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敬轩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个事情。
原本叶天启是打算瞒着他的,但是叶寒臣自绝与自家的天台之后,叶敬轩是怎么都瞒不住了。
他需要做的,就是在最快的时间内掌握公司的事务。
叶天启老了,最多还能代管五年。
五年后,叶敬轩也才十五岁。
出殡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可能是为着叶寒臣和楚倾歌哭泣,但是叶敬轩很奇怪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他没有去葬礼。
准确来说,去葬礼的人很少很少,叶寒臣自绝的消息被封锁的很严,没有透露给任何人。
叶天启为了整个家族着想,强撑着将这场葬礼主持完了之后,回到了叶家。
他说,取消了守灵,头七,五七,七七,所有可以祭典的时间,只为瞒住外界的人,那个叱咤帝都商场十余年的男人,已经去世了。
叶天启看起来老了很多,像是一夜之间就多了很多很多的白头发。
可他也没有哭。
叶敬轩哄着叶念沉睡下了,来到了书房,从前这里是叶寒臣的,现在是他的了。
他在这里找到了叶寒臣留给他和叶念沉所有的财产证明,以及股权分配。
现金已经珠宝房产首饰等基本全都给了叶念沉,而股权基本全都在叶敬轩这边。这应该是叶寒臣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
除了这些,叶敬轩还找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里面,有楚倾歌写给叶寒臣的,也有叶寒臣写给孩子们的。
很长,除了一些必要的嘱咐,还有当年,他是如何跟楚倾歌认识,如何在一起,楚倾歌受了那些罪,一桩桩一件件,都清清楚楚。
叶敬轩沉默的看完,沉默的放下。
他的心好像飘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收不回来,但又好像沉在了谷底。
肩上很沉重,像是压着重重的包袱,让他根本喘不过气,那种感觉,好像是行走在沼泽之中的人,根本举步维艰。
他其实很怨恨叶寒臣和楚倾歌,但是看完这封信之后,那份恨意又随着信纸一点点的飘走了。
叶念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她懵懂的看着叶敬轩,张口依旧是英文,却少了往日的活泼,只是小心翼翼,“哥哥,爹地呢?还有,我的妈咪?”
叶敬轩决定,告诉叶念沉,他们的爹地妈咪,从来都是那两个人。
一开始叶念沉不相信,可是慢慢的,叶念沉长大了,也就相信了这些事。
叶敬轩一点点长大,不同于别的孩子正常的上中学,上大学,叶敬轩在二十五岁之前,一直都是叶天启请了私教。
因为他要处理公司的事务。
二十五岁那年,叶天启去世了。
寿终正寝,九十五岁的老人,能够撑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
临去的时候,叶天启很平静。
他说,他终于能去找那两个小兔崽子问一问,为什么,要抛下他们所有人。
叶敬轩笑了一下,说,太爷爷,麻烦把我的问题也问一问,问问父亲是否和母亲在一起了,豆豆是否长大了,是否还是和以前一样体弱多病。
明明知道没法实现,但叶敬轩还是想问问。
你们,有没有想我。
付兴彦没有死,付全动用了最后的关系给付兴彦判了死缓,出来的时候,付兴彦什么都不剩了。
正好是叶天启的头七,付兴彦出来了。
他来到了叶天启的葬礼,被叶敬轩发现,抓了起来。
这也是时隔多年,叶敬轩头一次见这个毁了自己家,毁了父亲和母亲的男人。
他看起来苍老的不成样子,但是依旧淡然冷静,似乎还是多年前的那个样子。
“你长大了。”付兴彦急促的笑,“ivy呢?”
他问的是叶念沉。
叶敬轩坐在一旁,爱哭贼难喝付兴彦被绑在椅子上,淡淡的道:“她在国外,你放心,你永远都见不到她。”
“是么?”付兴彦低低的笑着,“难道你还想要了我的命?”
叶敬轩挑了挑眉,像极了当年的叶寒臣,“哦?当然不是,我知法懂法,不做那样的事。”
说着,他顿了顿,朝着两边的人道:“把付全赶出帝都,拿走付兴彦所有的钱,所有的,包括能够变卖的,让他去帝都的街上流浪吧。”
他不会犯法,但是他会让付兴彦过得比死了还要难受一百倍。
这是他能为父母唯一能做的。
叶念沉算是这场故事当中,为数不多的,平平安安,无忧无虑长大的。
她儿时的记忆很模糊了,最喜欢的就是叶敬轩,最粘的人也是叶敬轩,她只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她对亲人的概念,也只有这个哥哥。
当然太祖父也算。
可是太祖父实在太老了,在叶念沉长大的那些年里,只能看到一个病弱的,躺在床上的太祖父。
叶念沉回国的时候,是叶天启的五七。
叶敬轩将所有的事都交给了秦之恒去办,他薄情寡义的名声在多年前的那场葬礼上就留下了,所以也不在乎。
不过看见叶念沉,他还是轻松了不少。
叶念沉回来,是因为一个男人。
她爱上了一个穷小子,死活都要嫁给他。
叶敬轩没有拦着,而是给够了叶念沉钱,让叶念沉去结婚。
如同叶敬轩想的一样,叶念沉很快就被骗完了所有的钱,一无所有的回来了。
可她不放弃,依旧是充满了热情,充满了对一切的希望。
已经步入中年的叶敬轩有时候看着自己,都有些恍惚。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
是什么时候起呢?
好像是,楚倾歌离开的时候,又好像是再次看到楚倾歌,她装作不认识的自己的时候。
但是叶敬轩很确定,自己死掉的时候,应该是听到枪声的那一刻。
那时候他的心脏狠狠地痛了一下,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也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什么,可是他没有上去查看。
现在的叶敬轩想起来,他那个时候,就已经跟着父母,一起走了。
他看局外人,主角因为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流泪,被定义成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发生了命案也顺理成章的怪到了他身上。
叶敬轩看完,笑了笑,这应该是自己么?
但又不是自己。
默尔索躺在那张窄小的床上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想的是,自己和母亲的时光,还是自己那糟糕的人生呢?
当被执行死刑的那一刻,他又在想什么?
是解脱,还是痛苦?
后来的叶敬轩,娶了一个很优秀,也很爱他的女孩,有了两个孩子,在孩子十五岁的那年,叶敬轩消失了。
妻子疯了一样的找他。
最后,在楚倾歌和叶寒臣的墓地旁边发现了他。
风和日丽的下午,叶敬轩靠坐在那里,静静的,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妻子颤抖着手,想要去探他的呼吸,但是半晌都不敢伸出手。
已经成为老人的秦之恒看着这一幕,安静的,没有说话。
叶敬轩的手里拿着的,是一封多年前,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去医院鉴定为重度抑郁症的病历。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抗争。
可是他抗不过去了,他没有办法忘记那些童年时候美好短暂的时光,但又没办法回到过去。
他看着这世间的一切,每一眼都是痛苦,走的每一步都是虚妄。
如果可以,他多么喜欢回到四十年前的某一天,他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如果那个时候就离得远远地,或许一切不会变成这样。
叶敬轩的妻子将他们葬在了一起。
墓碑上照片是他和楚倾歌那张,唯一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