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迷雾开始退散,“太阳”(月亮?)再度升起时,这一个小镇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说是平静,但事实上更多的是心理作用。因为严格意义上说,如果单论声响,此时的小镇与浓雾弥漫的小镇事实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死者依旧在游荡,异形依旧在阴暗的角落里头乎乎大睡,就连天空的银盘也依旧不紧不慢地高高挂在天空,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五小时半略多一点。”
摆放在三人中间的是一个小小的沙漏,这是阿卡姆和西斯神父他们两从我身上翻出来的。似乎是因为这两个家伙都忘记携带计时手段的缘故,在最开始他们两还打算直接依靠体感来数秒计时。为了避免其中某一个人因为体力消耗过度还安排了另外两个人轮流休息来进行监督和轮递。如果不是我正好带了计时用的沙漏的话,我就要被迫卷入这个傻乎乎的人工计时法之中来了……
不过即便如此,等我想到我的沙漏的时候已经是轮到我自己值班的工作了,最后当我将正在睡觉恢复体力的西斯神父和理直气壮地在监视的岗位上做着美梦的阿卡姆叫醒并告知我有一个沙漏之后,我被两人联手痛揍了一顿……
此刻沙漏里头依旧还有一些沙粒,这种沙粒数量甚至还没有流过原本三分之一的高度。虽然沙漏因为两头宽中间狭的缘故,上面的沙粒要远远比看起来要更少,但是这种少的意义并不意味着太多的区别,在沙漏的边缘刻度上已经按照时间标记好了到达不同位置所需要的时间。从这方面来看这个沙漏还算没有枉费我花掉好几个金币的价值……
“这么说来,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白天了?也就是说在这里,有雾气的时候就是晚上,在晚上的时候不死者们会重新复原。”
在一旁默默地听着阿卡姆和西斯神父的谈话,我并没有插嘴。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上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我依旧还是没有像卡娜那种对着长辈称兄道弟的本事,在前辈们谈话的时候我一直都更倾向于在一旁默默地当一个听众并将话憋在心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多消息即便我知道了,在很多时候也并不会主动去告诉他人……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一个熊孩子?我去,还是我们去?”
这个地方我曾经来过——我无比肯定这一点。尤其是在这里找到了那个本应该属于我的沙漏之后。
我微微抬头,在身边不远处一具铠甲正安静地坐在我的对面与我互相对视。有那么一刹那时间,我感觉那幅铠甲中有一个人正在与我对视。但是当我认真集中注意力看去时,那种感觉又显得荒谬无比。
“我恐怕没办法陪你过去了,我的恩赐在晚上已经用光了,所以我就算陪同你过去了也仅仅只是碍手碍脚罢了。”
我取下了眼前这幅铠甲的头盔,理所当然地,在铠甲内部完全空无一物……
我默默地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头盔,这是一个类似于另一个时空中大名鼎鼎的圣殿骑士团们所使用的罐头头盔,与其他的骑士头盔相比,这种头盔因为圣殿骑士们的战斗位置因素而拥有着宽阔的内部空间,以此获得了优秀的通气性。而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在很多人眼中显得极为搞笑难看。
“也就是说我只能一个人过去了?算了吧?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吧,到时候只管在我前面跑一趟帮忙吧不死者给引开就可以了……”
我的手指缓缓地抚摸着头盔的缝合处,凹凸不平的柳钉在经历了不知多少次轮回过后依旧崭新无比。崭新得如同一句精心保养的艺术品一般没有任何一丝划痕。
这里是一个小镇,一个新生的,没有老资格贵族的小镇。在这种地方只会有平民与佣兵,以及来来往往的商人。
曾经穿着这幅铠甲坐在这里的人,他是来自前线的溃军……
也许它的主人曾经穿上它带领着自己的仆从与侍从们走上了战场,但是他最终失败了。
也许是他们的左右两翼被魔王军突破,也许是他们在休整期间遭受了魔王军的突袭,也许是他们忽然发现翻山越岭的魔王军们在不知不觉中绕过了他们的防线……
总而言之,他最终带领着自己的侍从溃退了,甚至有可能更为狼狈地连自己的侍从都没有带就独自一人逃跑,最终逃到了这个小镇之中……
在这里,也许是受到了周围人的胁迫影响,也许是他再度鼓起勇气,也许只是单纯的无路可退,他再度踏上了前线,坐在了这个被临时改造成堡垒的花坛中等待着曾经将他击败的魔王军的到来……
最终,在不知不觉中,他死去了。
也许连敌人的模样都不曾知晓地,他死去了。
一具经历了战争,却没有留下任何伤痕的铠甲……
一个经历了战争,却没有看到任何敌人的败者……
“扑通、扑通……”
我缓缓转动到了头盔的正面,头顶的月光从铠甲的双眼位置射入,略微照亮了头盔内部无人知晓的角落中的一行文字,一行仿佛用尽了所有力量深深刻入其中的文字——
我不是胆小鬼
“扑通、扑通……”
缓缓地转动头盔,月光顺着头盔的双眼位置缓缓扫过头盔内部无人知晓的角落,就仿佛火眼金睛看穿一个人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般……
我不是胆小鬼我不是胆小鬼我不是胆小鬼我不是胆小鬼我不是胆小鬼……
一句又一句,一行又一行,一排又一排……
“扑通、扑通……”
一个懦夫,一个逃兵,一个失败者的心声……
我不是胆小鬼我不是胆小鬼我不是胆小鬼我不是胆小鬼我不是胆小鬼!!!!!!!
手指缓缓触摸着头盔内部凹凸不平的文字,仿佛是在聆听一个男孩歇斯底里的嘶吼,一个逃兵失魂落魄的自语,一个失败者痛彻心扉的悔恨……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我自己产生了幻觉。我感觉我自己好像看到了铠甲中一个年轻的男孩正抬头看向我。雨水将他略显修长的刘海打湿后沾在了脸上,遮蔽了他的双眼,但是我却可以无比清楚地感受到于雨水混合在一起的泪水,以及男孩心中的恐惧,懊悔……
以及愤怒。
我忽然想起来了,在数天前,我就是躲在了眼前这一幅铠甲中,默默地聆听着那个视线外的怪物缓缓从身边走过。在这幅铠甲中宛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孩子一般瑟瑟发抖……
“扑通、扑通……”
充血的眩晕感使得我略微有一点头昏眼花,身体仿佛又一次回想起了曾经所感受到的那股恐惧感一般剧烈地跳动起来。额间的青筋随着血压一下又一下地跳动,指尖因为紧张而产生宛如抽筋一般的酸麻感……
我缓缓戴上了头盔……
仿佛是重新感受到了安全一般,心跳平复了下来。
随着心跳的平复,仿佛即将迸裂开来的青筋也停歇了下来。紧接着,充血的眩晕感也缓缓地远离我的意识。最后,之前的酸麻感也开始缓缓消散……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通过头盔的缝隙从外界挤入了肺部,使得我的心情缓缓平稳了下来。
然后,我向身后的阿卡姆开口道:
“如果你真的需要一个诱饵的话,我也许可以帮得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