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贺兰溪并不以为自己会是丹阳子的对手,即使丹阳子现在受了伤,他们之间的差距还是极大的。
休宁上前一步,似想要帮忙,却被贺兰溪拦下。
“站在这里,别乱跑。
”
贺兰溪训道,他的确是没有胜算,可也不能让丹阳子找到顾青竹,他可以想办法将丹阳子引开。
既然对方是魂修,或许他可以用那种方法解决……
转瞬间,蓦地安静下来的林中卷起一道凉风,自几人面前呼啸而过,芳草萋萋颤抖摇曳着,贺兰溪指尖上忽然出现了几缕黑气。
作为魂修,丹阳子和卫齐对这种气息是十分敏感的,丹阳子倏然沉下脸来,卫齐更是惊呼出声。
“师叔,他也是同道中人?”
话音落下的一霎,那几缕黑气轰然化作了一条黑龙,蜿蜒而上,似卧龙终于醒来,虽带着满身的阴煞之气,却是无声无息的服从着贺兰溪,乖顺环绕在他身侧,似本就是守护他而生。
让人疑惑的同时,黑龙倏然睁眼,两抹血光一出,周遭杀机四溢,空气中散发着的诡谲与危险震慑人心。
贺兰溪原本明艳整洁的身上已经彻底被黑气笼罩,当他再抬头时,一双眸子也变成了诡谲的灰白色。
沉重似泥潭的黑雾中,贺兰溪的神色变得很冰冷,他紧皱着眉头,是因为身上还是无法承受这样已经快被恶气完全侵蚀的魂力,隐隐之中,他有种魂力快要脱离自己控制的感觉。
这大抵当真是濒临走火入魔了。
贺兰溪深吸口气,将心中的躁动压下,指尖微动间,一抹灵光闪烁跳跃至空中,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玉符悬浮在眼前,似是一盏引路灯。
神鬼令一出,贺兰溪心里无端的安稳了许多,他深吸口气,微一垂眸,有些厌烦的轻轻挥袖,想要将指尖上萦绕不止的几缕肮脏黑雾甩开。
浓浓的阴寒之气侵袭了整个林间,让这万物生机被覆盖上一层死寂。
“你是魂修?”丹阳子忽然问。
贺兰溪冷笑一声,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来,目光对上丹阳子。
“你不是要动手吗?”
丹阳子注视着他,“你的魂力很精纯。
”贺兰溪没有说话,丹阳子又阴笑道:“比起顾山主,老头子觉得,你的身体似乎更适合我。
”
魂力一出,果然是让丹阳子发现了他的体质,但丹阳子居然觉得他的身体比顾青竹好?
贺兰溪嗤笑道:“你觊觎着顾山主的身体,还想要我的身体??”
丹阳子自是点头,眼里俱是贪婪之色,“你没出手之前,老头子会选择他,但你出现了。
”
卫齐这才从那魂力所化的黑龙这种奇观中回过神来,看着贺兰溪呐呐道:“他身上魂力之精纯甚至远超于师叔,可明明他的修为远不及师叔……这确实是修炼魂道的绝佳体质!”
贺兰溪却不等他们继续多言,他只知道自己恐怕无法控制被恶气撩得叛逆乱窜的魂力,若是此时贸然出手,一不小心被魂力反噬,或许会很快入魔。
思及此处,贺兰溪抓住了休宁的手臂,在他茫然看来时,一把将他带走。
一转眼间,掩藏在浓黑之下的那抹艳红已悄声飞离此地,待丹阳子与卫齐惊觉时只听到贺兰溪的话——
“此地不宜动手,你随我来!”
卫齐匆匆追了几步,夜色中已不见了那一抹艳色。
“师叔,可要去追?”
如此浅显的调虎离山之计,丹阳子不会看不出来,但对方要的不过是他的一个抉择,要么选择留下来继续寻找顾山主,要么跟上贺兰溪。
“有了更好的选择,也已经快到手了,老头子自然不会错过。
”
丹阳子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身形一闪,很快消失在林中。
被丢下卫齐哎了一声,也快步跟了上去。
夜色苍茫,路不好走,二人渐渐追赶上前方那一抹明红。
此地山路崎岖,林少石多,贺兰溪走出远远一段路,才在一处辽阔的峡谷下停下,手一松将休宁丢开,他很快扶着边上岩石调息起来。
一边安抚着体内乱窜的魂力,贺兰溪手上还有些慌乱抓了一大把符箓,将符箓注入灵力后撒开,几缕灵光快速钻进了黑夜深处,没了光影。
做完这些后,贺兰溪已是累极。
躁动的魂力不似以往好控制,或许是因为处于崩溃的边缘,它更趋向于充斥着邪恶之气的魔道,这种感觉贺兰溪不是没尝试过。
在九幽境中被救后,若不是他还没有开始修炼就被母亲封住了魂力,或许这一日早就到来了。
说到底,根源在于他曾被困在九幽境中的那三年。
足足三年,在充斥着邪煞恶气的九幽境中,日积月累的恶气侵袭了贺兰溪的身心,侵入他与生俱来而不辨黑白的纯净魂力,早已将其玷污。
因此一旦解开封印,贺兰溪再接触到恶气,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开始吸入恶气,在不知不觉中悄悄修炼。
于是在徒然失去恶气的那一日,他身体里自行的修炼失去了平衡,魂力才会开始爆发。
被压抑得太久了,一朝得到释放,魂力接触过这种随性后不会再甘于回到从前,被侵染上恶气后也无法回到从前,魂力便渐渐向往着更为自由的魔道,并怂恿着,逼迫着他入魔。
贺兰溪很快捋清楚始末,可是解决的办法还来不及想到。
休宁脚一着地,回头看了一眼,急忙上前来扶住贺兰溪,因他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可扶着胸口神色难耐、似隐忍痛苦的模样实在有些恐怖。
“你怎么样了?”
贺兰溪回头看向他,收敛了一脸苦色,缓缓站直了身体。
悬崖峭壁之下,黑夜中很快多了两道人影,这二人才是真正修炼魂术的魂修,贺兰溪却有些费解。
宋云扬曾说过,贺兰溪身上的魂力与魂修的道法相似。
贺兰溪还能不清楚自己从未修炼过魂道吗,他从未接触过魂术,那自然就只是相似,而非尽然就是。
不过刚才他在丹阳子面前露了这一手,本是打算以魂力震慑二人,却得到了意外的结果。
从丹阳子和卫齐的话中听来,贺兰溪也对自己身上的魂力多了解了几分。
原来他这种天生魂力的体质,是魂道修炼的绝佳体质吗?
贺兰溪默默将不安的魂力压抑下去,不使用的话要比使用安全稳定许多,但这样会很危险,他不得不提高警惕提防着丹阳子二人。
贺兰溪神色凝重的看向对面缓缓走来的两个魂修,小贺所见的一切,他也能知道,因此丹阳子刚才的出手他也看见了,丹阳子的道法果然是阴寒狠绝,透着一股子邪气。
而据宋云扬所言,这并不是最纯正的魂修之道。
但这不是现在该注意的问题,而是……
贺兰溪回头望向休宁,双眸微微一动,同他传音道:“我现在无法使用过多魂力,一会儿我们动起手来,你就偷偷回去把顾山主带走。
”
因为有魂力的掣肘,贺兰溪不愿入魔,只能斟酌着,小心翼翼的使用它,因为它也是唯一能与丹阳子对上的王牌。
休宁却是大惊,他下意识看了眼远处走来的二人,张了张口,才想起来自己不该出声,急匆匆传音回去。
“那你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脱身,你记住我的话即可。
”
贺兰溪眸子一沉,已越过休宁走向丹阳子二人。
“你们来了。
”
贺兰溪的话音落下,对面二人也停下了脚步。
丹阳子挑眉望了眼这四周环境,悬崖峭壁之下,遍地碎石,无一丝生机,倒是个绝佳的斗法之地。
丹阳子道:“你引老头子来此,可还有其他话要说?”
贺兰溪还能有什么话要说,丹阳子既然识破了他的计划,那么他便坦然相告即是,“没什么,我只是见此地境况不错,很适合将你们埋进去罢了。
”
丹阳子侧首望了眼身后,见卫齐也是不解,他道:“年轻人,你未免太过狂妄了,你主动以自己的身体换顾山主的身体,老头子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但你可知,待拿下你之后,老头子还是要找到顾山主的。
”
既然已经得罪狠了,就不能轻易将他放走了,这道理贺兰溪自然是懂。
“但你不会有机会了。
”贺兰溪道。
卫齐正要笑他轻狂,却见贺兰溪指尖上徒然燃起一簇灵力。
“师叔小心。
”
卫齐赶紧改了口。
丹阳子不疾不徐的摇了摇头,他不会轻视贺兰溪,但也不会太高看他,只因他的修为远比贺兰溪要高出太多,也确认贺兰溪不会是他的对手。
“你往后退些,别妨碍老头子。
”
卫齐闻言也是白眼,好心提醒不听,还被嫌碍事了,但他只能笑着点头,因为他懂了丹阳子话里的深意。
“好,那师侄就先退下了。
”
贺兰溪见状一笑,冷幽幽的道:“想走?去找顾山主吗?”
他能想办法引开丹阳子,让休宁趁机回去,丹阳子也有法子暗示卫齐先去找顾青竹,卫齐听懂了这意思,正要离开,但贺兰溪不准。
“你以为我说话都跟你们这些人一样是放屁吗?”
贺兰溪倒不介意说话粗俗,见卫齐停顿下来,与丹阳子二人纷纷看向他,皆是面色不虞,又冷笑着说:“我说到做到,刚才说过了要埋了你们二人,少一个,都不算作数。
”
卫齐看着贺兰溪的神情有些好笑,仿佛对方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一样。
“你有何本事埋了我与师叔?我知道你本事不小,但也要量力而为才是……”
卫齐忽然哑声,因为贺兰溪忽然笑了起来,无声的,勾着唇角望着他们,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邪恶与莫名的快意,仿佛已经事成一般。
但四周仍是寂静的,静得连山顶之上,被清风卷起的一粒沙子般大小的碎石,身不由己的掉落下来,撞击到粗砺不平的山壁上的声响,砰砰滚落下来,遇上多少阻碍后,终于落到十数丈之下的地面上的声音……
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变得非常清晰,静默的空气中有种难言的压抑感。
丹阳子本还不甚在意,但突然间,他察觉到哪里不对。
“快走!”
丹阳子猛然抓住卫齐的手,卫齐更是莫名其妙,他想问为什么要走,但他这次还是没能问出口来,因为对面的贺兰溪再度打断了他。
“晚了!我说过要埋人就一定要埋人的!”
贺兰溪笑得颇为爽快,唇角勾起的弧度略显几分狂妄不羁。
就在此时,沿着丹阳子二人所站的位置亮起几点微光,似有着某种阵型,将他们二人困在其中。
微光刚现,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随着轰的一声骤然炸开!
刹那间,陡峭山峰剧烈震动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崖上堆积着的许多岩石已滚滚掉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将空地填满,瞬间尘嚣漫天。
贺兰溪早看准位置避开了危险之处,拉着休宁快步后退。
“快走!”
休宁懵懵的跟着贺兰溪走去,刚走去两步,就发现天光骤亮,那一刻天空之上响起沉闷的轰隆雷声。
随着第一道震耳欲聋的天雷打下,休宁耳中忽然一痛,短暂的失去了听觉的同时直觉那蕴含着摧枯拉朽之势的雷光仿佛与自己擦身而过!
休宁惊恐地睁大眼睛,便见到那一道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天雷毫不留情的劈在原本丹阳子二人所在的位置,地面动荡得愈发不稳。
轰隆隆!
雷声还在继续,无情的鞭打着越行越远的那个角落,山石不断滚落,地面摇晃得很厉害,几乎叫人站不稳。
休宁耳边被一阵滋滋声响占据着,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耳中嗡鸣之时,他终于想起来一样东西。
贺家引以为傲的引雷符!
地面渐渐平稳下来,不知走出了多远,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他们眼前的环境已变成了一片狼藉,树木东倒西歪的林间。
在这场惊天动地的天雷下,原本高耸的悬崖下,那一片被用作对付丹阳子的空地早已成了一堆废墟。
如果还有人没逃出来的话,估计早就被那巨大厚重的岩石压死了,就算不然,那天雷也不是吃素的。
贺兰溪松开休宁的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息,回头见到这种情况,他难得松了口气,无声笑了起来。
休宁慢慢回过神来,不自觉晃了晃脑袋,耳中一阵刺痛之后,他注意到雷声已经停了下来,而眼前的红衣人正靠着被雷火殃及,粗壮的巨树已被折断成两截的树根上休息。
“若是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或许还能设下那堪比化神境界修士所经历的四九天雷劫威力的贺家召雷阵,只是可惜了我那二十几张符……”
越想越是心疼,不过目前情况还算好,贺兰溪惋惜的笑着,想到正事,又推了一把休宁,催促道:“别发愣了,赶紧回去找顾青竹,还记得我刚才的话吗,你快把他送走。
”
休宁立马点头,又有些愣愣的问:“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贺兰溪闻言,唇边笑容即变得有些无奈,“你还真是蠢,好歹是个出窍境界的修士,又怎么会因为二十道天雷就输得一败涂地呢?”
休宁回头望了眼那满是烟尘的乱石堆,原本丹阳子所在的位置俨然已经成了一座小石山。
“这样,还不够吗?”
贺兰溪笑容淡去,“自然还不够,他没那么容易死……”
“老头子自然还没那么死!”
贺兰溪话未说完,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忽然在那乱石堆中传出。
听那声音、那语气,这个人只能是丹阳子无疑!
贺兰溪和休宁俱是一惊,只见乱石堆中乍然现出红光,随之堆积有几丈,如小山高的乱石被轰炸四散,一个满身是血的矮小身影从里头急速飞出,直直往贺兰溪而来。
“是丹阳子!”休宁惊道。
贺兰溪神色一正,看着那已快到眼前来的人,急急伸出手去想推一把身侧的人,叫他赶紧走。
可手却落了空,贺兰溪惊愕一瞬,身侧已闪起一道剑光,那剑光除了休宁还能有谁?
可休宁竟是直直往丹阳子冲去了!
“剑灵,你回来!”贺兰溪急道。
但此时已经晚了,休宁冲动之下不顾安危拦在了贺兰溪面前,而丹阳子被贺兰溪激怒了,且不管来人是谁,一律照打,一掌对上。
轰的一声,力量相撞激荡开来一阵阵不小的冲击力,吹的林间树木狂摇不止,风声呼啸。
可惜那小剑灵撑不过几息,便被打飞出去,剑身所化血肉之躯摩擦过满是石子的碎石地上,衣衫上竟是血色。
休宁忽然歪头呕了一口血,身上再度闪过灵光,却是化作一柄寒尘,原形毕露,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眼睁睁看着这一变故,以及这如同飞蛾扑火的结局,贺兰溪也是一阵哑然,但他很快回神,耳边是丹阳子泄气后的大笑,还有重重地斥骂。
“胆敢暗算老头子,你这小兔崽子胆子倒是大,可老头子很生气,老头子不把你神魂撕成碎片誓不为人!”
还想撕裂他的神魂,这老头倒是狠角色,贺兰溪心道看来这次不得不使出全力了,哪怕会为此入魔……
“得饶人处可饶人,施主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这紧张的氛围下,忽然插进来第三个人的声音!
贺兰溪和丹阳子都是一愣,循着这道清朗温和的声音看去,二人终于在遍地狼藉的碎石地上见到了那个人。
那是个白衣和尚,他身上着的白衣,是纯正的白,他出现的那一刻,仿佛月光都更亮了,统统打在他身上,将他的五官照得清晰。
这是一个很年轻,很俊美的和尚,他相貌虽好,但让人先看到的却是他那一双似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宛如世间最清澈、最纯净的,幽深纯黑的瞳眸,深得好似望不见底的东海。
在这样一双眼睛看向二人时,二人由心而外的忽然冷静下来。
他踩着细碎的月光而来,仿佛清风朗月,透彻人心。
不得不说,这一幕,这一人,这一轮月牙相衬,清风霁月,目上无尘,贺兰溪心里确实被惊艳到了。
“搅扰二位施主了。
”
这和尚慢慢来到他们面前来,微微垂下双眸,双手合十轻轻颔首,礼数做到周全,神情淡然而沉静,他又抬起头来,再度开口,声音也如这清冷月色,又透着几分超脱尘世的悲悯。
“贫僧有一事请教二位,方才,是何人用了贺家的引雷符?”
他说话间有种让人安静下来的魔力,但却并不很客气,尤其是问话的内容,让二人心中一震,才回过神来。
丹阳子身上外伤许多,身上衣衫已成了破烂的血衣,看着确实狼狈不堪,但眼里不显痛苦,只透着阴鸷的恨意,他却也是在忌惮这眼前的这个人。
贺兰溪快速打量过二人神态,又看向那年轻俊美的和尚。
这和尚身上灵力浑厚,不是凡人,这一身素衣袈裟的装束却是像极了南域天音寺的那些佛修,他应该是个正道修士,或是天音寺的佛修。
思来想去,衡量过利弊后,贺兰溪主动开口道:“是我。
”
闻言,那和尚朝他望了过来,眼里是亮得很是纯净无暇的光芒。
但在被这种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视着,贺兰溪心里无端有些心虚与紧张,无意识的抿紧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