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秋一向萧索短暂,转眼便入了冬。
这一年的初雪在夜半降临,零零落落下着。清晨散了雾便只剩几分冷清了。推开窗户倏忽便窜进来一股冷风,眼前的落雪却格外纷乱迷人,洋洋洒洒,稀疏有致。天地间清尘不见,凉意绵薄,窗外的树枝上细细堆了一条雪线,有人走过,便颤抖着落下来。
屋子里起了暖炉,一把铜壶昼夜不停翻滚着水花,盖子噗嗤作响,热腾腾的蒸汽散在屋里朦胧讨喜。
子虚头一回在北地过冬,感受到这地方粗蛮嚣张的寒气,出了门便开始打哆嗦。到了夜里,更是手脚冰凉难以入睡。周慕筠心疼的不行,暖炉添了一个又一个,她手里的汤婆子更是整日没断过,夜里怕她凉着,整夜搂着媳妇不敢放手。
他战战兢兢的,她到是不甚在意,总愿往外头跑,美其名曰要尽早熟悉北地寒冷,好为日后做长久打算。
实则不过是为这瑞雪着了迷,青州城几十年也难得下一场这般大的雪,往年纵然下雪也是落地便化的,哪像这儿,纵是只有薄薄一层也能积攒起来。屋舍花树,都似罩了层轻纱,无端有了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周慕筠第三次将裹得圆滚滚在外头看雪的媳妇抓回屋里,顺带上一旁上蹿下跳看热闹的周六小姐。
二少奶奶老实回屋,六小姐不乐意了,一杯热茶下肚,身子暖了一半,清清嗓子开始为嫂嫂打抱不平。
“二哥您这么做可不对,如此美景,怎可不珍惜欣赏,反而将我们抓回屋来?嫂嫂才上京城,又难得遇上这么美的雪景,你不陪着一道赏雪便算了,竟还横加阻拦!”
二少奶奶赞同无比,点头如捣蒜,。
二少爷自是喜欢她难得露出的小女儿娇态,可一想到夜里那冰凉的身子,又硬起心肠。
放下手中的账簿,眼神冷淡,睨着正义的化身六小姐,“若你嫂嫂着了凉,你说我该找谁算账?”
毓真一哆嗦,干笑几声,“如今尚未大寒,只是出门赏雪,大约不会着凉的”
周二少爷慢条斯理,不咸不淡的反问,“哦?大约?”
那语气,没得商量!
六小姐势不如人,缩缩脖子坐下暖手。
出师未捷啊,师未捷
努努嘴示意一旁嫂嫂,咱们姑嫂二人的烹雪煮茶附庸风雅便靠您了!
子虚偷偷瞄了一眼朗月清风的丈夫,悄悄挪步上前添了杯茶,满眼期待,“毓真说得对,你看我穿的这样多,出去这几回不也没着凉”看他未有松动的迹象,凑近道:“不如就一个时辰,我和毓真就在府里看看,一个时辰后便回来成不?”
可这一回,撒娇也不好使了。“不成。你夜里有几回睡着了不自觉咳嗽,只是自个儿没感觉到罢了。”
又看不得她失望,终是软了心,“你且再等几日,等你身子适应了寒气,我自会带你出门看雪,那地方保管比府里花园的好看。”
“当真?”
“当真。”
六小姐贴上来,“二哥我也要!”
“不让。”
“二哥偏心!”
“那是我为你嫂嫂准备的,与你无关。届时你去红豆馆找鹤鸣,我们自会来寻你。”
那也成吧可是,“什么时候?”
周二少爷心中算了算,“大约,就这几日了”
※※※
二少爷所说的惊喜,实则是京郊外宅的一片梅林,三年前由他亲手种下,只等这一日她来欣赏。
子虚抱着汤婆子一时未缓神,入眼皆是小巧精致的着雪红梅,漫天大雪配着碧树红花,真正的娇艳欲滴!
“这便是你卖了这许久的关子?”
京郊风大,周慕筠将手捂在她脸颊上,又在她身上罩了件大氅,裹紧了搂在怀里,“梅儿喜欢吗”低沉勾人。
子虚点头,“自是喜欢的”又轻声道:“周慕筠你不怕宠坏我吗?”
身后的男子轻笑,“不怕。”
“你之前,也对卫小姐这般过吗?”这句话脱口而出,似乎有些煞风景
自己亦是一惊,原来她这般在意他的曾经!
周慕筠知晓是该坦白了,牵着她走到一处装了却寒帘的亭子里,里头备了两只红泥小火炉一壶煮酒,一壶煮雪。
“我早知道瞒不了你多久,那我便同你说说吧。”
瞧着这是要坦白的前兆,子虚却萌生了退意,“你不必说的我不过随口一提”
周慕筠含笑,“莫怕!断不会叫你伤心。”
子虚低头,“嗯。”
那便只好,洗耳恭听咯
“我自小拜在卫先生门下,同予和算是一起长大的。年少时,她或许确对我有那几分情愫,可我待她一贯同毓真无二。只当她是我较亲近的妹妹。”
“两年前,卫先生确实曾有意将予和许配给我,只是我当年被一个送了我七级浮屠的姑娘迷的神魂颠倒非卿不娶。便在私下里卫先生提起时婉言谢绝了,只是没想到当时父亲和卫先生笃定了我没异议,事情便传了出去。”
子虚呐呐,原来那卫小姐没有怨错人,真是因为她罪过罪过
“之后呢,为什么会变成是因为卫先生不同意才作废的”
周慕筠挑眉,恩,知道的还不少
“结亲这事儿既已传了出去,总要找个由头解释。予和是姑娘,被退了亲于名声有碍。便对外宣称是卫先生不愿女儿嫁入高官之家才取消了婚事,既保全了予和的名声,又让外人更佩服先生不慕名利”
原来如此,恐怕那卫小姐还不知道各中缘由,才会觉得是自个儿抢了她的意中人罢
子虚心结已解,舒畅不少,打趣道:“那二少爷岂不冤得很?”
周慕筠捏捏她冻得通红的鼻头,“我若真从了,才是冤”
自在心上放了你,便无法在乎别的。我不在乎过程,只要结果是你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