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辰时三刻,在香榭丽舍古玩店的后堂,朱由检同时会见了两位特殊的客商。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他们都不是中原人。其中一位黑红脸膛、鼻梁高挺的,是乌斯藏商人次仁旺杰;另一位面色红润、一双小眼睛烁烁放光的,则是亦力把里商人阿鲁不花。
朱由检对这两名客商给予了高规格的接待,还各送给他们几件精美的玉器作为礼品。这两名商人一方面喜出望外,另一方面也有些惴惴不安。因为在他们心目中,汉人经商者皆是奸商,绝不肯吃一点亏。而这位黄海商帮的帮主出手如此阔绰,想必对自己的要求也不低,一时谁也不敢开口。
朱由检见状笑道:“二位不必多虑,我们汉人有句老话,叫买卖不成仁义在。做生意需要双赢,咱们双方都要挣钱,这生意才好做。如若你们觉得哪里不合适,尽管明言,我们黄海商帮绝不强求。”
次仁旺杰心中稍定,便用生硬的汉话道:“尤公子,前些日贵帮大量收购藏货,我们已经知道了。但藏商在西安经商的有好几家,我们这几家关系很不好。如果尤公子想和我合作,我肯定可以把价格降到最低,并且保证供应。但是希望尤公子不要再与那几家合作,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朱由检闻言一笑道:“虽然说同行是冤家,但有些竞争也不全是坏事。不知你们和那几家藏商,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大矛盾呢?”
次仁旺杰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不关生意上的事,而是教派的纷争。我们家族信奉格鲁派,而另外几家藏商则信奉噶玛噶举派。而今噶玛噶举派得势,支持他们的藏巴汗一再迫害格鲁派信徒,还强令我们改信教派。我们当然不会同意,因此双方的矛盾很深。”
朱由检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这西藏不就是藏传佛教、也就是喇嘛教么?怎么还有这么多的教派?正好他也想多了解西藏如今的形势,便试探着问道:“朝廷不是在藏区设有都司么?教派纷争如此严重,他们为何不过问?”
次仁旺杰苦笑道:“尤公子有所不知。藏区虽有都司,其职却均由当地贵族世家兼任,朝廷只是册封,并不派官员及兵卒管辖。那藏巴汗本来也兼任都司,如今却自称‘后藏上部之王’,其实已是犯上作乱了。”
朱由检听罢默然,心想这又是“羁縻”政策惹出的麻烦。正是由于这种不甚清晰的政策,才导致地方分离主义总是妄图割裂国土,造成日后的种种祸端。其实对一个主权国家而言,宣示主权的最有力、也是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派驻军队。只可惜朝廷如今自顾不暇,才导致藏区的混乱不堪。
他又转念想到,既然藏巴汗自立为王,那性质就和努尔哈赤差不多了。而这位次仁旺杰却是藏巴汗的对立面,正好是自己可以团结的对象。
于是朱由检便爽快地道:“这个没问题,只要咱们双方签订合同,可以保证我方的供应,我们黄海商帮做生意最讲信誉,绝对不会再找其他人。不过我们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次仁旺杰解开了心中最大的疙瘩,此时终于喜笑颜开道:“尤公子只管提,就是大大的要求,我也一定答应!”
朱由检差点被他蹩脚的汉语腔调给逗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除了之前的货物以外,我们还要买藏马!”
次仁旺杰疑惑地道:“藏马生于高原苦寒之地,换了环境恐怕难以存活,不知道尤公子要了有什么用处?”
“只是个人的爱好吧!”朱由检当然不会跟他说是要组建军队。而且对于动物的适应性,朱由检也有所考虑。如果说纯种藏马可能会有适应环境的问题,那么杂交品种就会好很多。想那前世的藏獒遍地开花,也没听说出现过水土不服的症状。
而且朱由检现在要解决的是“从无到有”的问题,至于马的素质,还不能要求太高。既然蒙古马难以得到,也只能多点开花,能拿来的全拿来了。
朱由检与次仁旺杰聊得热火朝天,亦力把里商人阿鲁不花干着急却插不上话。此时他可算得着个机会,急急忙忙地道:“尤公子,我们亦力把里有大宛马,那可是日行千里的好马!只不过纯种大宛马价格昂贵,要一百两金子一匹。”
“这个价格不贵,我可以接受。”朱由检笑道,“我们汉人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是西汉武帝听说大月氏国有汗血宝马,便铸了一匹与其同样大小的金马去换。比起汉武帝,我这个买卖还便宜了不少呢!”
其实他心中早破口大骂这阿鲁不花漫天要价,只不过眼下求马心切,也只能让人家宰一刀了。他暗下决心,最多只高价买上几十匹马,后面却要自己育种了。毕竟马匹也算是重要的装备,若只靠着采购,不光是花钱的问题,关键是禁不起消耗,真打起仗来可就补充不上了。
三人又细细地商谈一阵,最后皆大欢喜。刚把他们送走,李自诚突然慌张地跑进来道:“王爷,那三大商帮果然对陕西商帮,以及咱们黄海商帮动手了!”
朱由检闻言一惊道:“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今天一早,三大商帮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对茶、盐等几种大宗货物同时降价,以低于成本的价格销售。而大米则同时提价,竟然提高到六两一石。
这几项货物都是陕西商帮的传统经营货品,过去这几大商帮互有默契,卖价总是相差不大。可这次的价格动却十分突然和剧烈,等陕西商帮反应过来时,那几大商帮已经大量出货,陕西商帮的货再想销可就费劲了。
而大米的涨价就更是蹊跷,似乎那几家根本就不想卖米,而是故意囤货。不出半日,陕西商帮的存粮也被大量收购,远超平日的水平。
朱由检听罢倒吸一口凉气道:“他大爷的,他们这是想把现货买光,然后襙纵市场价格啊!”
李自诚还忧心忡忡地道:“家父闻讯以后,将小人狠狠训斥了一顿,说都是因为小人,陕西商帮才会遭致排挤。他还说这几天要挨个宴请另外几家商帮的帮主,看看能不能有回旋余地。”
“树欲静而风不止。”朱由检油然道,“老爷子太老实了,其实那几个商帮是想趁这个机会,把陕西商帮和黄海商帮全部搞垮!”
“是啊!”李自诚忿忿地道,“除货物之外,陕西商帮开的一些门面也遭到了不明身份人的骚扰。有些顾客故意找茬挑事,殴打伙计,这一上午已经打伤了十几个了。”
“什么!”朱由检勃然大怒道,“还敢打人!报官了没有?”
“报官也没用。”李自诚苦笑道,“闹事的都是些地痞流氓,显然是那几个商帮雇用的。但他们都是滚刀肉,根本不会承认实情。而且他们与衙门里多多少少还都有些关系,就是抓进去了也会很快放出来。”
正说话间,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吵闹之声。不多时,孙掌柜竟然惨叫起来。
朱由检和李自诚忙出去观看,只见古玩店里来了十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地上则是一片狼藉,很多件瓷器玉器被摔得粉碎。
“帮主,您来得正好!”孙掌柜捂着高高肿起的腮帮子,带着哭腔道,“他们以购买古玩为名,故意摔坏东西,还打人!”
“喂,我说掌柜的,这些破玩意卖不出去,你也不能故意打碎了,往我们身上赖啊!”其中一个领头的地痞翻着眼皮道,“店里这么多人看着呢,谁看见东西是我打碎的了?”
其实店里的客人早让他们给吓跑了,此时剩下的全是来捣乱的流氓。他们还添油加醋地道:“原来黄海商帮强买强卖,只要拿起来看,就必须买,不买他就摔碎了往顾客身上赖!这种黑店还开什么开,哥几个,将他的招牌砸了!”
紧接着他们便不由分说,乒乒乓乓一通乱砸,将香榭丽舍的招牌砸得粉碎,又将店内的商品损坏不少,然后胡乱喊道:“做生意就要懂规矩,不懂规矩破坏行规,就是这个下场!”喊完即一哄而散。
朱由检气得浑身栗抖,“沧啷”一声拔出无痕宝剑,便要追上去和这些地痞拼命。李自诚忙将他苦劝住道:“王爷息怒,他们只是前台的小喽啰,就算把他们全杀了,幕后的主使也不会损伤半根汗毛,我们却会因此而吃上官司啊!”
朱由检半天才平静下来,将宝剑还鞘,冷冷地道:“没错,这几个狗贼还不配污了这三尺青锋!不过我不会白白吃亏的,管他幕前幕后,只要是敢找事找到咱们头上,我包管让他付出百倍的代价!”
李自诚却郁闷地道:“这也必是那几家商帮主使的。可咱们又没有证据,能把人家怎样?”
“要证据干嘛?”朱由检冷笑道,“对付流氓,就要用流氓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