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穿过密林与溪流,她快马加鞭,不在乎细小的枝条划过面颊留下的丝丝痕迹,血珠刚一粒粒冒出晶莹,滴落在她赤红色的衣裙之上隐没,而被寒风凝结的珠子则滚落在地面,随着马蹄飞扬起来,而后不见了踪影。
其实,在最初他们设计之时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有如今的变故,且事态瞬息万变,她亦没有和玄芝商量过应在何处碰面,但是,朝颜飞奔而去的,却依稀是谷围关的方向。
朝颜心中对于在谷围关能遇到玄芝这件事并没有万分的把握,但谷围关是从永安城到北原人马离京之路的必经之地,且那里向来种植着茂盛的农物,以往只要人潜进去,想再寻到便是比登天还要困难。
只是忽而寒风一凛,朝颜忽而想到的事让她心头一紧。
前些日子天气还暖,但朝贡大典在秋冬交际,现在已是快要初冬,那么谷围关农田里的作物便皆是应收割完毕,只剩一片荒芜才对。
朝颜忽而想到夜枭得来的消息繁缕不是真正的北原公主。
如此一来,繁缕便只是歧王与北原手中玩弄的一枚棋子,现在,歧王大概是觉出繁缕已无大用,便要除了这棋子,而除掉这枚棋子的手,歧王则选择了无常司。
所以,今日这个局其实并不是为无常司设下,而是为了繁缕与凌霄。
若繁缕北原公主的身份是假,且歧王甘愿舍弃这枚棋子,只能说明,无常司中还有隐藏的更深的内鬼,而玉竹想要活捉繁缕的计划则很有可能被这个内鬼破坏。
繁缕与凌霄很有可能会被灭口。
而且是被正大光明,名正言顺的灭口。
想到这里,朝颜心中暗道不好,却是无法立刻见到玄芝而只能更加奋力的挥动手中的鞭子。
终于,奔驰的马越过最后那低矮的灌木丛,朝颜眼前豁然开朗。
她看到平坦的地势和空气中还弥漫着的秸秆焚烧后的干枯气息,便知道,谷围关就在眼前了。
她不敢轻易奔向哪个方向,而是在原地伫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而后轻合上双眼,静静的听着周围的动静。
忽而,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并不是大队人马,而是只有两匹马的蹄声,朝颜顿觉是玄芝,便抽了马鞭向声音的方向奔去。
此时,追赶繁缕与凌霄的无常司众人在歧王设的最后关卡焦灼着。
歧王似是为了在一开始消耗无常的体力,而后将在最后一网打尽一般,在最后的一拨人马中添了不少的精武之人,场面变得与先前截然不同。
苏木在众无常人马中武艺最精,此时也因寡不敌众而伤痕累累。
南星一边挥着巨斧砍杀面前的死士,一边还要回头顾及身旁的弟兄,身强体壮的他此时亦是气喘吁吁,却是忽而,他转头一瞥,顿时觉出不妙。
“雪见呢?!”他一边杀敌一边皱眉嘶吼“雪见去哪了?!”
玉苏听到后忙看向方才雪见还在的方向,却已是没了半分踪影。
玉苏一边挥剑一边尽力向南星的挤过去。
“雪见与我被冲散了!”玉苏喊道。
南星一边更加奋力的将巨斧挥的阵阵风声,面前的死士应声倒地一二,却又来了三四。
玉苏此时已经到了南星近旁,他们二人背靠着背,挥着自己的冷剑玄斧向敌。
“南星,从一开始你的神情就不对,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小心雪见?”玉苏皱眉,在刀光剑影中将声音略微压低问道。
“雪见有问题,”南星回道“我划开一个口子,你往前去追,务必将雪见拦下!”南星一边说着,一边又取了敌方几枚首级。
玉苏知道此时并不是询问过细之时,便听从南星所言,二人拼劲力气终于将玉苏送出了死士所在的敌圈。
死士见玉苏脱离,便想要去追,却被南星拦下。
“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南星抹了一把眉上低落的粘稠血液“今日,就让我南星将你引路黄泉!”说着,巨斧又挥,血花四溅。
繁缕与凌霄比无常司之人先行了片刻,但马蹄声沉重,在这旷野之中甚是明亮,他们二人便快马加鞭,只盼着能早一步进到谷围关,也盼着期望的人马能将无常司之人拦下七八,如此也好应对。
马蹄飞驰,繁缕与凌霄二人一路并没有说什么话,只听得马蹄声在冷风中呼啸而过。
繁缕虽紧紧握着缰绳与马鞭,但手却是抖的,她的手颤抖着,腿甚至也是抖的,只得用力夹紧马肚子,尽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虽然歧王告知她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并不需要担心任何事,但出谋划策的虽然是歧王,去做的人却是自己,这二者的心境是截然不同的。
只要未到最后关头,繁缕的心便是一直悬在半空。
快马疾驰又有片刻,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巨石高台,上书几个大字“谷围关”。
繁缕见到高台,神情顿时变得欣喜,她侧首看看凌霄,不由道“我们到了!到了!”
凌霄没有回答,只是报以一个微笑。
繁缕不觉有他,便又用力抽响马鞭,往前奔去。
谷围关门只是一个入口,还需行进一些时分才能进入歧王口中所言的农谷之地。
然而,越是随着周围枯败景色的变化,繁缕的神情却是越来越凝重,在歧王说了谷围关的计策后,繁缕曾深夜潜行至谷围关探路。
那时的谷围关确如歧王所言,乃是一片有着高高秸秆的谷地农田,而非如今这般颓败之相。
繁缕的心先是一沉,但随后,她却突然闻到一股烟火的气息。
那是焚物之后所余之味。
再向前行进,只见漫天飘散着灰白色的飞絮,地上漆黑一片,空有零零星火在其中跳动,甚是刺眼。
繁缕被烟气刺得双目疼痛,不觉间流下两行清泪,在触及寒风凛冽之时瞬间没了一丝温度。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中不由冷笑,原来这谷围关本就是歧王为自己设下的圈套,歧王是想要自己好好保守他们之间的秘密。
如今,自己已不仅仅是无常司的叛臣,亦是歧王的弃子,背腹受敌,难逃一死。
她轻轻抚摸了下自己从房中带走的骨笛,那是她从家中带走的唯一之物。
她是北原的公主,她不想死,她想要活下去,只要见到北原的人马,她就能活下去。
她这样想着,于是扬起手腕打马,想要快速过了这谷围关,待寻到北原人马,便可逃出生天,亦可置歧王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