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暴躁成这样。”
打量了一下被我丢进垃圾桶里的少年,女孩像是漂浮在海里的美人鱼一样围着我转了一圈。
“遇上这样的破事的话换做是谁都会暴躁的吧……”
如果说那个少年还可以用拳头解决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少女就彻底超出了我的解决范畴了。按照神秘学的分类来说,这位从那次矮人庇护所的冒险回来后就出现在我身边的,自称“伊莎贝拉”的家伙应该属于“灵体”这一类别中的“地缚灵”,属于土地神这种玩意儿的幼形——单纯的从原理上说是这样的,实际上二者之间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差距搞不好比刚刚摸玩具枪的小孩子与西蒙·海耶之间还要大。
“那只是诱因罢了。你说谎的本事对我来说还太嫩了,心里头想些什么早就写在你脸上了。”
“少女”无比肯定地开口道。这样的语气让我有一种被人彻底看穿了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将手指从头盔下探入,挠了挠脸颊。不过话说回来,你又看不到我什么表情……
“头盔可以遮蔽生者的视线,但是无法遮蔽死者的视线。”
仿佛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少女不等我开口就彻底堵死了我的话语。见此,我也干脆放弃了在这方面纠缠的打算。论人生经验,这个看起来好像还在豆蔻年华的少女实际上超过我起码十倍以上,对于他人的思想了解,搞不好她比我本人都还要更清楚一些。
“如果你觉得我情绪暴躁的话就这么觉得吧。”离开前我看了看小巷深处,几个不知是小混混还是乞丐的家伙正小心翼翼地隔着老远打量着垃圾桶,似乎想要知道我究竟丢了什么东西进去。“但是对于我为什么暴躁这种事情,我无法回答你。”
“如果我还有身体的话,我恐怕会把你给狠狠收拾一顿吧。”漂浮在半空的少女面色复杂地说道:“和平来之不易,但是总有人渴求战争。”
“如果你还有身体的话,我恐怕会让你滚到一边去别碍事吧。”
说着的同时,我找了个长椅坐下。明明这里应该是中世纪程度的文明,但是在某些公共设施方面却出乎意料地接近现代——至少在这种远离动荡的和平大城市里是如此。
“真是讽刺,战争年代的人渴求和平,但是和平年代的人却渴求着战斗……你经历过战争吗?”
少女也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如果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的话,这恐怕是一副让我心情愉悦的景色,但是无奈对方偏偏是一只幽灵,而且是一只年纪可以当我的曾曾曾奶奶的幽灵。在这种情况下恐怕连阿卡姆都提不起任何性趣吧。
“没有,经历过的最大规模的战斗是一次小规模动乱。我莫名其妙的就被身边的一群佣兵的气氛给感染了,然后满脑子热血跟着他们莽上去了,后来回过神来了之后我偷偷的当了逃兵。”我仿佛一滩烂泥一般耷拉在长椅上,毫无兴致地回答。“要论感想的话,没有任何感想。冲上去的时候满脑子激素,连干了什么事都记不清了。”
“战争都是这样的。开始之前满腹心事,开始之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等到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彻底没法鼓起勇气继续打下去了。”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少女轻轻笑了一声。“将军口中的‘一流的战士’说的就是你这种完全不会吸取教训,记吃不记打的家伙吧。”
“听你这么说我还挺厉害的。”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我将话题转移了开来。“那么你呢?你的将军是怎么评价你的?”
“‘如果不是战争,像你这样的家伙最好在自己的领地里照顾孩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将军是这么评价我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少女默默地低头看着地上爬过的蚂蚁,漆黑色的长发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遮挡了她的面孔。
“将军说的其实一点也没错,如果不是因为征召令的缘故,我应该在城堡里当一辈子的大小姐吧……那个时候魔王才刚刚出现,我们正好是他的第一个敌人。国王征召了全国的贵族加入联军,试图一鼓作气吧魔王歼灭。按照征召令上的要求,每一名贵族都要加入战争,违者将没收土地并剥夺爵位。”
“父亲已经不可能参加战争了,骑马的时候他从马上面摔下来,虽然没用摔断腿,但是因此换上了严重的风湿病,隔三差五的因为脚痛而乱发脾气砸东西,根本不可能加入战争;二弟又不太中用,成天和狐朋狗友们花天酒地,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和耗子胆量上去了也是丢人;三弟干脆就对习武不感兴趣,他的梦想是当画家,成天吧自己关在屋子里头画画……所以只得我上喽。”
听起来像是异界版花木兰……
“然后我们输了,整支军队的三分之一被人家一口气抹掉了,简单得和拍走椅子上的灰一样。剩下三分之二人一下子就崩溃了,连砸坏人家一个骷髅兵都没有做到。漫天的魔物和老鹰抓小鸡一样吧我们给赶到一块儿,那位魔王大人说‘我需要十分之一的人来给我报个信’,然后我们被杀得只剩下十分之一,回去帮他传达向人类宣战的消息。”
“接着我们这些残兵和其他公国王国们所集结起来的大军再次和魔王的手下们打了一架。也许是因为我们上一次败得实在太惨了的缘故,以兰顿骑士团为首,这一次各国都把压箱底的老本儿拿出来了。这一次稍微打得一场战了,魔王方面正儿八经地摆开阵型和我们干了一场。不过事实上还是一边倒,我们的阵线被人家一波冲锋就冲垮了,兰顿骑士团的家伙们比较坚挺,那些家伙被好几个军团级单位围着干还稳住了阵脚,一直到魔王那边的干部们亲自上阵才崩溃下来的。”
“再然后就没有了,我和战场上败退下来的残兵们一路像南边逃,不过那位魔王大人的手下明显比我们能干多了,他们直接一路南下赶到了我们前面,让我们直接变成了一支孤军。我也是这个时候重新遇上将军的,那个时候他在参试重新收拢残兵,在看到我之后把我重新拉进了队伍。我们就这么在那个叫黑石的小镇上重新集结了起来,大概有几万人吧,虽然都是些败兵,但都是些和那位魔王的部下们交手之后还活下来的家伙了,在被将军解决了士气问题之后,应该能够算是精锐了吧。”
“然后我们就在那个小镇上和魔王军们打了一仗,似乎是为了不给我们重新集结起来的机会的缘故,那些同样一直都在往南冲的家伙编制也完全乱了,从亡灵到魔物,什么样的东西都有一点。那条龙刚刚出现的时候可是吓坏了我们,我们还以为我们遇上了那些干部级人物的手下了呢,如果不是将军亲自带人解决了它的话估摸着我们又要溃败了……不过那样也是极限了,托那条龙的福,我们整个防线都被捅得和个筛子一样,魔物和亡灵们试图从这些漏洞里头钻进来,到处都是在混战……”
“我就是这时候死的,我们作为机动部队集结起来试图清扫那些钻进防线里头的家伙,不过我们对面的那个骷髅指挥官也是不要命的狠角色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察觉到我们的集结企图的,他二话不说就直接带着剩下的预备队冲进了我们防线,突袭了我们的集结点。直接用一个超大号的人体溶解术吧我们全都给解决了……不过听后来死的人说,那个家伙最后也是被人用一个人体溶解术给融掉了,真是叫人苦笑不得……”
“所以说,我现在带的这个头盔在几百年前里面粘满了你的身体被融化了之后的残留物了?”浑身不自在的我抽搐了一下嘴角,有点艰难地开口道。“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这有什么啦,头盔本身除了被我老弟刻了太多比较尴尬的字意外没什么啦,都几百年了,剩下的那点渣子早就变成灰了。”灵魂被地缚在了头盔上的幽灵少女向我露出了一个充满了魅力的微笑:“和你说这些是为了给你一个盼头哦,未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我老家看一看呢。”
呆呆地看着对方,幽灵少女的笑容让我想到了另一个人,一个印象深刻的人。
半响,我终于回过神来轻声说道:“……你口中的那位将军在看人这方面真是瞎了狗眼了……”
那个人是秋姬子。
行走的厄运,秋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