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面沉如水,冷道一声,“红鸾,随哀家一道进去。”
福贵公公听得心尖儿直打颤,在红鸾姑姑扶着太后到身边时才恍然回神,让开了身子。
这厢,殿内的人尚不知太后正往这边过来,皇帝继续腆着脸耍赖,“再换,一次,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了!”
西门涟已站起身来,“君子一言九鼎。”
言下之意,是要皇帝言出必行。
皇帝顿时吹胡子瞪眼睛,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西门涟的鼻子,“朕是皇帝,你要乖乖陪朕下棋!”
“那么敢问皇上,您是以皇帝的身份命令民女作陪吗?”西门涟声音很淡,淡到几乎听不出情绪。
皇帝却觉得身体一阵凉飕飕的,顿时垮下脸,委屈的瘪嘴,“算了,明儿朕再来就是了。”
西门涟浅浅一勾唇,耳朵微动,眉头顿时拧起。
皇帝纳闷的看向她,就在这时,门忽地从外被推开。
“母后!”
皇帝看到那被红鸾搀进来的人时,顿时惊讶的叫出声来。
毕蓝立即拉西门涟给太后行礼,后边处理事务的君少扬行来,站到西门涟身边,“皇祖母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的目光从行礼的诸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皇帝的脸上,顿时眉头一皱,清咳一声。
皇帝一个激灵,立即乖乖放下双手,作严肃状行至她身边,先行一礼而后道,“母后,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这边了?”
还,来得这么不是时候呜呜呜。
他心里十分惴惴不安,不知道先前他的话她究竟听了几分进去。
“得了空,便是出来走走了。”太后淡淡道一声,收回目光,“都平身吧!”
“谢太后娘娘(皇祖母)千岁千岁千千岁。”
礼毕,众人皆起身。
太后行至君少扬身边,“少扬,太子纳妃之日将近,你年纪也不小了,哀家也为你物色了几家小姐,现在就在哀家那宫里头。哀家瞅你现在也无事,便随哀家一同看看去吧!”
皇帝一听这话就急了,“母后……”
“嗯?”太后冷厉的目光瞬间扫向皇帝,皇帝喉头一噎,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了头去。
西门涟垂着眸子,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却不多言。
君少扬上前一步,“孙儿谢过皇祖母美意。”
“你好,哀家也就好了。”太后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来,话语里却是软中带硬不容反抗,“那几个小姐知礼又贤淑,品性一等一的好,且相貌出众,你定要好好见上一见。”
“皇祖母,您身子还未痊愈,便已为孙儿劳累,这怎生使得?”君少扬看向红鸾,“红鸾姑姑,平日里你也是个知事的,怎么这次就由着皇祖母乱来呢?这般不分轻重的行事,若是皇祖母有个什么意外,你担当得起吗?”
“奴才伺候不周,甘愿领罪。”红鸾当机立断跪下,主动将火引向自身。
“哼!”君少扬冷哼一声,“一句‘伺候不周’就可以将全部罪过抵消了吗?”
“是哀家要出来走走的,与红鸾无关。”再让他说,迟会儿红鸾便就是天大的罪人了,太后明知道这是他故意在绕开话题,却还是不得不接过了话头道。
“皇祖母,您向来仁厚,这帮子奴才不上心,您可要好生教训,才免得失了规矩。”君少扬不满的哼道。
“红鸾是哀家手底下的人,她的品性哀家再清楚不过,这事不用你劳心。”太后道。
君少扬笑,“皇祖母的健康,是整个皇室皇室,乃至天下的最大事,孙儿敢不上心吗?”
太后听得心里舒坦极了,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就你这孩子,最会说话。”
“孙儿句句都是真心话呀。”君少扬亲热的挽着太后的手,向她介绍西门涟道,“皇祖母,她便是……”
“哀家身子有些乏了,你陪哀家回去。”太后看也未朝西门涟看上一眼,说罢笑眯眯的拉着他,“走,趁着见那些个小姐的空当儿,也陪哀家聊聊天儿,哀家可是许久都没有听到你说的笑话儿了。”
因着先前说的那番话,君少扬有种搬了石头把自己脚给砸了的痛感,下意识看向西门涟,却见她面色淡淡,根本看不出喜怒来。
“怎么,舍不得走?”太后脚步一顿。
“孙儿是想着事情还未处理完,这般走了,又得耽误工夫了。”无论太后口里说的‘小姐’是真有其事还是假的,君少扬都不愿意现在跟着她过去。
太后脸上浮起一抹愠怒之色,“即便是国家大事也差这么点时间,你寻这般借口莫非是嫌哀家人老嘴碎?”
“皇祖母,孙儿不敢。”
“那便走吧!”
太后说罢,几乎是拉着他往前行。
“皇祖母等等,孙儿心慕的女子也在这,趁此机会您给过过眼。”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君少扬拼了。
“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哀家已经为你物色好了正妃的人选,你去见就行了。至于你心慕的人,你想纳为妾,哀家也不会拦你。”太后说罢微转过头来,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西门涟的脸上。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西门涟明白,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明白。
而太后,之所以说完不走,就是想看西门涟的反应。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全部望向了西门涟。
“太后娘娘。”
西门涟以大西的礼仪向太后行一礼,轻扬眉,“小女子不才,慕太后娘娘贤名已久,难得有机会遇见您,不知能否向您请教几个问题?”
“准。”太后倒是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西门涟浅浅一勾唇,“家和,是否才能万事兴?”
“是。”太后想也不想便答道。
“国泰,是否才能民安?”
“是。”
“家与国,孰轻孰重?”
“当然是国家最为重要!”
西门涟唇角的弧度略微拉大了些,眸子低垂而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下阴翳,掩盖住她所有的情绪波动,“那么,太后娘娘,小女子问您的最后问题,恳请您为小女子详解。”
她语声极轻,却咬字分明。
螓首低垂时,那半边脸庞便掩映在了黑暗里。先前的温润光芒敛尽,就连她唇角那一抹笑弧,此刻看起来都有一种森冷的意味。
一人一世界,遗世独立。
太后心微微一惊,“好。”
“有一女子生来便是富贵加身却因一时看走眼而致家国灭亡,做了这亡国奴,多次险中求生好不容易才寻到一男子携手平了心中的愤懑。可如今这男子却要娶三妻四妾了,那女子心头不甘,也未学得什么本事,只行军布阵之术在天下略有名声。您说,那女子是该投靠他国,借他人之手灭了这人的国同他同归于尽好?还是自己召集人手动手来得更爽快点?”
西门涟长长的睫毛掀开,浅浅的笑容浮上面庞,可那一双清冷的美眸里却是犹如冰寒封冻,“太后娘娘,您说,家国天下孰轻孰重呢?”
“你在威胁哀家?”活了这么多年,被威胁到两难时便是在皇帝刚即位时,太后顿时就怒了。
西门涟平静的道,“太后娘娘,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她做的决定,非死不动摇!
“你好大的口气!”太后这些年日子过得太平顺了,这又是在皇帝的地盘,她有恃无恐,“来人,把她给哀家拿下!”
“皇祖母,要拿下她,先拿孙儿!”君少扬闻言迅速挡到西门涟身前张开双臂,高大的身子将她牢牢护在背后,不让冲上来的禁卫有任何的可乘之机。
“君少扬,你想造反?!”太后怒喝出声。
“皇祖母,请恕孙儿不孝。”君少扬半步不退。
“好……你好……”太后气得话都说不顺了。
“太后娘娘。”西门涟从君少扬背后行出来,闻声一皱眉,就想拉她到背后,却被她巧妙挣开。
“小洛儿!”君少扬急了。
西门涟朝他轻颌首,从容的对上太后,“太后娘娘,用少扬对您的孝顺做筹码,赌您和民女在他心里的分量,何必?”
太后闻言,呼吸极快便平顺了下来,“你倒是冷静。”
西门涟轻笑一声,“能把少扬教得这般好的人,又岂是会目中无人之人?”
“现在拍哀家的马屁,晚了。”言下之意,她已经被得罪得狠了。
“少扬还是最向着您的。”西门涟不疾不徐的道,“昔日在东山镇时,君烨不过说了民女一句,他便是让民女亲自动手打人了。可您看现在,您都叫人拿下民女了,他第一反应便是拦在民女面前怕民女伤了您,这用心民女想想都觉得发酸呢。”
“哦。”太后声调微扬,看向君少扬。
君少扬一点头,“皇祖母,您可还记得厉王府被夷为平地一事?”
太后微愕,询问的目光看向西门涟,西门涟含笑轻颌首,“一时失手。”
仅仅是失手能把整座王府夷为平地?
太凶残了!
太后又想起大西皇宫也是被夷为平地的事来,本不相信她的话的,现在却真的信了,也顺坡下驴,“少扬这孩子,自是孝顺。”
“养育之恩大于天,少扬常在民女耳边提起您的种种好,让民女听着都十分羡慕呢。”西门涟笑,眸中却掠过一抹黯然之色,她父皇和母后也是极疼爱她的,尤其是父皇,她要什么便给什么。只是而今,她才从凤凰军传来的信息得知逃跑时皇族内有人反叛,行至半途便遭到了大乾士兵的伏击,除去被帝后下令拼死离开的将士,其他人皆是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
她瞳眸深深一缩,顿时垂下了眸子去,长睫微阖,将里面的情绪盖住。
慑于太后威严一直当缩头乌龟不敢吭声的皇帝趁此机会跑出来,“母后,您都来这么久了,也定乏了,儿子陪您出去走走,散散心可好。”
“嗯。”太后一点头,应了。
“前儿莲花开了,很是美丽呢。”皇帝兴致勃勃的建议道,一边主动搀着太后往外边走。
太后是被动的往前走,君少扬在后边立即道,“恭送父皇、皇祖母。”
“恭送皇上、太后娘娘。”福贵、红鸾、毕蓝异口同声道。
待得他们离开后,红鸾从地上起身,朝君少扬一点头,默默跟了上去。
毕蓝和福贵见状也跟了出去,他们一走,那些禁卫自然也就走了。
君少扬走过去掩上了门,行至她身边,“小洛儿,抱歉。”
“不是你的错。”西门涟静静地倚在他怀里,轻声道,“不可能每个人都喜欢我的,我不在意。”
“她是皇祖母,我在意你在她心里的地位。”君少扬垂下眸子,将她往怀里更抱得紧了些,“其实她是很好相处的人,日后等她多了解你一些了,一定会和我一样喜欢你的。”
“少扬……”西门涟最终没有把话说完,便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近日来他被拉到这里批奏折,外边的事就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又在今儿得了亲人失踪的消息,太后又来找碴,她已经心力交瘁。
累,浑身的筋骨都发酸,发软。
“……”君少扬的话在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便咽了下去,最终什么都没说将她抱在怀里,继续埋首于公事里。
太后和皇帝行在御花园,让奴才们都退到了一边儿去。
“母后,在这歇着?”皇帝手指向前边不远处的凉亭。
“嗯。”走了许久,太后也觉得乏了。
母子二人走到亭子里坐下,清风送来缕缕凉意,将空气里的燥热驱逐,另吹动有绿荷上尚存余露在阳光下调皮滚动,让人看了心情十分之好。
太后一路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少许,“皇帝,不是哀家要棒打鸳鸯,是那孩子不适合少扬。”
皇帝一愣,“母后何出此言?”
他倒是觉得两个孩子十分登对,尤其是西门涟,他觉得十分的不错。
太后轻笑,“若她还是大西的那个摄政公主,哀家倒不介意少扬娶她。”
“母后,门当户对不一定好。”皇帝不认同这话。
“皇帝,你会错意了。”太后叹息道,“她聪明冷静哀家看着也很喜欢,只是她太聪明了,又自负才华,和少扬处得好会是好事;若处不好,便是会为北越招来大祸,老祖宗的江山哀家不能眼睁睁看着断送啊!”
“母后,你担心的事是不会发生的。”皇帝道,“是,她身负血海深仇,性子的确有些极端,可她并不是那种会轻易受蒙蔽之人。权力纷争里,朝廷和深宫都是步步危机,女子最需要的是一颗足够冷静的头脑。就像董蓉,这么多年她虽然手伸得很长,犯下杀孽不在少数,但是却没有把脑筋动到国事上。朕相信棋品如人品,近几日下棋来,朕也了解了她是一个顾全大局,懂忍知让的好孩子。若有朝一日她坐上国母的位置,她会比董蓉好太多。”
“你输得这么惨,还能对她赞誉颇高,长进了啊!”太后戏谑道。
皇帝老脸一红,“她聪明嘛,对了母后,毕蓝悄悄跟朕提过一件事。”
“什么事?”
皇帝压低了声音道,“您还记不记得去年少扬曾经大张旗鼓去剿匪的事儿?”
“当然记得。”他失踪回来又中毒,她不知道愁白了多少头发,日日祈祷,吃斋念佛数百日,怎会印象不深刻?
“毒的事朕也不说了,就说那帮悍匪。”皇帝声音越发地低了,“到了驻地后,少扬是打算将他们驯服的,只是毕蓝他们觉得这帮人折腾不出风浪来便只留了少许人手,结果遭遇那帮子悍匪拼死顽抗。那一夜,她以一人之力杀悍匪数百人,之后强势命令他们归顺,亲自训练他们悍匪们对她有着深仇大恨,哪里肯服她,您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吗?”
“杀鸡儆猴。”太后肯定的道。
皇帝点点头,“是先这么做的,可是这样怎能让那些恨她的悍匪服从呢?却在这时候她不许少扬插手此事,亲自领着这一帮人训练,一次夜间训练她领着的人遭遇到了群兽的伏击。”
“然后呢?”太后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皇帝深呼吸一口气,“那时候她离那里很远,听到那动静毫不犹豫就奔了过去,那些恨她的悍匪却是在她和群狼厮杀的时候跑了。她一人战群狼直至他们良心发现回来和她同心协力,之后……”
“赢了是吧。”太后舒心一笑,开始觉得这故事太平淡了些。
“不。”皇帝面色凝重,“真正的丛林之战,是在群狼死后开始的。”
深夜丛林,还有什么比鲜血更能吸引出猛兽呢?
太后也是想到了这事,一颗心顿时吊起,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然后呢?”
“血腥味引来了深林野兽的暴动,只要是看到的人都忘不了那样的场面。”皇帝激动的道,“群兽逼近,她以石头布阵,将所有人聚集到一起,在群兽攻击时以一人之力控阵,使得群兽纷纷神秘消失,等到少扬带人赶到时所有人都是安然无恙的,唯独她真气耗尽吐血昏迷,也在这个时候大家才看见她早先便是被野狼重伤,那伤口深可见骨,可她在控阵的时候却没有喊一声疼。”
皇帝话头一顿,“此女心性之坚韧世间少有,顾大局之心更是少见。也因此那些本恨之入骨的悍匪即使没有她的指挥也主动加强训练,夜夜为在夜河点灯祈祷,甘愿抛弃前仇旧恨只为祈求上天保佑她平安。她终于醒后他们便毫不犹豫投入她的麾下,宣誓誓死效忠。”
当时皇帝是问毕蓝为何金龙卫选择臣服,她便选了这件事来说,曾经金龙卫和虎军那一场关于尊严的较量便是省略了。可这丝毫不影响整个故事,反而让这个故事更加的精彩。
太后深受震撼,久久不能言语。
她是女子,纵使曾垂帘听政,生杀予夺也仅只限杀人不见血的朝堂。她没有女尊男卑的思想,却也没有真正的踏出这精致华丽的殿堂,以一己之力身先士卒为驯服他人而拼死搏杀。在她的固有观念里,拼杀都应是男子所为,却不想这世间竟还有女子能这般厉害,也这般胆大能置性命于不顾也要闯出一片天地来。
皇帝看着太后,“母后,她吃的苦太多了,需要少扬的保护。少扬是什么样的孩子您是知道的,纵使是您反对他也必然不会放弃她,既然如此为了北越您就成全了他们吧。再说了,小洛儿也是个很好的孩子,面冷,心却热着呢。”
“哀家看你是吃了她灌的*药了。”太后笑出声来,是真正的愉悦。
皇帝也笑起来,沾沾自喜道,“您跟她相处久了也会知道的,她这人心肠软着呢。您别看她下命令呀说话都是斩钉截铁的,其实她私事上很被动的,就说下棋,她一开始无论朕怎么软硬兼施都不同意朕悔棋。可是您看看现在,朕耍赖、撒泼,她被缠着缠着也就同意悔棋了,还大方让换棋呢。”
“可就这样,你也没赢过人家。”太后没好气的道。
“嘿嘿,输着输着也就习惯了。”皇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太后无奈的叹息一声,“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少扬的事哀家也不插手了。”
“那太好了。”皇帝十分喜悦的道。
太后笑,可皇帝下一句话却让她笑不出来了,“只要您不再惹她生气,朕回去跟她赔了罪还能跟她表功劳,顺便让她再陪朕下棋。哈哈,再换个那么几盘棋,朕一定不会输得那么快的啦啦啦。”
太后面色顿时扭曲,真不想承认这没出息的人是自己的儿子。
然后她忽地想到,少扬追人时,莫不是也是这般死缠滥打才把人追到手的?
不得不说太后无意中,真相了。
……
皇帝回时只看见君少扬,到处找了一番并未看见西门涟,气呼呼的冲到他面前,“说,你把她藏哪里去了?”
君少扬平静地自奏折堆里抬起头来,“出去办事了,您以为所有人都向您这般闲?”
“不就是你皇祖母说了你几句嘛。”皇帝讪讪一笑,走到他旁边的椅子坐下,“朕过来是要告诉你一好消息的。”
“是您打算给儿臣府上再增派人手?还是您准备借出玉玺让儿臣假传圣旨召集封了酒肆外加强制臣子戒酒?”君少扬想也不想便问道,最近朝里就这两件事最大了。
皇帝有些心虚的笑,他总不能说这些事他已经完全不上心了,“其实是这样,是你皇祖母答应再不插手你和小洛儿之间的事了。”
“但愿如此。”君少扬低下头去,只当皇帝是想转移话题。
皇帝这下不干了,“臭小子,朕说的是真的。”
“嗯,真的真的,儿臣还忙,您先一边儿玩去。”君少扬敷衍一句,埋头继续和堆积成山的奏折奋斗。
皇帝连叫了好几声他都不搭理,皇帝恼了,不搭理他了。
世界清静了。
……
西门涟回去后便是召来史扬、猴三儿、宫凌三人,大致交待了三人一番话后便是令他们先走了。
之后,她换上男装,净手用了些许点心,等天色擦黑时这才走了出去。
是夜,白鹭街依然是人来人往,卖各种物品的商贩吆喝着生意、各大酒楼茶肆传来小二来回奔走,响亮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花楼风姿动人的姑娘则是站到了门外甩着帕子娇笑着迎客,遇到财大气粗的便是迎了上去,双方满意后便是相互搂着进了门去。而有些身无长物的人,则是站得远远的,明明很眼馋却作出一副清高样,道是流连花街柳巷玩物丧志。
花楼对面的酒肆二楼,有一人匆匆而来,拜倒在那桌边真斟茶的男子前方五米处,“侯爷,她进了对面花楼。”
“哦。”眉目清俊的男子声调微扬,他身侧的婢女立即轻手接过他手上茶壶,另一婢女则是递上了干净洁白的帕子,他接过擦了擦手,直起身子,“何时进去的?”
“才进去不久。”那人禀告道。
“这样啊!”男子一笑,取折扇轻摇,“派人守着外边儿,你且随本侯一起过去。”
“是。”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门,行至门口时有冷风突起,掀起前面一人额前乌发,深色抹额下隐约可见一道深刻疤痕。
司马瑜!
二楼正斟酒的西门涟几乎是在他刚跨进门的第一步时,便是注意到了他,几乎在同时他目光也朝她这边看来,两人目光于空中相接,她也不避,扫过一眼便是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去。
司马瑜心细如发,惯会察言观色,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被他看出端倪。
她即使再恨他,也不能在此时打草惊蛇。
低头,轻饮一小口,那*的味道直冲口鼻,心头的那一抹狂躁才微微平静了些。
司马瑜却有些微微的失神,回神后,眸中燃起一抹奇异的光芒,用银子打发了摇曳生姿行来塞姑娘的妈妈,他领着随从信步走上二楼,一路引得姑娘们抛来媚眼和秋波无数。
他束玉冠,锦衣玉带更显身段颀长秀雅,举止里又有着贵介子弟才有的从容和尊贵,偏容貌还俊美无俦,这般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众所瞩目的焦点,其实不止是那些姑娘们心思荡漾,就连那些花楼的男客里一些人淫邪的视线也紧紧黏在他身上,连身边姑娘娇嗔敬酒都没有听见。
众所瞩目下,他行至西门涟对面椅子上坐下,唇畔含笑,“小兄弟,一个人?”
西门涟抬起头来,眸光泛寒,“干卿底事?”
司马瑜有一瞬间的失神,稍顷他克制住心头翻滚的情绪,尽量平静的道,“若是一个人的话,可介意同我并个桌?”
像,太像!
这一张面孔,多么像是午夜梦回时那一张让他魂牵梦萦的面孔啊!
‘他’……会不会是她呢?
心跳失悄然序,他搁在双膝上的手指节泛白,痛感隐隐传来。
却,得极力压制下去。
尽可能的,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西门涟望着他,心头冷然一笑,明知故问,“这么多空桌兄台偏要同小可挤,是何居心?”
“居心倒说不上。”司马瑜手指微颤,脸上那从来都是完美笑容面具有了丝丝裂缝,苦笑一声道,“你像极了我失去联系的一位故人,初见着你,我还以为你是她。”
“她是谁?”西门涟口气微微好了些,却是她强行将心头恨意压下的结果。
司马瑜心头掩不住的失望,唇色亦有些微微泛白,却不放弃的道,“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因为一场误会我们分离,至今生死不明。”
误会?
为杀人夺宝,处心积虑算计他人灭国,这是误会?
司马瑜,你当真无耻!
西门涟瞳孔微缩,面上却含笑,“尊夫人是哪里人,年芳几何?”
“她呀,今年二八有余了。”司马瑜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她和你有五分相似,声音软糯,极爱笑。”
天知道她有多想撕了他那张脸!
西门涟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兄台和尊夫人感情听起来很是要好,却是不知道是怎样的误会才使得你们分离?”
她倒要看看,他能给出怎样的解释来。
难道真的不是?
司马瑜心里悄然种下怀疑的种子,仔细一看她,虽然二人容貌相似,气质却是天差地别。若是说西门涟是需要人呵护的菟丝花,那么眼前的人便是生长在极寒之地的雪莲花,忍不住的他又想起她决绝跳下鳄鱼池那一刹那狠戾的神情,心头狠狠一颤,搁在双膝上的手指豁然紧握成拳,无声发颤。
他笑得勉强,“算了,先前的事不提了。”
“既然如此,那便喝一杯吧。”西门涟将从盘子里取出一只酒杯,斟一杯酒,递给他。
鬼使神差般他接过后便是一饮而尽,待得发现时那酒已经全入了他喉咙里,神色变了变,将酒杯轻放下。
西门涟像是没看见他瞬息变化的表情一般,“能在这相逢也是有缘,若兄台不介意的话,多饮几杯。”
她自饮尽杯中酒,浅勾唇角。
司马瑜喉头无声一滚,那股熟悉的感觉再次蔓延心扉,“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免贵姓君,字漓洛。”西门涟道。
“君漓洛?”司马瑜有些不确定的再问一遍。
“正是小可。”西门涟道,旋即笑一声,“是否想起了小可断袖的名声?”
被点中心思,司马瑜面色微有尴尬,“外人都爱以讹传讹,小兄弟生得如此风神俊秀,怎会是有断袖癖好之人?”
西门涟叹息一声,毫无心理障碍的道,“小可的确喜欢男子,不瞒兄台……”
她欲言又止,面露哀伤之色。
司马瑜不自觉被牵引了心神,“怎么了?”
西门涟苦笑一声,“此次前来皇都小可是要找一人。”
司马瑜心头一紧,下意识问,“找谁?”
“找……”西门涟摇摇手上的酒杯,垂下眼帘,“算了,说了你也不识。”
“或许我认识呢?”司马瑜脱口而出道。
西门涟疑惑地看他一眼,司马瑜察觉到自己过于殷勤,清咳一声,“助人为快乐之本。”
“呵,这样啊!”西门涟这般说着,眸中的戒备之色却并未消去,起身道,“小可之事自会解决,就不劳兄台费心了。”
“既然如此,那这酒便我请吧!”司马瑜也站起身来。
“你我并桌,这酒是小可叫的,怎能劳你请客呢?”西门涟推辞,唤来跑堂的结账。跑堂的报了酒的银两,西门涟去掏银子,面色几不可见的一变,司马瑜见状立即示意随从结了账。
二人从花楼走出来,西门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兄台留个住址,小可明儿一早便差人将酒钱给送过去。”
司马瑜客气道,“区区银两何足挂齿。你我能相逢也算是有缘。正好我才来这不久,需个领路的人,你若不介意的话那酒钱就当是我付你的领路钱,可好?”
“兄台客气了,小可才来这里数日,对这也不甚熟悉。”西门涟推辞道。
“漓洛莫要推辞。”司马瑜笑道,“我来这是游玩的,哪怕是你领错了路我也欣赏到了不一样的风景,也是极好的。”
这话说得圆满,倒是真让人无法推辞。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时间内不止是她变了,他也变了。
变得越发圆滑、玲珑八面,也……更招人恨!
西门涟眸子微眯起,掩饰住其中的冷色,“还不知兄台姓甚名谁?”
司马瑜道,“免贵姓朱,字瑾。”
“以后小可便唤你‘猪’兄吧!”西门涟浅勾唇角,一本正经的道。
司马瑜觉得这声调有点怪,但是看见她那一副正经的表情又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漓洛领路一道走走吧!”
“恭敬不如从命。”西门涟依言上前引路。
在行宫无事时金龙卫闲来无事就爱凑在她跟前同她说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吃的,故而这一路逛下来难得的愉快。
当然,这‘愉快’是在表面上。
一路,司马瑜都在不动声色打探着西门涟真正的底细,西门涟一边佯装轻松的逛着,一边不急不慢的回答他的问题,却都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听得越多,越是摸不着头脑。
渐渐的,司马瑜也打消了继续问她话的念头,只随她的介绍而行走着。
他一安静,西门涟除了大致介绍下景色,便也未再说多余的话了。又走了一阵子后都有些累了便寻了个小摊子歇脚,西门涟介绍这里的小吃比较有名,司马瑜的笑言定要尝尝,西门涟道定不会让她失望,于是随从被司马瑜打发去点东西了。
“今日玩得很尽兴,真是多谢漓洛你了。”司马瑜轻摇折扇,含笑的眸子望着对面的人,表情是相得益彰的温柔。
只是这表情看在西门涟的眼里,却是要多假有多假。
她忍住心头厌恶,虚以委蛇,“近日心头郁郁,和兄台走这一遭倒是舒心不少,真要说谢,那个人当是小可。”
“呵。”司马瑜笑出声来,“谢来谢去的倒是显得生疏,你我能相聚把臂同游是缘分,我既长你几岁,若不嫌弃你便唤我一声兄长吧!”
“朱兄。”西门涟从善如流唤道。
“嗯。”司马瑜笑应一声,不一会儿随从端了食物来,两人一起用。
食物的味道很是不错,两人都吃得很尽兴,可后来司马瑜却是觉得浑身瘙痒,整个人不舒坦起来,偏当着人面儿又不好挠,便是只先讲筷子搁下,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西门涟佯装没发现他的举动,继续吃她的东西。
司马瑜越坐,身上越是发痒,又见她并没有加快吃的意思,不由得暗暗叫苦,清咳一声,“漓洛,为兄忽然想起手边还有事未完成,便先行一步了。”
西门涟这才抬起头来,“无事,你先忙吧!”
“那为兄便是先行一步了。”司马瑜被瘙痒感折腾得几近崩溃,也便没有了说客套话的心思,说罢便领了随从快速离开了。
西门涟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唇角扯出笑的弧度。
他防着她,却未想到她带他来这里便已经是算到了一切。
卖小吃的夫妇用的一切配料都没有问题,可是这汤里的配料却有虾粉。
司马瑜天生就对一切海鲜过敏,不能沾染丝毫,否则便会浑身瘙痒外加皮肤红肿不堪。他这个弱点是她无意中窥破的,后来便是牢牢记在了心上,只是当年是记着一心为他好,如今用上时却是为了对付他。
也,真正害到了他。
西门涟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遮住眸底的幽冷之色。
于心里,她无声轻呓:司马瑜,辱没之仇、亡国之恨,我必一一亲手向你和你背后的主子讨回。你可千万要好生活着,活到,我不乐意见着你,将你活剐的那一天!
今夜,一切才刚刚开始。
将手中筷子搁下,她起身,走出小铺子时脚步一顿,唇角无声一勾起,冷眸朝着后边某一处一扫而过,那潜伏在暗地里的人狠狠打了个哆嗦,几乎以为自己会在下一刻被捉出来。却不料她下一刻便收回了目光,往远处走去。因有着先前事,他稍微迟了一些才追上去,可是他沿着大致的路线去追她的时候,却怎么都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不得已,他只好凭直觉选了个方向继续追。
殊不知他前脚刚离开,在他身后左边黑暗的小巷里,已经从头到脚换上打更人装束西门涟后脚便是走了出来,瞥一眼他离开的方向,低下头,放飞随身携带的骨蛾,跟着它去寻找司马瑜所在的位置。
穿过繁华的大街,行到僻静小巷,再转到那幽静的官道,后终停在一处气势恢宏的大宅前。
抬头,她默默记下宅邸的位置和匾额的名字,转身敲更鼓,再不逗留,朝着远处行去。
白鹭街、乌衣巷,唯一能来去自如不受限制的只有每夜打更的更夫。
更夫,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西门涟彻底离开乌衣巷后,去老地方换下一身的伪装,将更鼓还给了更夫。
“王妃一路当心。”更夫,也是金龙卫其中之一接过更鼓后压低了声音道。
西门涟轻颌首,走出门后足尖轻点,朝着君少扬行宫的方向掠去。
“怎么这么晚才来?”
她足尖才落到行宫的地上,君少扬便是打开了房门迎了上来,鼻翼一动,便是低下头来在她身上左右使劲一番嗅,抬起头来,“今晚跟谁一起喝酒了?”
这人是长了狗鼻子吗?
她来之前都有用香薰将酒味盖住了,他怎么都闻得出来?
西门涟额头滑下三道黑线,抬手淡定的推开他,“进去谈。”
这院子里虽然安静,但是不知道藏了多少金龙卫在这,有些事还是不要让他们当八卦八的好。
君少扬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让开身,同她一块儿走进去。
“说吧,今晚和谁喝酒了?”
进屋子把门一关,君少扬便是将西门涟给紧紧搂在了怀里,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沉声问她道。
“司马瑜。”西门涟老实的道。
君少扬脸上露出不赞同之色,“你以身涉险,我会担心。”
就事说事,并没有对她有任何怀疑,是绝对的信任。
西门涟心头一暖,轻笑一声,“他盯上了我,我若避开定会引得他怀疑,倒不如直接面对。”
有些事,有些人,避无可避。
“你这样,我会心疼。”君少扬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当他想到她面对仇人为大局也要和颜悦色,极力隐忍情绪,他心里就很难过很难过。她是快意恩仇的人,若不是为他,也不需隐忍至此。
西门涟伸手环住他紧窄的腰身,猫儿一般偎依进他的怀里,“少扬,等你真正有能力护着我了,我便不用这么做了。所以呀,你要快快成长起来,在此之前就让我先保护你吧!”
她笑,抬起头,在他唇角轻轻一吻,那一双美眸狡黠而灵动。
“你呀……”君少扬心情再压抑,见她这般模样,也轻松了大半。
“浓缩的,都是精华呀。”跟在他身边久了,她也恢复了无忧无虑时爱玩爱闹的性子,神气地一扬下巴,“别看我没你高,我这肩膀再重的担子也扛得住。少扬,你今天是不是也发现我很厉害了?”
君少扬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抬手摸摸她的小脑袋,“是是,你最厉害了。”
西门涟眯着眼睛笑,像是被顺毛正愉快的猫儿,伸出小爪子在他眼前,“小扬子,走,扶哀家进里边坐去。”
小扬子!
君少扬危险的眯起眸子,大掌紧扣住她腰肢,“你叫我什么来着?”
“小扬子呀。”丝毫不知道危险降临的西门涟理所当然的道,她似乎也被这称呼逗乐,忍笑道,“仔细着伺候哀家,哀家高兴了就给你看赏。”
君少扬睨着大胆捋虎须的小女人一会,低下头快而轻地含住她白玉般的耳垂,灼热的气息尽喷在她敏感的颈窝,低沉沙哑的声音于此时此刻听起来别有一种致命的魅惑,“为夫这就好好‘伺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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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儿好不容易撸出万字更新,提前祝福大家五一愉快,哟西,么么哒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