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由检的御批返回京师,内阁惊奇地发现,虽然皇帝批准了河南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的推荐人选,但职务却做了少许调整:范景文任巡抚,王家祯任布政使,玄默任按察使。
这个决定让很多人大摇其头,认为皇帝不懂官场成规,乱点鸳鸯谱。因为王家祯本来就做过甘肃巡抚,现在反做回布政使,虽然官品没变,实际上却有贬官的意味。而且各地官场一般都是资格最老者任巡抚,像朱由检这样安排,很容易引起地方官员不和。
但这还不是重点。朱由检的御批明确指出:河南刚历战火,百废待兴,各种事务多如牛毛,因此只宜专任,不可兼职。具体地说,河南巡抚就是河南省的主官,后面那一长串头衔都去掉了。
东林党没能识破朱由检的“诡计”。范景文本来就是他们不喜欢的人物,头衔越少权力越少,他们当然求之不得,因此也就没有阻挠朱由检的决定。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朱由检这一手又打破了“祖制”:自范景文起,巡抚不再是朝廷临时派驻地方的京官,明确了地方官员的身份。与之相应,权力和责任也会发生变化,出了事往下推、自己拍屁股走人这一招就不好使了。而且以后朱由检会调整越来越多的官职,有了这个先例,后面就好说了。
之所以让范景文当巡抚这个“一把手”,朱由检主要是看重他爱才惜才、勇于担当这个特点。在不久之后,河南会出现大量的新官职和新官员,朱由检不想让朝臣认为这些新职位都是自己搞出来的,到时候就需要范景文去和廷臣打擂台。
而王家祯有出任地方主官的经验,玄默擅长审案,也是布政使和按察使的不二人选。这对王家祯也算是一个考验,如果他真的因为论资排辈而不好好配合范景文,朱由检自会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他的政治生命也就随时有可能终结。
当然,从京师接到御批,再到三位官员抵达开封赴任,至少也得有七八天的时间,朱由检可不会在这里干等着。他一道圣旨,把归德府的推官阎尔梅急调到开封,让他出任开封府知府。理由也很冠冕堂皇:阎尔梅虽然只是正七品推官,但忠于朝廷不肯附逆,被曹文诏解救出来以后,又临危受命,暂时负责归德府的防务,其间还击退过一次小规模的流贼袭扰,表现卓异。而开封百废待兴,尤其缺少地方官员,等京师委派未免耽搁时日,所以破格任命阎尔梅为知府,吏部手续容后再补。
阎尔梅骑快马抵达开封后,朱由检不顾夜深亲自接见。阎尔梅当然深感圣恩,因为他在年初时还只是个穷秀才,先是赶上恩科,因为策论做得好,考中了进士;如今又被破格提拔为从四品知府,很多官员入仕十几年也未必熬得到从四品,他却连一年都没用。
“知道朕为什么要用你么?”朱由检微笑道,“因为朕听曹文诏说了,你胆子大,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但是又能坚持原则。你觉得为官的根本原则是什么?”
“启奏陛下,臣以为为官之道,不外上报君恩,下安黎庶,舍此无他!”阎尔梅激动地大声答道。
“好,朕就要你这一句话!”朱由检也兴奋地频频点头道,“如今开封百废待兴,正是大刀阔斧除旧布新的好时机。来来来,朕有一些想法,今夜咱们以茶代酒,边饮边谈…”
其实朱由检早就想重用阎尔梅这样的恩科进士,因为他们年龄既轻,又与官场没什么瓜葛,一旦被自己提拔任用,会比那些原有的官员更坚决地拥护自己的政策和主张。阎尔梅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经过一夜的面授机宜,他第二天清晨即升座府衙大堂,循着朱由检的思路,开始了一系列非常重要的改革。
开衙办事,第一件事当然是接见僚属。府衙和县衙在机构设置上差不多,除了知府这个主官以外,还有同知一人,正五品,职责类似于县丞;通判一人,正六品,职责类似于主簿,并兼管刑讼;推官一人,正七品,负责具体审理案件;经历一人,正八品,知事一人,正九品,均为知府辅官;照磨、检校、司狱各一人,均为从九品。除了这几个人是朝廷命官以外,其他人就全是“吏”了,包括六房书吏、衙役等等,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号人,却都不在编制之内。
新任知府升堂,开封府衙的各色官吏当然都得来点卯。但是同知、通判等官员已经投降了叛军,城破之际也跟着洪承畴的败兵一起跑了;剩下的小官和胥吏有不少在官军攻城时被炮弹误伤,也有逃亡者,总之朝廷命官一个也没有了,胥吏也只到了一半。
阎尔梅在让众人自己报名之后,先是态度和缓地道:“本府先向你们透个底。因为官军与叛军在河南大战,百姓死伤甚重,民生凋敝,所以圣上已经决定,免除河南各府三年徭役,不日圣旨即下。你们在衙门里呢,按理说都算是服徭役的,如果有不愿意留在衙门里的,现在就提出来,本府一律批准。”
他连问三遍,却没有一个应声的。其实这也必然的,因为虽然名义上这些胥吏是在服徭役,可实际上,衙门里或多或少都会给他们一些薪水,银子自然是从衙门的“小金库”里出。不但有薪水可拿,他们还可以凭借手中的权力大捞外快,那可就没数了,是薪水的好几百倍都有可能,因此谁也不肯舍弃职位。
阎尔梅见状心中暗笑,外表上却是严肃地道:“既如此,你们是自愿留下来了。本府有言在先,地方衙门积弊甚多,尤以私设金库为甚。如今圣上正驻陛开封,你们大概也有耳闻,今上明察秋毫,眼里不揉沙子。与其等着圣上稽查金库,倒不如主动上报,撤销的为好。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一听知府老爷把皇帝搬了出来,谁不害怕,只得连连点头称是。阎尔梅便趁势道:“既如此,户房先把府衙的账本呈上来,私库清点之后立即上缴。从今往后,谁也不要指望衙门能补贴你们薪水了。至于本府,月俸只有二十一石,也雇不起你们这许多人,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