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掌柜动作极快,不过第四日上,便给季善把人送到了家里来,“太太,这个小子十七岁,之前是隔壁江宁府某个大户人家少爷跟前儿贴身服侍的,因那家子犯了事,所有下人都被发卖了,他自也不能例外,就被咱们会宁府某个有……”
“咳咳,有那方面爱好的大户老爷买了回来,却又不被主母所容,再次发卖出来。我瞧着他行事极有规矩章法,想着瑕不掩瑜,加之那家主母卖得急,身价银子才八两,以他这个素质,本来至少也能卖二三十两的,我就给带了回来,太太觉着怎么样?若太太也觉着好,就留下,若不好,我便给牙行退回去,再另寻就是。”
季善仔细听叶大掌柜说完,才抬头看向了站在门廊里,满脸掩饰不住惊惶与拘谨,却仍难掩一副好相貌的少年,不由暗叹了一口气。
不怪会是大户人家少爷‘贴身服侍’的,会被‘有那方面爱好’的大户老爷买下,又不被主母所容呢,沈恒算是生得好的了,在她眼里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比得上,依然不得不承认,单论面貌,眼前的人显然更胜一筹。
那自家买下了这样一个小厮,日日都跟着沈恒进进出出,真的不会横生枝节,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季善想着,问起叶大掌柜来:“叶老,除了这一个,就没其他相对好些的人选了吗?这个实在生得太好了些,我怕将来会麻烦不断啊。”
叶大掌柜忙道:“太太的担心我都明白,女人生得好了许多时候会是祸水,男人生得好了其实也是一样。但真的找不到比这个素质更好的了,我不是怕多花钱哈,是哪怕多花二十两,也实在买不到更好的了,不信太太自己去问一问,又识文断字,又人情规矩全部都懂,直接就能用,还没有家累的,真的是拿了银子都未必买得到。”
“我也仔细问过他了,他打小儿就被卖了,连自己是哪里的人都不知道,活到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娶妻生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有自己的妻儿骨肉,很多事都不是他自愿的,不过都是为了能活下去而已。当然,沈相公正是……咳咳,血气方刚的年纪,也不怪太太不能安心,若太太实在觉得不好,我待会儿便带他走吧。”
季善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您老想到哪里去了,我哪是担心您说的这个?我即便信不过我相公,也该相信自己的魅力才是,再不济了,我难道还不能撤票闪人的?我是怕我们家如今庙太小,护不住他……不过听您的意思,好似很同情他?”
叶大掌柜叹道:“不瞒太太,我的确有些同情他,毕竟为奴为婢的苦,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时候为了能活着,真的是什么屈辱都得受。但太太的担心也有道理,总不能明知会给自己惹来麻烦,还要惹火烧身,如今正是沈相公最关键的时期,还要考虑府台大人,那我待会儿就把人带走,太太先看那个丫头吧。”
季善却是忽然道:“算了,留下他吧。又不是他的错,他从头到尾都是身不由己,若今日我们不留下他,还不知道回头他又会沦落到什么地方去。且他身处那样的坏境,尚且能知道上进,又通文墨又通人情,可见骨子里始终是个刚强明白的,就给他一个机会又何妨?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他来说,却极有可能是改变后半辈子的事,我们就当行善积德了吧。”
叶大掌柜忙道:“太太真这样想吗?您不必因为我,就做违心的决定的,我虽然同情他,但跟太太跟飘香一比,他便算不得什么了。”
季善摆手笑道:“我没违心,是真觉着他性价比高……如今相公可没时间和精力凡事都提点教引他,我们的出身也注定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去调教下人,能有个现成的人使,指不定反过来还能跟他学到一些东西,何乐而不为呢?”
叶大掌柜这才笑了,“太太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太太再瞧瞧那丫头吧?丫头就没这么好的素质了,我选来选去,才矮子里选高子选出了这么个勉强能凑合的,太太觉着怎么样?”
季善顺着叶大掌柜的视线看过去,见那丫头的确相貌平平,但胜在眼神清正,并不乱瞟乱看,当是个老实本分的,因笑道:“挺好的,只要人勤快踏实,不会的慢慢儿学就是了。那就他们两个吧,还得劳您待会儿再跑一趟牙行,把手续都办妥了。”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放心,定金我早付了的,待会儿把剩下的银子付了,再把他们的卖身契交割了,剩下的事便是牙行的,与咱们无关了。那我现在让他们过来拜见太太吧?”
待季善“嗯”了一声后,便朝二人招手,“你们两个,都过来拜见太太吧。”
二人闻言,便知道新主母是愿意留下他们了,都是脸上一喜,忙小跑着上前便对着季善跪下了:“见过太太。”
季善有些不适应别人对着自己说跪就跪,却也知道这时候自己少不得入乡随俗,便点了点头,道:“打今儿起,你们俩便是我们家的人了,我们家人口简单,家里也不是什么大户豪门,肯定是比不上你们以前主家的条件的,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有我一碗饭吃,就绝不会饿着你们,只要有我在一日,就一定会竭尽所能,护住你们一日。当然,你们也必须对我和我相公绝对忠心,不然,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二人都是被转手卖过几次的人了,类似这样的下马威,自然也经历过几次了,都少不了恩威并施。
但像季善这样说‘只要有我一碗饭吃,就绝不会饿着你们,只要有我在一日,就一定会竭尽所能护住你们一日’的,却是第一次,着实让二人意外又触动。
谁家当主子的会真对下人好的,不都是当玩意儿,高兴了就逗两下,不高兴了就撂一边,只要自己吃饱穿暖了,下人就算饿死冻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更别提一旦出个什么事儿,势必是他们当下人的替主子挡在头里,先遭殃先死的肯定是下人了!
漂亮面善得仙女下凡一般的新主母却这样说,也不知是因为太过年轻,还是在收买人心?但就算新主母是为了收买人心,好让他们一心效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已够难得了。
因此二人都道:“太太放心,我们一定会誓死效忠太太和老爷,太太老爷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太太老爷让我们生,我们才生,太太老爷让我们去死,我们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男的显然更机敏些,又请季善赐名,“如今我们既迎来了新生,自然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还请太太赐名,我们也好彻底辞旧迎新。”
这个季善就有些招架不来了,竟然连名字都不能保留自己原有的,不,应该说只怕早记不得自己本来姓什么,叫什么了吧?
只得看向了叶大掌柜。
好在叶大掌柜一看就明白季善的心情,笑道:“我们太太是个最好性儿不过的,家里也不兴这一套,你们之前叫什么名儿,如今便仍叫什么吧。你们都叫什么呢?”
丫鬟先道:“奴婢叫青梅。”
小厮却道:“奴才叫、叫……还请太太给奴才重新赐名吧,奴才如今只想彻底忘掉过去,真正重新开始。”
季善思忖片刻,才道:“青梅这个名字挺好的,就不改了,以后青梅你便是我们沈家的青梅了,且起来吧。”
待青梅应声起来后,才又看向小厮道:“至于你想重新开始的心情,我很明白也很理解,那我就现给你改一个吧。就叫‘焕生’,焕然一新,重获新生,怎么样?”
焕生一脸的喜悦,显然很喜欢自己的新名字,忙应道:“多谢太太赐名,奴才一定会誓死效忠太太和老爷,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的。”
季善笑道:“以后都别什么奴婢奴才的,自称‘我’就是了,咱们家如今离大户人家且差得远,有些规矩以后再立也不迟。好了,你也起来吧,等晚间我相公回来了,再拜见他便是。”
待焕生也起来后,方与叶大掌柜道:“您老且忙您的去吧,我就不耽误您了,等过几日自然就知道是好是歹,您也可以安心了。”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亲自调教,我有什么可不安心的?那我就先走了啊,太太留步。”
季善与叶大掌柜早就处得一家人也似了,自然不会送他,扑哧笑道:“留什么步呢,我压根儿没想过要送您。”
说得叶大掌柜也呵呵笑:“我自然知道太太不会送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吗?”
倒是焕生已知机的先小跑着去开了门,“您老人家请。”
看得叶大掌柜暗自点头,果然是个有眼色的,回头沈相公使起来肯定顺手……想着,冲季善一拱手,转身大步去了。
焕生一直目送叶大掌柜走远了,才折回季善面前,恭声问道:“太太可有吩咐?奴……我和青梅马上办。”
青梅稍微迟钝些,见焕生表了态,才忙也道:“还请太太吩咐。”
季善笑道:“家里事儿少,以后焕生你便专管服侍相公,相公在哪儿你便在哪儿,待在家里的时间肯定不多。至于青梅你,就跟着我在家里,帮我做些家务就好……对了,你会梳头吗?会啊,这可太好了!我就是不会梳头,每次要出门都得折腾半日,不然就只能麻烦杨嫂子……只会梳几个发式那也比我强,以后你再慢慢儿学新的便是了。”
说得青梅有些羞涩的笑起来,“我一定好好学,把太太打扮得更漂亮。”整个人也无形中松懈了下来,没那么拘谨了。
便是焕生,见季善是真的好性儿,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季善便给二人安排起住处来,“家里如今是租的房子,还是与我相公的另一位好友孟相公一起租的,地方不大,所以青梅还能有一间屋子住,焕生你便只能委屈住院子里才搭的这间小屋子了。喏,就是那儿了,你待会儿便去瞧瞧还缺什么,回头都给补上吧。但你放心,不会委屈你太久的,等十月里相公去省城秋闱回来后,我们多半就要换房子了。”
顿了顿,又道:“以后你们每月月钱是八百文,做得好了额外有奖,当然做得不好了也会有惩罚。衣裳鞋袜是每季三套,加上你们原有的,应当足够你们更换了……看我,一时忘了你们的处境了,没关系,我待会儿就给你们找一些我和相公的旧衣裳,你们先凑合一阵儿吧。”
焕生待季善说完了,才忙笑道:“太太言重了,能有一个安身之所,能挡风遮雨,便已是难得了,奴……我心里绝不会有半点委屈,而只会庆幸自己能遇到太太这么好的主子,庆幸自己能够真正重新开始。”
只要这次遇上的是真正的好主子,只要他是真的能重新开始,就算吃糠咽菜,他也心甘情愿。
何况才听太太说来,老爷很快要去参加秋闱,那便已是一位秀才老爷,看太太的年纪,想来老爷年纪也不会大出多少,自是前途无量;加之太太听来还有一间酒楼,还一开始就给他和青梅这么优渥的月钱份例,可见是个有章法也有底气的,那将来日子肯定再怎么也差不到哪里来。
原来牙行的人说看他可怜,这次一定给他找个好主家不是哄他的,他也真的要否极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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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每天都是那么的触目惊心,大家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