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只有光。
白光。
弥漫。
仿若另一个世界。
光界。
韩庚睁开眼,看着这个奇特的世界,忽然有着另一种错觉:此时的自己,仿佛是另一个自己。
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什么叫另一个自己?
还没有等他想明白,眼前光影微动,一个白衣老者已经站立在了他的身前,正袖手而立,上下左右打量着自己。神情模糊,说不出是戏谑还是喜欢。
白衣老者近在眼前,偏偏韩庚却自觉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其须发皆白,连着脸庞轮廓似乎都溶在背后那片光色之中。所幸的是,他的声音还是清晰无比:
“小友,你从我这取了几样东西,这是你应有的缘分。不过,这几件东西对我来说暂时还有用处,何况以你当下之力,并不能保护它们周全。我就先收回了。等到缘分再至,它们自然会归你所有。现在,为了补偿你,我就送你一柄防身宝匕,你可要小心收好了,想来目下对你来说,它才更为实用。”
语声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调。不等韩庚答复,老者袍袖一甩,施施然步入光界中,再也不见踪迹。
须臾之后,光界破碎,漫天白光,凝练一线,摇曳直飞天外,就此杳然。
韩庚“哎呀”一声,猛然坐起,这才醒觉,原来自己身处所在,竟然是一条道边野地中。此时,皎皎皓月当空,星垂平野广阔,虽不知此是何地,与自己恁熟的山林风景相比起来,却是迥然不同。
四野寂然,风声低呜。但韩庚目力所及,已然看到半里外几家草屋家灯,虽说寥寥几盏,但在这黑夜之中,却足够让他倍觉安心温暖。
只是,方才经历,是真是幻?
韩庚坐在地上,心神忽又恍惚起来。思及老者所言,想到背后包袱里取到的宝物。连忙解下身来,方一入手,已知那个神秘老者所言果然不虚。铜镜、皮书、圆石皆已不翼而飞。其余东西倒是分毫未动。
韩庚沮丧不已,但是想起老者似乎说过要补偿自己一柄防身用器的?包袱里并不曾见。他心中一动,探手入怀,果然,触手之处,一物正稳当当地躺在那儿。
韩庚忙伸手一拽,谁想用力急了些,不但将入手那件东西带了出来,连着又带出一样东西。定睛细看,竟然是他取之朱阁的那个精美的巴掌大小的袋子。看来那老者似乎遗漏了一件东西。
精神一振,韩庚先将小袋子拾起,仔细端详把玩一阵,依然不明所以,这才收到怀里,然后双手捧住另一物件细看。
手中之物,是一柄制式相当古朴的小剑模样的连鞘青铜匕首,跟山野猎人所用放血专用的蟒蛇匕大不一样。此匕首不但短小精致许多,而且仿古纹刻奇多。把握处遍体赤焰花纹,配合匕首青铜材质,月色下分外雅致,倒似是一件精美的装饰品,不像蟒蛇匕,根本不讲究其他,只以锋锐为能。
缓缓抽出一截匕身,韩庚却是一阵失望。
夜色中,并没有看到光华耀眼,整柄匕首抽出,依然如故;青铜匕身之上,已然暗斑遍体。星光之下,看不出暗斑本色,但是皓月之中,这柄匕首暗淡无光,想来是被遗弃之物,不知多久未曾有人使用之故。
再仔细瞅瞅,匕身高脊厚刃,竟然连锋都未曾开过。合着只是一个废材一样的玩物!
韩庚颓然,心中暗骂那个白衣老头缺德,但他心里清楚,那老者一定是异人无疑,或许就是传说里的神仙也不一定。否则何能一道白光就将自己凭空从山中搬移到此处?
事已至此,多埋怨也是徒劳了。韩庚只能心中安慰自己,也许其中另有玄窍不为自己所知也说不定。
好歹自己从出村里伊始,所见所闻,包括自身经历之事,无一不奇,无一不玄,倘若自己在村里,恐怕一辈子也经历不上一件,而只能如许多伙伴那样懵懵懂懂终其一生。
只此一念,那点才起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了。
少年习性,终究难免跳脱,这才转过自我宽慰的念头,韩庚立刻就觉着肚子饿得咕咕叫。看看不远处的几家灯火,将匕首归鞘,重新纳入怀里。韩庚一跃而起,抖擞一下精神,撒开脚丫子,沿道路朝着灯光处一路狂奔而去,一如此时就在自己的村里那样。
柴门闻犬吠,月影弄花容。
傍道而立,是迎向韩庚的第一户人家。一看便知是这个村落里中等以上的人家,不但有个挺像样的篱笆扎成的院落,还有几陇蔬菜瓜果和一片说不出名字的花分布园中,其间有堆柴火,其旁一截树桩之上,拴了一只黑色土狗。院中新旧几间屋舍显示其家人丁颇旺。
目视这些,一种熟悉的感觉渐渐又回到韩庚心里。可是,那条看起来又傻又楞的黑土狗好像并不能体会到他的亲善之意。居然毫不客气从柴火堆的阴影里窜出,狂吠起来。
一阵狂吠后,在韩庚无奈的苦笑当中,居中屋里,终于有人喝止了犬吠。屋门一推,一个身材魁梧的络腮胡庄稼汉迈步出屋。
他一出屋门,即显得极为警觉状,等一眼看清韩庚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后,立时松了口气,大步流星走到近前,粗声粗气道:
“小家伙,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家?到我家这里……咦,你不是本村的?”
韩庚连忙赔笑说:
“大叔,我是投远亲,路过这里的,可是在这里迷路了,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打扰您借宿一晚?明天一早我就走。”
庄稼汉上下打量着韩庚,面色不豫。还没有等他开口,当中屋里一个妇人声音道:“大力,是谁在那儿啊?”语声未绝,一个村妇装扮的女人出现在了门外。
月色分明,韩庚只觉眼前一亮。面前妇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虽然布衣荆钗,不饰不妆,但肤若凝脂,自然成就玉骨冰肌;身如扶柳,天生一段窈窕姿态。那妇人此时也正含笑看向自己。未语先笑,让人颇多亲近。
韩庚一边打量,一边自忖,自己村子里可没有如此出挑的人物。
那庄稼汉一见妇人,不豫之色立刻换上满脸笑容。刚想接上妇人话头,孰料妇人妙目一转,似已明了状况,自顾而言:“是借宿的么?还只是个孩子,让他进来住一晚吧!”
庄稼汉应了一声,打开柴门,亲热的搂着韩庚进了院落,顺手复将柴门紧闭。神情转换之快,让韩庚一时还不适应,但是总觉着这个汉子似乎并不是真心亲近自己,倒像是在做样子给那美妇人看。
但盛情难却,韩庚此时也不便推开那汉子的假热情。只好被他搂着肩膀穿院而过,随着美妇人一道进了居中那屋。
屋里整洁,陈设简单,桌凳宛然,一烛摇曳;韩庚一眼看出,这是会客之地。不想乡野村地,也有如此重礼之家。
那美妇人抿嘴一笑,柔声道:“小家伙,你肚子大概还饿着吧?”
韩庚不好意思点点头,未待开口,那美妇人让他坐在那张大木桌边,已然吩咐庄稼汉去热些饭菜端上,那汉子诺诺而退。神情毕恭毕敬,倒让韩庚一时弄不清他俩的关系究竟为何了。
谁想那美妇人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道:“那是我的夫家,姓陈。”
韩庚讪讪而笑,心里却暗赞这个美妇人内外玲珑,聪慧过人,只是不知道如此人物,为何偏偏看中方才那个粗莽的庄稼汉子?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转念一想,韩庚心下暗笑自己多管闲事,立刻又释然。
所幸不用太久,那汉子复转回来,手里却多了一个木托盘,里面放了一碗什锦杂菜,一碗糙米饭,还有一碗清汤,一双木箸。
汉子一边将木托盘置在桌上,取出里面物件摆放在韩庚面前,一边嘴里念叨:“来喽~小哥慢用。”又不忘朝着美妇人挤眉弄眼,颇有讨好之意。
美妇人一笑,说道:“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小家伙将就对付一下吧。待会你去取一副铺盖,就让他在这间屋里睡吧,仓促之间家里也没有比这儿合适的地了。”后面却是对那庄稼汉子说的。
韩庚再也顾不得其他,抓起木箸,埋头开始啖食,便连那美妇人嘱咐汉子几句后,起身悄然离去也未察觉。
等他风卷残云清扫一空,那汉子果然已经拿来一卷铺盖,就墙角处铺好。笑着说道:
“今晚你就睡这里吧。”
待韩庚躺下,便动手将剩碗等收拾到木托盘里,端在手中,自行吹熄蜡烛,哼着小曲出门而去。
见庄稼汉子出去,韩庚重又坐了起来,倚墙靠着。虽然屋里已无烛火,但旁边挑起一扇窗,月华流水般静静流入,倒并不显黑暗。
刚吃饱了饭,韩庚无意入眠,只是微阖了双目,将自己连日境遇从头至尾过了一遍。直觉惊心动魄处,至今思来依然背后发寒。
忽思及傲寒雪和宋茜儿两女,不免又一阵牵肠挂肚,暗自为她们担心。如今失了联系,今后自己修仙之途,势必渺渺。此番遭遇,如果让山丫爷爷知晓了不知道又该如何伤心难过了?
正在这胡思乱想,慨叹不平,韩庚忽地心生警兆,蓦然睁开双目,却先听得眼前有一个声音嘶嘶笑道:“小家伙倒挺警觉的嘛!”
入眼的,是一张蛇形人脸,三角锥型,毛发稀疏。月色下,韩庚甚至连这张脸上蛇皮纹一样的斑块也看得清清楚楚。看起来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这个人形蛇怪模样的东西此时正俯身在地,恰恰半附在韩庚近前,吐着分叉的细长舌头,口吐人言,却又夹着嘶嘶之声。一时之间竟然分辩不清是人还是妖。
换了早前的韩庚,早就惊叫起来,但此时的韩庚,居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冷冷地直视着这张怪脸,眼中透出的,说不出是坦然还是麻木。
但是他的一只手,却下意识的悄然探入怀里,紧紧握住了刚得不久的那柄白衣老头口中的防身宝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