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离说陆晚的眼泪是为他而流。
陆晚语塞了半晌。
门外的周豹对血腥有着令人发指的敏锐程度。不过也是多亏周豹进来,不然不知顾景离还要发疯到什么时候才肯去医院。
伤口很深,缝了六针。
顾景离不许她眨眼,要她亲眼看着酒精消毒、缝针,每一步都让陆晚心悸到脸色发白,看得心惊肉跳。
她不想看,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想逃。
顾景离却变、态地用没受伤的手夹住她的头,让她近距离观看。
酒精刺鼻。
她看到酒精洗去鲜红,看到皮肉翻卷,看到长长的针一下一下地刺过他的皮肉,硬生生将分开的肉用线拉到一起,最后形成一道可怖的蜈蚣一样的东西。
伤口终于缝合好。
陆晚后背全部汗湿,好像受了酷刑一般,胃里翻江倒海,却又愣是被顾景离的波澜不惊给吓得不敢吐。
看着心肝都感觉到了疼,这个男人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更别说是喊疼了。
这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男人。
“先生,伤口处理好了,现在去输液。”医生古怪地看了眼顾景离,又同情地看了眼泪眼模糊的陆晚,说完转身出去。
周豹去交费拿药。
包扎室里只剩下顾景离和陆晚。
陆晚还被他夹住,铁灰色衬衣湿了一片,沾在块垒分明的胸肌上。
顾景离松开她。
陆晚猝不及防,一下瘫软在地上,眼睛里的泪水还来不及收回,露珠滑出荷叶一样滚下去。
顾景离垂眸下望,似笑非笑地扬了嘴角,语声淡淡:“有胆子伤人,却没有胆子看么?你若真要狠,就别在敌人面前露怯,哪怕是装,也要装得冷酷如石,只有让敌人打从心底里惧怕你,你的狠才有意义。”
陆晚透过眼泪看他的脸,模糊又陌生,只觉得这张俊美得能令世界增色的容颜,如此深沉,如此难以捉摸。
“你是在教我吗?”陆晚总算找回一丝理智,从地上爬起来,深深看他一眼。
顾景离沉默,扬长而去。
竟然不追究她的责任了。
陆晚从医院回去的路上,心绪复杂得像一团乱麻,她想不通,顾景离本来应该生气的,为什么不打她一顿,或是也还她一刀?
如果顾景离还手了,陆晚的心里也许还会好受一点。
回到店里,已经是八点多,许昭远迎到店门外来,仔细查看她有无受伤,见她没有受虐的迹象,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医生怎么说?”许昭远就问起了顾景离。
“留院观察,明天没有出现感染发烧的情况,就可以开些消炎药回家休养,一开始两天去医院换一次药,三次之后就看恢复情况再说。”陆晚很自然脱口而出,没有一点吞吞吐吐。
这就说明她对顾景离的伤口,是真的在意。
许昭远眸色黯了些许,尔后微笑点头道:“嗯,既然这样你也别太自责了,反正事情都已经出了,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陆晚想挤出一个逞强的笑容,说自己不后悔,因为是顾景离欺负她在先,她这是属于正当防卫,伤了他也是他活该。
可努力扯了下嘴角,却没能扯出一个完整的笑。
“对不起,我有点累了,今晚的话剧我不想去了。”陆晚不再强颜欢笑,一脸疲倦地说道。
许昭远早已猜到她不会去了,当下便体贴地道:“进去交代一下,我就送你回去休息。”
陆晚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进去跟单阳和小英他们说了顾景离的大概情况,免得他们担心,然后便说要先回去休息。
他们当然也劝她赶紧回去休息,还劝慰她不要自责,因为她肯定不是成心伤人。
她就是成心的,然而陆晚没有解释。
到了家门口,陆晚进去后站在门中间,无力道:“学长,谢谢你送我回来,你什么时候办完事回去跟我说一声,我亲自下厨做几个菜给你饯行。”
这是让许昭远无事就不要再到店里去了,也是提醒他该办正事然后回京城。
许昭远心里失落,眉目依旧温柔如春天的微风,微笑说好。
陆晚就打算关门了。
在最后一点缝隙即将关上时,许昭远伸手挡住门。
陆晚重新打开门,很温淡,没有一点不耐烦地问:“学长,还有什么事吗?”
许昭远似乎在考虑该不该问,犹豫几秒后才问道:“小晚,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上顾景离?众所周知,他狠戾残忍,霸道强势,甚至没有道德,我不明白,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如果陆晚是那种爱慕虚荣,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许昭远不会问,更不会几年都想不通。
陆晚没有多想,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说的没错,他甚至比你说的更恶劣。可我打过他两巴掌,我还用花瓶伤了他,害得他缝了六针,他都没有还手。”
说罢,陆晚关上门。
许昭远看着紧闭的房门,深深吸一口气,嘴角牵出一抹苦涩的弧度,旋即转身离开。
听到脚步声远去,陆晚整个人仿佛突然被掏空,失去最后一丝力气,靠着门板滑到地上坐下,曲起双脚,将头埋在双腿之间。
屋子里的黑暗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却没有感到以往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因为她满脑子都是顾景离包扎伤口的骇人画面,以及脑海里重复响起她自己刚刚回答许昭远的话——
“我打过他两巴掌,我还用花瓶伤了他,害得他缝了六针,他都没有还手”
她内心深处一直有顾景离的位置,也正是因为如此。
从小到大,她见过无数次丈夫打老婆的场景,那些男人一旦发起狠来,根本不把女人当人,抓到什么就是什么,全部往女人身上招呼。
最严重的一次,是她家隔壁的何叔,一气之下用刀剁了她老婆的两根手指。
那样狠烈。
只是因为她老婆抱怨他没有帮忙带一下孩子,只顾看电视,两人因为这事争吵,最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些打女人的男人,论起狠辣,哪一个比得过顾景离?
但他们都对自己的女人动手,一生气就不把女人当人,只当是泄愤的工具。
而世人眼中最狠辣最无情的顾景离,挨了两巴掌,如今手还伤到缝六针的地步,却没有动她一根手指头。
陆晚无法不对顾景离待自己的宽容而无动于衷。
她是感动的。
这夜,陆晚失眠了。
次日清晨六点,陆晚提着熬了两个小时的小米粥,以及两样清淡的配菜去了医院。
走的时候单阳他们都没醒,不想打扰他们睡觉,就留了纸条。
秋天的晨风微凉,吹在脸上却也不冷,只觉清清爽爽舒适怡人。
但陆晚郁结整晚,又失眠一夜,再舒爽的风也难以令她神清气爽,一张小脸布满疲惫。
周豹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打盹,一看也是彻夜未眠。
他很警觉,一察觉到有人走近,立刻睁开眼睛,眼睛里半点睡意都无,一派清明。
大概保镖都是这样机警吧。
周豹收起警觉,看了眼她手中提的一次性打包盒,站起来恭敬礼貌地低了低头:“陆小姐,给先生送早餐啊?”
他没有责怪陆晚,一如既往的尊敬有加。
陆晚到底是伤人凶手,脸色免不了尴尬,小声道:“是啊。”她看了眼病房,由于不好意思多看,一晃眼之下并没有看到顾景离,收回视线后过去将袋子递到周豹面前,“这个给你。”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顾景离,第一句话说什么好呢?
干脆还是别进去好了。
所以她想让周豹拿进去,她立刻回去。
周豹往后退一步,“陆小姐,您来得正好,我这一晚上寸步不离还没去过洗手间呢,还是麻烦您亲自送进去一下。还有,我得去给先生拿一套衣服来,顺便我也想洗一下,所以请您一定要等到我来了再走,先生身边离不开人。”
不待陆晚拒绝,周豹已经转身,眨眼功夫就消失在转角处。
陆晚只得硬着头皮进病房里去。
消毒水的味道令她微微皱眉。
床上躺着的男人毫无清醒时的霸气尊贵,俊美无害,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包着纱布的手静静放在床边,蜈蚣一样的缝线伤口便浮现在眼前,陆晚心里更加愧疚不安。
她轻手轻脚走到床头,将袋子悄无声息放下,看到他额头似乎有薄汗,就伸手去擦。
“啊……”
谁知顾景离突然睁开眼睛,还将她的手握住,想退都退不了。
“你别误会,我看到你额头有汗,我怕你是感染发烧了,我才想去摸一下你的额头是不是烫。”陆晚急忙解释,生怕自己的举动被误会。
顾景离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握住她的手轻轻往下一扯。
陆晚的手掌就覆在了顾景离的额头上。
“你干什么?”陆晚挣扎不回,脸刷一下红透,像这个季节熟透的果子,诱人采撷。
顾景离嗓音沙哑,墨色的双眸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不是要摸我是否发烧吗?那就好好摸。”
明明陆晚就是因为单纯的想看他是不是发烧,可在他深邃的眼神审视下,她却突然有种无地自容的窘迫。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ooktxt.net。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booktxt.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