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卓年听了杜迷津的话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有些微囧的小声说道:“我就是看你吃晚饭的时候有些兴致不高,好像心情不太好。我也不知道你是因为工作还是什么别的私事,你这人心事重,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好开口问,就寻思着路上说点笑话,让你别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其实也没有很刻意,你是没见过,我说的这些真的都是殷明镜真的做过的,以前为了这些,大人没少责罚他,他有好几回都想私下偷些盘缠跟我一起闯荡江湖。不过每次计划的都特别好,只是还没等实施呢,就能被大人抓个正着。然后倒霉的明镜就得连累着我一起在小祠堂里跪上一整天。”杨卓年说到这里,突然有些惆怅的感慨道:“也不知道大人和我爹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找不到我和明镜一定急死了。现在就是想跪小祠堂,也没有机会了。”
杜迷津听着杨卓年越说语气越低沉,整个人陷入一片伤感中,她赶紧打岔的说道:“哎,你这人也太不敬业了吧?明明是在安慰我,怎么说着说着你自己就情绪低落了?怎么就没有机会了?你当我是吃干饭的吗?我跟你讲我本事可大着呢,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准保能找到办法,把你和殷明镜毫发无伤的送回去,到时候有的是大把的时间让你们跪小祠堂!你快别这么半死不活的了,快点开心起来,不然我受你情绪传染,再一伤心,没准就哭给你听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杜迷津说着抬起手,打算使劲推杨卓年一把,她的本意只是想引起杨卓年的注意,好让他暂时忘记思乡之情。可杨卓年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并没有留意杜迷津的意图,他又是习武之人,很多时候,行动都要比思维快上一拍。这会儿见着杜迷津伸手过来,他下意识的将身子向左侧挪了稍许,于是杜迷津的手指擦着杨卓年的胳膊向着前方的空气就推了过去。力气没有找落点,导致杜迷津一个趔趄,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前倾,眼瞅着就要趴到地上了。杨卓年见状慌忙又向右迈了一步,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杜迷津。这一扶不要紧,杜迷津正好撞进杨卓年怀里,而杨卓年的双手此刻的落点正好在杜迷津的后背上。远远看过去,两个人就像寻常的小情侣拥抱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杨卓年有力的心跳声此刻就响在杜迷津的耳边,听的格外清晰。杜迷津觉得心里一阵慌乱,这慌乱并不来源于尴尬,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情绪,意识到这一点后,杜迷津整张脸火烧火燎的热起来,她只能一动不动的站着,完全不敢抬头看杨卓年的表情。杨卓年也瞬间石化了,从古至今长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异性的身体,愣在当场完全是本能反应,大脑一片空白。两个人保持着这种姿势半天,杜迷津才感觉到从脚踝处传来的一丝疼痛,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杨卓年听到杜迷津发出的抽气声,总算是回过了神,他有些紧张的磕磕巴巴的问道:“呃…那个…你没事吧?”
杜迷津听到杨卓年的讯问,尽量掩饰着自己心里的波动,抬起一只手臂撑开杨卓年的胸膛,又用另一只手扶着杨卓年的胳膊,试着轻轻活动了一下脚踝,顿时疼的呲牙咧嘴的说道:“貌似是崴脚了。”
杨卓年一听愈发紧张的说道:“疼的厉害吗?你先别动,我扶你去旁边花坛坐一下,我帮你看看脚。”
杜迷津点点头,借着杨卓年手臂的力量,一瘸一拐的走到花坛边缓缓坐下。杨卓年蹲在杜迷津对面,小心翼翼的帮她脱下了高跟鞋后,皱着眉埋怨道:“你看看你,本来下盘就不稳,平白无故站着都能崴脚的人,还偏偏穿这么高的高跟鞋,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你不练武根本不知道,脚踝是人身体上用的次数最多的关节,本来就容易磨损,你要是总崴脚的话,时间长了关节就容易产生炎症,而且小小不言的扭伤都容易直接脱臼。到时候别说高跟鞋了,你穿平底鞋都走不了路,我看你怎么办!真够让人操心的。”
杨卓年是习武之人,对人身体的构造比较了解,见杜迷津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自然而然的就训了她几句。可杜迷津却尴尬的不要不要的,她怎么听都觉得杨卓年这话里话外满是心疼的味道,再加上刚才的那一幕,杜迷津心底的悸动愈发严重了。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只能装作不在意的和杨卓年抬杠道:“得了吧你,我那是平地崴脚吗?明明是你躲得太快晃了我一道好吗!你说你也真够小气的,挺大个男生被我推一把又推不坏你,着急躲什么啊!害我崴脚还一个劲的训我,讲不讲道理啊!”
杨卓年听到杜迷津这么说,底气立马弱了几分,小声的嘟囔着:“你也不能怪我啊,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这只是纯粹的条件反射。得亏旁边是你,这要是换了别人,没准就被我一个借力打力,直接把人摔出去了。以前跟着师傅学功夫的时候,最先学的就是防着别人偷袭,后来总有上门挑战的,一天天的日子就是打打杀杀,有时候遇上内力强大的对手,你被人推一下,没准半条命就没了。所以我的身体自动形成了一套高于思维的本能防御反应,有时候明镜跟我开玩笑我都会躲的,真的不是成心的,你就别生气了。”
杨卓年说完这些之后,现在换到杜迷津心疼他了。这倒霉孩子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这能不缺胳膊少腿的活到现在简直是万幸啊,果然还是和谐社会比较好。习武之人是不是都得经过这一步啊,也不知道以前梁祐焕在教里的时候,过得是不是也是这样千锤百炼的生活。杜迷津刚想到这儿就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身轻奴贱”,都被伤的怀疑人生了,怎么好好的还是能不自觉的想到他呢,说好的骨气呢?!杜迷津赶紧摇了摇头,把自己的发散思维从梁祐焕身上拽回来,集中精神看着眼前的杨卓年。杨卓年见杜迷津摇头,以为她是告诉自己已经不生气了,也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专心致志的查看着杜迷津脚上的伤。
只见杜迷津的右脚脚踝骨出有一些异样的凸起,并且伴随着跌打损伤所特有的淤青,看来确实扭的不轻。杨卓年紧锁着眉头,抬眼看着杜迷津认真地说道:“应该会很疼,你忍着点。”
杜迷津一听顿时慌神了,赶紧大声问道:“住手!我跟你说我最怕疼了,你到底要干嘛!”杜迷津说的是实话。还记得刚入上清教的时候,师傅的初衷是想教杜迷津习武的,师傅的意思是,别人的座下总有那么一两个武功出挑的,可是纵观自己这一门,竟没有一个适合练武的材料。杜迷津身高够,身材比例也还行,而且小时候还跟着少年班学过一点舞蹈,身体的柔韧度也不错,再加上人聪明、悟性高,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好不容易遇到个根骨好的,秦济世当然不愿意轻易放过。无奈杜迷津抵死不从,甚至不惜以绝食威胁师傅,最后才让秦济世打消了念头。究其根本原因,就是杜迷津怕疼。她不怕吃苦,宁可选择修习最难的谋略,一遍遍的通读所有古书上能找到的兵法,一次次的去走那些险象环生的阵法,逼着自己废寝忘食的背诵那些暗器、毒药、心理等等需要掌握的知识,从来都没打过退堂鼓,唯一最大的缺点就是怕疼。杜迷津的怕疼程度就是那种小时候在诊所感冒发烧打针吊瓶都能生生哭半天的熊孩子。连师兄们都曾开玩笑的说,杜迷津要是生在抗日战争时期,能做的了刘胡兰,但绝对做不了江姐。就是你拿死威胁她,她都敢大义凛然的当英雄,但只要一上刑,立马什么都招了的小叛徒。所以这会儿听到杨卓年和自己说“会很疼”,杜迷津立刻六神无主、脸色苍白,就差喊“好汉饶命”了。
杨卓年见杜迷津反应这么大,有些不太理解了,你可是在一群杀手眼皮子底下,都能从容应对的杜迷津啊,你跟我说你怕疼,你确定不是在逗我?他有些迟疑的解释道:“你的脚已经扭变形了,要是不及时矫正,明天肯定会肿起来,更疼,而且还没办法走路。不过没关系,我从前跟师傅练武,这一类的只能算是小伤,我可以运功帮你扭回来,你休息一晚上,明天就能跑能跳的了。不过你不经常受伤,活动关节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非常疼。但是就一下,很快就好了,忍忍就过去了。”
杜迷津听了心下说道“你丫这是安慰还是恐吓啊,有你这么劝人的吗”。她怕的身体都有一丝颤抖了,语气里不自觉的多了些呜咽的腔调商量道:“要不还是别治了,没准我休息几天慢慢就好了。实在不行,我明天打车去医院,医院大夫会给我打麻药的,我就不知道疼了。大不了就多情几天假呗,我不想治了,你扶我上楼就好,我真的怕疼。”
杨卓年抬眼打量着杜迷津,见她五官都皱在一处,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眼里晶晶亮的闪着泪花,终于相信她是真的害怕了。可是这一认知却让杨卓年有些哭笑不得,这还是自己认识的杜迷津吗?那种勇敢的、骄傲的、敢跟敌人死磕的气势荡然无存,说出去谁会信呢?杨卓年又低头看了看杜迷津的脚,想了想,抬头冲着杜迷津说道:“行吧,你要是实在不想治,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只不过你明天一定要去医院看医生,别傻乎乎的意味光养着就能自己好起来。都变形了,不及时治疗只能延误病情,明白吗?”
杜迷津一听杨卓年总算是放过自己了,连忙小鸡啄米似的一阵点头。却见杨卓年突然脸色大变,紧张的大喊一声:“趴下,有暗器!”杜迷津想都没想,照着杨卓年说的,直接最大限度的把脸埋在了膝盖上。只听见“咔吧”一声骨节转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杜迷津咬牙切齿又气若游丝的骂了句:“杨卓年,你大爷的!”原来杨卓年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让杜迷津放松心态,别那么紧张,接着虚晃一枪,趁杜迷津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所谓暗器上的时候,干脆利落的帮杜迷津把扭伤的骨头直接矫正了。
杜迷津骂完这句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只见她整个身体埋在双膝之间,肩膀不住的颤抖,好半天才缓缓抬起头。杨卓年定睛一看,我去,杜迷津哭的那叫一个惨啊!鼻涕、眼泪、再加上因为疼痛而溢出的汗水,在脸上混合成一堆,幸亏杜迷津不化妆,不然这会儿妆一花,肯定连爹妈都认不出她是谁。她一边抽抽搭搭的哭着,一边委屈的说道:“不带你这样的,你丫还骗人!你这么老实的男人怎么还骗人啊,我就不该相信你!你太过分了,我都说了我怕疼了,干嘛非帮我纠正不可啊,哪显着你啦?缺不缺德啊!妈的,疼死我了!”杜迷津一边说着,一边用仅有的力气一下一下的打着眼前的杨卓年,发泄着心里的不满。
杨卓年这回算是学乖了,不躲不闪的就这么挺着,看着杜迷津哭成这样,也怪不忍心的,他好脾气的哄道:“行行行,都是我的错好不好。没事啦,你看这不是过来了吗?就疼那一下,你现在活动活动脚,再看看,肯定不疼了。我是怕你紧张,越紧张越疼,而且医院的大夫也得这么帮你治,要真是打麻药的话多刺激神经啊,你这么聪明,万一一针麻药直接把人打傻了,多犯不上啊。不哭了啊,要是还生气就再打我两下,反正我练过功夫,扛得住打。”
杜迷津虽说生气,但也知道杨卓年是为了自己好。而且他也清楚,把这么一个老实的男人逼得又是骗人又是贫嘴,自己也够一说了,总不能真把杨卓年怎么样吧?再说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杜迷津心里也好受了不少。她试着稍微动了动右脚,还真是不疼了。于是她有些感激又有些别扭的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杨卓年,弱弱的问道:“没打疼你吧?”
杨卓年见杜迷津像个孩子似的一会一样,虽然不太适应,但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看到这个样子的杜迷津。毕竟是个女生,何苦让自己总是一副刀枪不入的嘴脸呢。他喜欢杜迷津真性情的模样,也心疼她总是撑得那么累,借着这个机会大哭一场,让她发泄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于是杨卓年笑着劝慰杜迷津道:“你疼都疼不过来呢,哪有力气打疼我啊,放心吧,就这几下,还没磕到木人桩疼呢。你先缓一缓,等会彻底没事了,我送你上楼。”
杜迷津见杨卓年被自己无理取闹的打了一顿,却还劝着自己,怕自己内疚,顿时有些过意不去的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对杨卓年说道:“那你也过来坐一会吧,总蹲着多累啊。等我再缓一会,咱们就上楼。”
杨卓年顺势坐在杜迷津身旁,看着她有些虚弱的表情,想了想凑近了一点说道:“像你这样没挨过疼的人,刚才那一下应该算是挺重的了,我看你疼的都没劲儿了,要不你靠在我肩膀上靠一会儿吧,能省点力气。”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说,杜迷津稳稳会觉得对方在趁机占便宜。可是从杨卓年嘴里说出来,却似乎合情合理,真诚的不掺杂任何杂念。杜迷津转过头看着杨卓年干净如水的眼眸,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将头靠在了杨卓年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享受着夜色的静谧与安详。许久,杨卓年抬头望着天空,静静的说道:“你知道吗?在我们那个年代,抬起头,满天都是星星,看着特别美。小时候被送到师傅身边学功夫,每天要扎马步,走梅花桩,打木人桩,很苦很累,那个时候非常想家,想我爹、明镜还有大人。每次想家的时候我就在夜里抬头看星星,我知道他们和我看到的是同一片天空,这么想着,好像就离他们特别近一样。后来回到府里,在明镜身边寸步不离的保护他,遇到过很多次杀手,有好几次都是以一敌十,想活就得搏命。刀剑不长眼,也杀过人。我第一次打退那些杀手,看着地上躺着的三具尸体。那天是夜里,他们穿着夜行衣,血流的再多,也看不出来。可我还是害怕,害怕的连话都不会说了,我知道我杀了人。虽然我不杀他们,明镜和我就会死,可是他们也有亲人,他们的亲人再也看不到他们了。我心里非常难受,却不能和明镜说,他是那么善良的人,我说了,他会比我还难受。我就在晚上跑到山顶看星星,我想或许死了的人不会消失,他们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保佑着自己的亲人,这样我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是不是挺傻的?可是自从我到了这里之后,我再也没看到过,满天的星星,我第一次觉得离爹和大人那么那么远,好像再也回不去了一样。每次明镜想家的时候,我都会安慰他,我说这样也挺好,我们平安的活着,坏人就不能用我们要挟大人,大人还可以做他该做的事情。可是其实我心里也很挂念爹,我不知道我爹现在在干嘛,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望着天上的星星盼着我早点回家。听说你拜师也有五年时间了,也没回过家,你想家的时候都会做什么呢?”
杨卓年问完见杜迷津久久都没有回话,他小心翼翼的转过头,才发现杜迷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这一个晚上又是背叛又是受伤的,也难怪杜迷津会疲惫。不过说来也奇怪,杜迷津在山里的时候就被师傅耳提面命的教育,要时刻警惕身边的人,谋士只有共同的利益,没有绝对的友谊。杜迷津听得多了也就记在了心里,对身边的人总是刻意保持着安全距离,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安稳的睡在一个人身边。
杨卓年望着熟睡的杜迷津,她的眼睫偶尔会抖动一下,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一阵风吹过,犹在睡梦中的杜迷津畏寒的向着杨卓年的颈窝处偎了偎。杨卓年无声的笑了笑,动作轻缓的腾出胳膊,小心的将杜迷津圈在自己怀里,替她挡了些许凉风。杜迷津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下意识的砸吧了一下嘴巴,那模样像极了沉睡的孩童一般,无害又可爱。杨卓年想了想,轻轻的在杜迷津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小声的自语道:“要是真的回不去了,就这样也挺好。”只是杜迷津睡得深沉,并没有听见罢了。
夜越来越深,不知不觉间小区里的灯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万籁俱寂,只能偶尔听到很远处街道上开过车辆的声音。午夜的风照比傍晚强劲了许多,杨卓年觉得有一些凉意了,他怕杜迷津再这样睡下去着凉,刚想轻声叫醒她,突然发现自己与杜迷津的姿势过于暧昧。她不想杜迷津醒来难为情,于是先小心的撤回胳膊,一点点将杜迷津的头慢慢托到自己肩膀的位置,恢复成最初的坐姿后,才小声的在杜迷津耳边叫道:“杜姐,杜姐,醒一醒,别睡了。”
杜迷津闻声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杨卓年,呆萌的缓了半天神,才稍微精神的坐直了身体,看着基本暗下来的小区,下意识的问了杨卓年一句:“几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