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人几乎是哆嗦着让侍女给搀扶回去的,苍白的脸色比打上几层的粉还要白上几分。对于她的畏惧,夏初汐还是有所耳闻的。
这杜美人的父亲官居左侍郎,职位倒是挺好的,也挺有些才干。偏生这人又贪恋富贵,私底下贪污不少,对皇上倒是极为忠心,这大概就是容华没有撤了他的职的缘故吧。
这世上贪官是多不胜数,但是忠心的却是极其有限。适当地让他贪一些,才能让他更加对自己死心塌地。这个道理,夏初汐还是懂的。
方才的几句话,不过是在警告杜美人收敛她的性子,否则他随时可从杜侍郎身上下手,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夏初汐真心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她也无心揣摩,脚上的疼痛让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也比方才离开的杜美人好看不了多少。
待杜美人消失在夜华宫里,容华方才懒懒道,“都起吧。”慵懒的声线带了丝别样的魅惑,配着他绝美的五官,教底下的侍女们都芳心暗跳。
夏初汐却无暇去体会他优美的声线,只是僵硬地站起身来,触碰到疼痛处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然后面无表情地站着,等着未知的宣判。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这容华为何刚巧不巧地就到夜华宫来了?看来,她早在他的监视范围了。不过,似乎从刚才开始便没有看到青阙了。
在她沉思间,屋内的众人不知何时已被容华挥退了。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容华已上前几步,与她的距离逐渐靠近。
夏初汐回神时,容华的俊脸就放大在她的面前。她惊吓之下,不由倒退了几步,可忘了脚还在麻痹状态,踉跄着往后倒去。
纤细的腰却被一只大手安稳地扶住,她扭转过头时,容华的鼻尖碰触到她的额头,暧昧的气息在屋内肆意蔓延。
现在这样的状态,夏初汐倒是不慌了,因为她看到他眼底毫无波澜。她还没自恋到认为他会看上现在的自己,一个残颜的敌国公主。
“三年的时间,你当真变了不少。”容华没有放开她,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畔处,听不出是感概还是嘲讽。
夏初汐沉思着,眼眸一瞬间变得黯淡下来。她微抬了眸看着眼前的容华,嘴角轻轻勾起,道,“谁不会变呢?”
如果她一直生活在宫外,如果她从来没有当过公主,如果她当年没有爱上他,那么,现在的她,或许还会是那个活泼的女子,而这个皇宫,困不着她。
听着她的回答,容华脸色一点都没变,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眼底满是轻蔑,“这刚烈的性格倒是没怎么变吗?还是一样会惹麻烦!”
“皇上真想不麻烦,大可颁个圣旨免去我的跪礼。”夏初汐反唇相驳,因为动怒牵扯的嘴角也细微地痛着。
容华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她亦对上他的双眸。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彼此的气息都能感觉到。若在别人眼中看来,当是浓情蜜意,郎有心妾有意。可只有夏初汐知道,他们只是在看谁先败下阵来。
夏初汐在容华的怀中挣脱不开,放在她腰间的手像铁链一般桎梏着她的行动。谁知她挣扎间,容华却突然松了手,她抑制不住后仰的动作,狠狠地摔倒在地。
脚上的疼痛如针扎一般,加上这么一摔,更是痛得她嘴唇苍白。她身上穿得单薄,可在这大冷的冬天里,她竟频频出汗。
容华的脸上未见任何的怜惜,只是微挑了唇角,轻笑道,“这个主意不错,准了。”说完,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夜华宫。
夏初汐眉头紧皱,望着容华离去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涌上不安。身体上的疼痛她早已感觉不到了,方才他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笑让她觉得背脊发凉。
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便是料定他没可能答应这么无礼的要求。可是……自从再次相见,他所做的一切都叫她猜不透。
将她从浣衣局的苦役里放出来,赐给她夜华宫住,不仅从杜美人的手下救了她,现在还答应她这么过分的要求……
他到底想干什么……
容华走后,青阙才出现在夏初汐的身边,还是冷淡的神色。伸手将夏初汐扶了起来,一边道,“方才贵妃娘娘要来夜华宫,路上遇上了皇上来不了,所以派人将这白玉膏送了过来。”
夏初汐微一侧眸,果然见她的手上多了盒药膏。她任由青阙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深思飘渺,外面的太阳绕着一层浅浅的光晕。
“青阙,皇上是你请来的,是吗?”夏初汐表情淡淡,清亮的眼眸凝视着外面的斑驳日光,让青阙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是。”
“谢谢!”
夏初汐不知道青阙请容华来是正确还是错误,但是毕竟他还是救了她,免除了她受到杜美人的侮辱,在这一点上,她其实还是很感谢她的。
两人的对话就这么简短地结束了,夏初汐的伤不是太严重,但是因为弯曲得太久,还是渗出了血。脸颊也红红肿肿,一时半会怕是消不下去了。所以一连几日,她都呆在夜华宫里,哪儿也没去。
杜美人自那日回去后,也一直闭门不出,当真思过去了。这件事看似就这么沉淀下来,其实宫内已是谣言四起,众妃子的目光都从萧芸菡的身上移到了夏初汐那里去了。
养伤期间,萧芸菡经常来看她,药膏什么的送了一大堆,仿佛对外面的谣言一无所知,仍旧待她如姐妹一般,更是呵护。
夏初汐却依旧放不下戒心,只是她的心终归是动摇了。以前认识萧芸菡的时候,她还是个羞答答的女孩,一直躲在她的身后。
现在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杂事,她只觉得这个萧芸菡很陌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她。
最后,夏初汐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不在意他们说的事情么?”她想着,无论是给她还是给自己,都吃一颗定心丸吧。
“你会吗?”未曾想,萧芸菡定定地看着她,说出这样的话,眼底是认真的神色。
“不会。”夏初汐几乎是没有迟疑,说得肯定,就连她都微微诧异。
“那不就好了。”她娇笑着,亲昵地揽住她的臂弯。
夏初汐突然地感觉迷茫,只是无神地看着天边逐渐落下的温暖阳光,觉得更加的寒冷和寂寞,那是即便在浣衣局的时候也不曾感受到的。
她是个公主,却只是一个在皇宫里住了一年的公主。
她刚出生时,不知是哪个该死的世外高人说她命中带煞,若是不逐出皇宫,必定带来灭国之祸。偏偏那时她所谓的父皇夜夜被梦魇缠绕,夜不能寐,于是便认定她是命带不祥之人,毫不犹豫地将她迁出了宫外。
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地展现出她美貌的容颜,引起了当时已是渐渐衰败的宣国皇宫的注意。于是,皇宫便自作主张地决定在她及笄之年将她正式地接回宫内,封为公主。
他们都想将她作为联姻的工具,巩固宣国的势力。可惜,她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温良贤淑的公主,而是个桀骜不驯的野丫头。因此常常将皇宫闹得鸡飞狗跳,长日不得安宁。
也许当时的那个世外高人说的是对的,她确实命中带煞,谁碰到了谁倒霉,要不宣国也不会在她回去的第二年便灭亡,有时候这种事当真是很悬乎。
那终归是她的国家,即便是没有感情,但她终究是承了公主的身份。她曾想过,有一天,她总要担起作为公主的责任,她没得选择。
可谁想,最终却是她最爱的人借着她的手灭了她的国家,将她陷入了不忠不义的境地。她年少倨傲,怎肯忍受这般的侮辱,手中的匕首一划,便将绝美的脸庞划出了一道丑陋的疤痕,留下这永远磨灭不去的心伤。
她说过不恨容华,便是不恨。对那个淡漠的宣国皇宫,她原就没存了多少的感情,一切不过是利用的关系。他利用我,我利用他,如此反复的恶性循环罢了。
可容华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她将所有最美好的感情都给了他,他却背叛了她。他将她置于千人唾骂万人侮辱的境地,徒留给她一个冰凉的背影。
从她划破脸颊的那一刻起,她就没了爱了。既是没了爱,又何来的恨呢?
她该以死祭奠因她而死的宣国亡魂,以一个公主的身份。可容华以她弟弟的性命将她困住,那是宣国仅剩的唯一血脉,她只能忍辱偷生,就算为了宣国。
万事总有因果,可能她的前世做了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大罪,今生便是为了赎罪来的。
她欠容华的,该是还清了。她将最美好的三年时光浪费在了这苦难的深宫中,处处惊心,步步为营,她再没有丝毫的负罪了。
待夏初汐回过神来,脸上不知何时已淌满了泪水。她伸手一抹,轻勾起笑,她似乎很久没哭过了。今日萧芸菡的话让她认清了,她,已经爱不起容华了。
外面寒风肆意侵袭,砸得门窗哐啷作响。夏初汐很快便会知道,容华今日到来的用意,可惜,他已不再能伤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