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筠进门时周沛遗正拿着卷宗在桌前疾笔书写,周慕筠正了颜色立在桌前唤了一声:“父亲。”
周沛遗搁笔,抿了口毛尖,,看着眼前如朗月清风的儿子,开门见山,“今日在宫里,我原想让你说的是你老师卫先生家的二小姐,虽说卫先生先头不同意你二人的婚事,可一旦太后赐婚这事轻易便可遮掩过去。你如今凭空捏造了个江南顾氏又算怎么回事?”
周慕筠料到父亲会问,早早准备好说辞,“江南顾氏并非儿子凭空捏造,父亲也知道那位顾成柏顾大人不是。至于婚约,儿子也并非只是为了推脱太后,而是另有深意。”
“怎么说?”
“父亲在天津练兵多年,想必比儿子更清楚,我北洋六镇的兵力虽已可控制整个华北,却也只集中在北方。长江以南则是鞭长莫及。据我所知,青州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地势平广,又是江南鱼米之乡,物产丰饶。是少有的富庶之地。若能将我北洋六镇的部分兵力放在青州训练,一来看可以顺势壮大兵力,二来,我们又无需有心军饷不足。”
“十八年前,我曾与顾成柏有过一面之缘。可不是三言两语就为我所用之人。”
周慕筠道:“父亲放心,只要父亲同意,儿子自有法子。”
周沛遗瞧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又喝了口杯中的茶水,道“在青州练兵一事还需从长计议,你现下还是要先摆平顾家,切不可捅娄子让太后怀疑我周家欺君。总之,现将顾氏娶进门再说。”
周慕筠脑子里浮现一张空山玉兰一般的侧颜,心中泛起柔波,应道“儿子明白。”
周慕筠出了东厢刚想去看看毓真,却见十三那着张请帖匆匆忙忙跑过来。进了跟前上气不接下气,“二爷,瑞麒贝勒送来的帖子。邀您红豆馆一聚。”
周慕筠踹他一脚,笑道“没出息的东西,这点路累成这样。”拿起帖子看了片刻,道:“你去叫上毓真,咱们上红豆馆。瑞麒请了仲席兄妹,毓真许久不见鹤鸣,今天也叫她高兴高兴。”
十三摸了摸被踹的臀,一张脸拧成麻花,应了一声扶腰跑了。
周慕筠看着十三的背影止不住轻笑,清淡的眼里浮起一阵流萤似的光彩。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夏夜雨后的清凉将他包围,天空有闪烁的星子。
此刻周家上下各房开始用饭,来往的仆役端着餐食步履匆匆。周家向来是热闹富庶的,然而如今这热闹里却带了一股隐隐约约的不安,或许与这鸡犬不宁的世道有关,又或者,是人心本就难安。
周慕筠猜不到这片羸弱的繁华还可以维持多久,而他如履薄冰的算计又能否得偿所愿。
父亲曾说,在无穷的变化里,人能做的,便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听天命吗?
周慕筠将石块投进盛着满月的塘中,水里激起波纹一片,满月的影子被生生击碎。
“这世道,哪里还有机会独善其身?自由很奢侈,放不下,就得不到。”
犹记去年今日,美人凝妆。她在灯下面目朦胧,声音清寡。击在心头,碎了他半世的伪装。
好像,命中注定要有这样一场念念不忘的擦肩而过。
至此,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