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从旅店带着点霉臭味的床铺上醒了过来。
因为昨天喝得太多了的缘故,他的大脑稍微有点儿不太清醒,脑袋在床头像是一只迷茫的眼镜蛇一般转了好几圈,最终才终于清醒了一点儿。
楼下旅店老板对店员的训斥声顺着透风的地板传入了西蒙的耳中,似乎是因为旅店的食品柜遭遇了小偷——西蒙很难相信有人会只偷食物而不去偷取财产,老实说他很怀疑是旅店养的老鼠偷吃的,他感觉自己房间里头可能就有一只。
微微抬了抬视线,他看到了自己那个还沾了点泥土的包裹。那是他这几十天来的收获之一。
虽然被那个桶盔男一轮截胡给搞得颇有几分狼狈,但是自己还算有惊无险地达成了所有目标。他成功依靠自己的功劳,以及一点小小的财产从军需官那里换来了信用证明。依靠这份证明,他不但可以将代币收入兑换为可用货币,还成功将自己洗白成了一个光荣退役的老兵——虽然最后似乎被宪兵们对他起了疑心,但是当他们回过神来采取行动的时候自己已经逃出几十公里了。
不过麻烦不单单这一点儿,如今因为内战的缘故,整个国家都有点人心惶惶的。虽然这个小小的村子在整个同盟国之中毫无存在感,以至于内战双方甚至都没有派遣自己的人手前来要求效忠,但是弥漫于整个国家的紧迫气息依旧影响到了村子里的人们,甚至连酒吧的妞儿都没了激情。
不过即便如此,西蒙也一时间找不到更加合适的藏身地了——天晓得他花了多大劲才找到一个没有被内战双方所控制的小村,他可不想辛辛苦苦逃脱前线后,躲入国王或者贵族哪一方的控制区里,结果在某一天又被直接征召上战场……他同样也不想自残。
也正因为这种原因,尽管有种种不便,尽管心里头对于这些乡下土老帽儿鄙夷至极,尽管这个见鬼的地方旅馆的床铺上甚至有老鼠——搞不好还有一只喜欢恶作剧的幽灵——西蒙也不得不掐着鼻子强迫自己习惯这一切。
“咚咚咚。”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扉被人敲响了。
西蒙本能地握住了自己枕头下的匕首,他对于短兵器战斗不能说是非常擅长,但是如果单纯的是注入魔力,然后进行抛投的话,这种事情他自认为还是非常熟练的。
“阁下,这里有一位先生慕名前来,想要拜访您。
酒吧店员的解释让西蒙愈发疑惑了起来,他不认为自己在这种地方会有什么熟人——他的熟人基本上都是一些在阿肯色山区里头猎杀流民的赏金猎人们。而这些家伙毫无疑问和“慕名前来”以及“拜访”这样的词汇毫无关联。
“让他进来吧……”
短暂的犹豫过后,西蒙最终还是决定见一见这个奇怪的不速之客。
“非常高兴阁下没有拒绝我的见面邀请。”似乎是迫不及待一般,西蒙的话音刚落下,门外的男人就推门挤进了这个阴暗狭小的房间。丝毫没有考虑西蒙会不会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之类的尴尬事情。“九条——一名诗人兼学者。”
西蒙毫不犹豫地将最后半句话给忽略了。
“有什么事吗?”
沉默了大概十几秒钟,最终在确定对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想法过后,西蒙缓缓地开口道。
“是这样的,我作为一名学者,最近正在筹划着写一本新书。”
似乎是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自称九条的男人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记事本来,大致地向他展示了一下里面的内容——似乎是一部骑士冒险小说。
“但是因为并未亲身经历战争的缘故,我不确定战争是否如同我所假想的那样……你知道的。”似乎是担心触及到某些西蒙不愿意谈起的事情,男人稍微含糊了一下。“所以在听说有一名光荣退役的英雄暂时在这个村子居住时,我就忍不住想要前来拜访一下。”
“你只要离开村子走上几天路就可以亲自体会战争——虽然现在还只是前奏,但是距离正式开场不远了。”
西蒙的目光扫过男人,想要尽可能地从中获取足够的信息,以便他能够对这个男人的威胁程度进行一个评估——“学者”这样的词汇在很多时候都是和魔法师划等号的名词,虽然绝大多数人永远都无法成为一名魔法师中战斗专家(或者说法师杀手),但是对于拥有一定阅读水平的人来说,掌握两手足够杀人的魔法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在有人引路的情况下,只要几个小时就可以学会一手足够杀人的法术飞弹。
魔法就是这么一个入门简单精通困难的活计。一个拥有阅读能力的人只要有目的地学上几个小时,就拥有了杀死一个苦学数十载的魔法专家的机会——虽然仅仅只是一个机会,但是这种机会绝对要比一个普通人杀死一个低阶游侠大上不知多少倍。
也正是出于这种考虑,他一点都不想和一个可能是魔法师的陌生人进行太多亲密接触,三言两语地想要打发对方离开。
“就一个小小的问题,战争有什么预兆吗?”眼看店员似乎要将自己赶走了,自称九条的男人赶紧将自己的问题提了出来。
“如果一个地方即将沦为战争,那么发动攻击的一方往往都会调整灵脉,让魔力在这个地方大规模的聚集。”见到对方似乎依旧觉得疑惑,西蒙在短暂的思考过后最终还是耐下性子给了对方一个简单的回答:“如今因为国土防线的缘故,一个地区的魔力浓度是不足以支撑大量魔法师使用的——或者说,极为浪费。绝大多数地方的魔力即便是发动一个高阶魔法都需要大量时间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一小片区域涌入大量魔法师是一种极其浪费的行为,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无法获取足够的魔力使用。”
“那么,将战线展开呢?”似乎依旧没有消除心中的疑惑,男人追问道:“将战线展开到原本的数倍宽度,这样不就是可以获得更多的魔力进行攻击了吗?”
“那样的话战线就会变得格外单薄。”西蒙想到了当年导致阿肯色领最后一名正式魔法师,也就是他那位导师丧命的战斗。“过于单薄的正面会使得对方的冲击可以轻易地在你的战线上撕开一个缺口,而后从这个缺口涌入你的后方,对你的两翼进行分割包抄。”
停了停,见对方依旧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西蒙又补充了一句:“过于宽大的正面也会使得互相之间的配合变得迟缓困难,甚至预备队都难以进行调遣。”
“那么,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大概是也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有些得寸进尺了吧,男人不等西蒙开口就继续将自己的话题说了出来:“请问,在您看来,战争究竟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还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西蒙没能控制住自己拔刀宰掉这个讽刺自己的杂种的冲动,一下子从自己的床上跳了起来。但是万幸的是店员及时地将这位不速之客给轰出了自己身边,这一点时间使得他的理智重新束缚住了自己的身体。
用了几秒钟时间,西蒙终于确认这个男人并不是有意在讽刺自己,而仅仅只是一种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好奇罢了。
“我的父母死在了士兵手里,像是腊肠一样在绞刑架上飘来荡去。我的导师死在了我的面前,被两个人直接切成了十几块。我的朋友死在了我的面前,杀死他的人就在旁边看着他一点点死去。”连西蒙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用一种充满了讽刺与轻蔑的语气向一下子缩到门外走廊上的九条说道:
“我可以拍着胸膛告诉你,战斗没有荣誉,没有浪漫,没有惺惺相惜。在那个鬼地方,以无耻为荣,以高尚为耻。以背叛为荣,以忠诚为耻。以欺诈为荣,以诚实为耻。坚定高尚之人奔赴死亡,狡诈懦弱之人百战而归——这就是战争。”
这一次,没有再给对方继续提问的机会,西蒙狠狠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