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紫禁城储秀宫。
纵深的木桶里飘着片片玫瑰花瓣,碧蕤将手伸进木盆里轻轻揉捏着太后的双脚,轻轻开口:“瞧着天气是一日较一日凉了,这玫瑰花虽说性温可到底偏寒了些,奴婢去太医院叫他们配些木瓜汤给您泡脚如何?”
斜倚在明黄龙纹上假寐的太后被她恰到好处的手劲按摩的十分舒适,睁开眼道:“这事儿你作主便好。”
碧蕤跪在毛毡上,点头应到:“那奴婢明日便去。”
太后点点头,由她伺候着擦干穿上绣着宝蓝线菊的袜子,蓦地开口道:“碧蕤,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二十四了。”
西太后凝神叹道,“二十四了明年就该放出宫去了吧你这一走,我这身边就又少了个贴心的人了”
碧蕤将脱下的外袍细细叠好挂在一旁的架上,一面笑道:“老佛爷若是舍不得奴婢,那碧蕤便不出宫了,一辈子伺候您如何?”
太后叫她哄得开心,点点她的额头道:“你这丫头,惯会哄人。今儿你值夜,我夜里起来若见你打一个瞌睡,看我明日不罚你”
碧蕤见她开怀,胆子也大了,扶着太后躺在榻上,仔细盖上被子,“老佛爷放心,奴婢一定寸步不离地守着您。说起来,奴婢有一事还请老佛爷恩准”
“什么事儿?你说。”
碧蕤跪在床前,轻轻摘下太后手上的戒子,试探道:“前先日子,奴婢的兄长传信进来,说是家中母亲近来旧病愈重,想奴婢想的紧,想着看明日能不能见上一面,以解相思。”
榻上的太后闭上眼,“这事儿哪里用得上恩准,你这许久没见家人定然也是想念。明儿便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也别去神武门见人了,那地方就一个洞大,见着摸不着的索性回家一趟去见见你母亲,晚些再回来”
碧蕤大喜,宫女能有一天回家见亲真是想都不敢想,当即磕了头,“多谢老佛爷!那明早奴婢交代了微云再走,准在您用晚膳前回来”
西太后轻哼一声表示同意,翻个身便睡去。
又突然开口道:“明儿好好陪陪你娘,有人念着,总归是好的”
碧蕤“哎”了一声,熄了烛火,方绕过屏风静静坐着。
到了后半夜,轮值的宫女微云在外头燃了灯,才起身出门。
微云小她几岁,见她出来,低头唤了声“碧蕤姐姐。”
碧蕤提了灯笼,将她叫到跟前来仔细吩咐,“明儿我要出宫,由你伺候老佛爷起居用膳,记得早上净手敷面都不可马虎,老佛爷午睡后跑一趟太医院,让他们配些木瓜汤给老佛爷晚上泡脚。”
微云恭谨道:“是,姐姐。都记住了,请姐姐放心。”
碧蕤点头,方迈开步子回房。
回了耳房,开门便有人前后脚跨进屋来,那人着灰衣长靴,胸口缝着白鹤图案,微拱着背脊缓步入门。
正是皇上身边的管事太监何庸,碧蕤瞧他面上不郁,倒了杯茶端过去,“怎的?皇上还闹着呢?”
何庸摘下头顶的红帽,扯扯嘴角道:“哪能不气?乾清宫的折子扔了一地,全是逼着下旨处决那几位维新派的大人的谁不知道维新派是皇上一手扶上来的,如今这些个原来中立的大臣个个倒了边,送上来的折子张张打脸!”
碧蕤压低声音,“可我今日瞧老佛爷,不像是生气的模样还以为这事儿过去了呢”
那何庸放下茶杯,冷笑道:“过去?刺杀太后那可是谋逆的大罪!纵使砍了那几位大人的头,皇上和太后这道梁子也怕是再也过不去了”
“怎么说?”
何庸靠过来,压低声音,“你以为,那些个反臣真有那么大胆子敢刺杀太后?这背后,还不是”
背后?
碧蕤张大嘴,“莫莫不是皇上?”
何庸轻点头,神秘道:“你可还记得前年投了井的娴主子?”
碧蕤当然记得,娴主子当年可不是自个儿投得井,她是亲眼见着崔公公伸手推了那一把,“你是说,皇上因为娴主子的死记恨太后,所以”
虽说娴主子是皇上最宠爱的,可难道真会因此刺杀太后吗?
何庸瞧她面带疑惑,“这只是其一,你可知,今儿皇上大火,说了句什么话?”
碧蕤一惊,忙问道:“什么话?”
“这话我只说与你听,你可得烂在肚子里,流出去半句可都要杀头的!”
何庸左右看了看,确信屋子外面没有别人,方才细着喉咙道:“皇上说呀‘既是耻辱,当初何必煞费苦心生了我,又丢到别出去养,如今有又个傀儡似的捏在手里’”
“你是我干妹妹,说与你知道也是想让你明白这宫中局势,往后多小心着点,莫不要大意做错事,说错话”
何庸常年跟在皇上身边,也学得几分像,碧蕤听着,只觉得心惊肉跳。
这是皇室秘辛,先帝去后太后一手将皇上扶上龙椅,因着皇上原是敦亲王府上的二公子,与先帝是堂兄弟,先帝无子,皇上继位也是名正言顺。
可听这话,说的却有几分皇上是太后亲生的意思这可了不得!
皇上的年纪,出生时,先帝已然继位,太后寡居,又如何生的出孩子?!
碧蕤只觉心中泛起惊涛骇浪,“照哥哥的意思,太后和皇上”后半句,她不敢问。
何庸自然明白,点头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这都不算什么如今主要的便是皇上太后政见不合,隐有势如水火的倾向。哥哥疼你,这些话听过就罢。往后在太后跟前当差,说话办事,可得小心”
碧蕤忙点头,“妹子明白,多谢兄长提点。”
心中几番浮沉,后又给何庸倒了杯水,细语如斯,“兄长伺候皇上辛苦,不如再这儿歇息片刻?”
何庸瞧着她面若桃花,想着原先同她提过的“对食”一事恐有盼头。眉头散开,此刻却也不急,端着笑道:“夜已深,一会万岁爷该起了,咱们往后说”
碧蕤懂他的意思,面目含羞,“好,那碧蕤可等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