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陆亦桐批完最后一本折子,将笔搁在砚边,手指在鼻梁处揉了揉,他眉头紧锁,目光凝在桌面的一封信上。
方海自屋外端了安神茶进来“皇上,夜深了,您忙了一天了,喝杯茶歇歇吧。”说着便将茶放在了桌上。
陆亦桐拿起茶轻啄一口,而后微微舒展了下肩膀,起身道“去流音轩。”
流音轩处的小主是锦贵人许依弦,陆亦桐在白日之时已经说过这夜宿在容妃处,但即便他忽然变了主意,方海表情亦是从容,瞧不出应有的惊讶。
陆亦桐经过方海时停顿片刻,他轻咳一声,用十分微妙的眼神看了眼桌上的信“要她信我。”陆亦桐低声道。
这一连穿的动作在外人眼中看不出任何异样,而方海却心领神会,他走到桌前,将陆亦桐用过的笔墨纸砚整理好后,顺势将那封信收起来,这才赶忙快跑了两步去追上往外走着却刻意放慢了脚步的的陆亦桐。
“皇上,这容妃娘娘那里……”方海此刻一改刚刚的不迫,脸上堆满笑容,身子向前倾着,全然一副讨好的模样。
陆亦桐随手将身上佩的龙凤盘龙玉佩摘下交给方海“你便拿这玉佩去交差吧,今儿个,孤想听曲子。”
方海双手接过玉佩便低身退下,往容妃的福祥宫去了。
这后宫里的人自是从日头向西便开始盼着皇上,福祥宫门口等着的小宫女已经换了好几拨,她们垫着脚往那长长的宫廊尽头望着,终于远远望见了方海,这可把小丫头高兴坏了,也没细看就转身往福祥宫里跑了。
“方海公公!方海公公来了!”其中一个小宫女边跑边喊着。
“小声点,莫扰了娘娘。”容妃所在的房里走出一位年纪稍大,着了沉色衣裙的宫女,她是容妃身边的嬷嬷,唤名温文,她虽那么说着,却是表情喜悦,语气也轻轻的。
小宫女吐了吐舌头,一蹦一跳的跑远了。
温文低头笑笑,赶忙回屋中向容妃回禀道“娘娘,方海公公来了。”
“方海?”容妃的笑容凝了下“往常提前来的都是些小太监,今日怎么会换成方海呢?”
“娘娘稍安勿躁,我去看看。”温文说着便转身出了门,而容妃虽然心中存了不少疑惑,但眼中的期盼还是满满的,似是马上要从那双似水的眸中溢出来。
“方海公公,您可叫我们好等,”方海走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福祥宫的大门,一个小太监从门口迎着方海进门,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着“皇上呢?怎么就您一个人来了?”
温文此时也到了门口,她向方海行了个礼,方海回礼,二人在原地站了会儿,温文看到方海袖中因为跑动而露出的玉佩穗子,便已经明白此时的情况,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方海到了容妃所在的屋内。
容妃是从白天便知皇上要来,她早早地梳洗打扮准备妥当,还想着皇上晚上或许会饿,于是亲手煲了汤品,想让她心爱的男子尝尝自己的手艺,此刻,她身着烟蓝绘昙花的华服,发鬓如云,珠翠摇曳,一双眉目似水如画布满星辰,她听到脚步声愈近,以为是皇上终于快到了,便满心憧憬的从内室走到了前厅。
方海进了门便行礼,容妃玉手轻抬道“免礼。”
方海谢恩后起身,从袖中拿出玉佩,容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将玉佩接过交给了容妃,容妃手执玉佩,脸上原本的喜色渐渐平寂。
容妃虽内心十分低落,但仍是弯了温柔的眉眼微笑的对方海轻声道“有劳公公跑一趟。”说罢抬了抬手,让身边的侍女给了方海打赏银两。
方海自是不能拂了容妃的面子,只得接过赏银“这都是奴才的本分,应该的。”说罢他略微停顿,而后弯了弯腰,他知容妃现已明晓皇上的意思,然而自己还要去皇上那里交差,只得无奈的说道“娘娘,您看这……”他的表情谄媚“若您没别的吩咐……”
“公共事务繁忙,便不多留公公了。”自始至终,容妃的脸上都没有露出丝毫不悦,她仍旧微笑着,柔声对身边的一个着了青衣的宫女道“菘蓝,你去送送方海公公。”
叫菘蓝的宫女低头应了声,便引了方海往门口走“方海公公,这边请。”
“奴才告退。”方海行了礼后便随着菘蓝走了出去。
他们他们出门时本是一前一后的走着,待几步以后却十分自然的变为了并行。
“皇上今日去了锦贵人处,”方海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除了玉佩,皇上还写了信让我带来。”说着,他谨慎的从袖中拿出已被叠的十分小巧的信,在二人行走手臂相交之时,方海手指夹着信,飞快的用信碰触到菘蓝的食指,菘蓝手指一卷,便将信入了手,他们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停滞,表情亦是如常,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二人行至福祥宫正门口,方海微微拱手,在头低下,面容被阴影覆盖时微声道“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皇上要娘娘信皇上。”话毕,再抬首时,方海的眼神已变得十分锐利“万事小心。”在转身的刹那,他低语道。
菘蓝微微一笑,行礼道“公公慢走。”
锦贵人善音律,她的宫中常年乐声不断,因而陆亦桐赐名为流音轩。
此时,陆亦桐已经到了流音轩的门口,内里琴音袅袅,让人不由得心向往之,而陆亦桐却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他垂了头,浅浅的叹了口气,再看向流音轩时,面容已是一副沉醉模样。
“锦贵人的琴弹得越发的好了。”陆亦桐声音洪亮,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门去。
宫人们皆知今夜皇上要去容妃处,所以流音轩中之人见到皇上来时都显得十分惊异,却又因人人皆要跪地行礼,从而无法相锦贵人告知皇上来了的消息,于是,在皇上进到房前花园时,锦贵人才因一个小太监喊了声“皇上!”而知晓皇上来到了自己宫中。
小太监声音颇大,但那琴声却丝毫未歇。
“小主,皇上来了,您不出去迎一下吗?”锦贵人身边的侍女伏在她耳边轻声道。
锦贵人嘴角微微上扬,手却仍在抚琴,仿若没有听到一般。
陆亦桐站在门口,房内房外跪了无数的宫人,而那锦贵人背对门口,没有丝毫的反应,陆亦桐心里明镜一般,他已然懂了锦贵人的小把戏。
“依弦,你的琴艺又精进了许多。”陆亦桐边说边走进房中。
锦贵人这才停了琴,转过头来小声惊呼道“皇上!”而后才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嫔妾不知皇上至此,未能迎驾,还请皇上恕罪!”
陆亦桐走过去,将锦贵人扶起,他轻抚着锦贵人头上轻晃的步摇笑了笑“是孤不请自来,还吓坏了你,应是孤的错才是。”他执起锦贵人的手,让锦贵人坐回了琴椅上“孤还扰了你的琴声。”他说。
锦贵人轻晃着陆亦桐的手娇嗔道“皇上又取笑嫔妾。”
陆亦桐用手指点了点锦贵人的鼻尖“就知撒娇。”
“皇上不喜欢?”锦贵人眨了眨那双含春妩媚的凤目,身子往一边扭了扭,一副使小性子的娇态。
陆亦桐不语,却忽而将锦贵人横抱起来,锦贵人没有防备,她双手不由自主的搂紧了陆亦桐的脖颈。
“皇上……您……”锦贵人恍神道。
“你不是问孤喜不喜欢?”陆亦桐挑了挑眉“孤便告诉你。”说罢,他便抱着锦贵人走进了内房。
方海此时恰好赶了过来,只见大大小小的宫人跪了一地,他往内房瞅了瞅,便拍了拍离得近的两个宫人的帽子“都傻了吗?愣着干什么?还不关门去!”
宫人们见方海来了,这才将魂儿找了回来,众人起身,将那一扇扇门挨个关了,而后退到了院中。
琴声一夜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