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这种事,和白墙上一滴墨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没发现的时候一切如常，哪怕它早已在那儿盘踞好几年,也不会在心中引发任何波澜。
可一旦被发现了，眼神就会不自觉地往那边瞟,哪怕捂住眼睛不去看,它也始终在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盛恬如今就处在这种备受煎熬的状态。
回想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段晏的每个举动仿佛有了特殊的含义，引发她去猜测去揣摩。
上回叫他出去玩,他说要在家里看书,是不喜欢我的意思吗？
可去年生日他送来一个限量版娃娃，费这么大功夫去买，会不会说明我在他心里很重要呢？
他新换的手机和我的是一个牌子，难道这也是某种暗示？
盛恬的脑洞越开越大，手中仿佛握住了无形的花朵，扯下一瓣是“他不喜欢我”,扯下另一瓣又变成“他喜欢我”。
到了最后,甚至连前年冬天段晏不小心感冒，在看见她时咳了几声,仿佛都变成了意味深长的提醒。
盛恬花了很长时间来理清她和段晏的过往,觉得段晏喜欢她的可能性更大,于是终于在深秋的某天决定去表白。
为此她精心制定了一番作战计划。
他们班每周五上午第三节课是体育课。
而高二一班当天的上午也有体育课，只不过是第四节。
两个学部分用不同的操场，但操场之间相隔不远，如果她抓紧时间的话,完全可以在下课后跑去第二操场，找到从教学楼出来上课的段晏。
第二操场旁边有片小树林，看上去是很适合告白的场所。
如果顺利的话，当天她就能以段晏女朋友的身份，和他一起去食堂吃饭。
至于为什么要把告白场所选在学校，自然是因为万一失败了，她可以撒谎说是和同学玩大冒险。
结果当天体育课下课时，盛恬那组不幸被老师安排把用过的器材搬回去。
等她心急如焚地跑到第二操场，高中部的男生们三三两两地站着，却唯独没有段晏的身影。
盛恬犹豫几秒，在主席台边找到正和女孩子说话的盛淮：“三哥，你看见哥哥没呀？”
“段晏？”盛淮往周围望了一圈，“奇怪，刚才还在那边呢。”
旁边的女孩子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指了下远处：“他被女生叫去小树林啦。”
盛恬：“！！！”
是谁抢在她前面行动了！
她赶紧转身，也没管盛淮在后边问她找段晏干嘛，又急匆匆地跑去了小树林。
结果人还没进去，就看见一个女生哭着从里面跑了出来。
擦肩而过的动静跟阵风似的，瞬间把盛恬给吹清醒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心想：这肯定又是一个被段晏拒绝的人。
口袋里还装着她连夜创作的情书，盛恬按按口袋，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这时，小树林里传来了脚步声。
段晏踩着一地枯黄的落叶，缓缓走了出来。
“盛恬？”
他完全没有刚摧毁一颗少女心的愧疚，神色十分淡然。
盛恬“啊”了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愣愣地盯着段晏身上的运动服拉链，看它一路整齐地往上收拢，最终严密地遮住了他的锁骨。
领口往上，是少年修长的脖颈与突起的喉结。
盛恬有点心虚，尤其当段晏走到她面前稍弯下腰时，刚才还敲得震天响的退堂鼓渐渐就有了偃旗息鼓的架势。
他真好看啊。
盛恬抬起眼，用视线描绘他五官的轮廓，然后又慢慢下移。
嗯，连外套的褶皱都比别人的好看。
“你来找盛淮？”
见她不说话，段晏便直起身，正打算带她往操场那边走，眼角余光就看见了一颗高速飞来的足球。
“砰”的一声响起！
盛恬吓得一颤，只觉得有股力量把自己往后面推了一把，然后视野就被男生的后背所覆盖。
他身上有很淡的洗衣液味，被秋日的暖阳晒过之后，沿着皮肤寸寸爬上她的心尖。
足球在地上弹了几下。
不远处有男生边跑边喊：“对不起对不起！”
盛恬探出脑袋，刚好看见段晏收回挡球的右手，稍稍皱了下眉。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段晏转身看她的情况，“你……”
话到半途停了下来，连带着视线也有了几分凝固。
盛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口袋里那封情书调皮地露出个角，粉粉嫩嫩的，还有两颗小爱心。
段晏稍怔：“情书？”片刻之后，他淡声问，“男生送的？”
盛恬：“我……不是的，我……”
她嗫喏着嘴唇，急得嗓音里都染上了一点哭腔。
这画面太像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段晏无奈地笑了一下：“乖，别哭。哥哥不会笑话你。”
他看了眼时间，“快上课了，回去吧。”
盛恬长长的睫毛压了下来，她想告诉段晏这不是男生送的情书，可经过刚才那么一打岔，全身的勇气好像也被那个足球震碎了一般。
取而代之的，是高中部学姐哭得梨花带雨的秀丽脸庞。
她用鞋尖蹭了蹭地上的沙：“好吧，哥哥再见。”
·
回教室的路上，盛恬把那封情书撕得粉碎，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第四节课下课铃声响起时，她合上课本，呆呆地趴在座位上走神。
好怂啊，她在心里鄙视自己。
可是她真的很怕自己也变成那些被拒绝的女生中的一员。
盛恬既委屈又哀怨，连朋友叫她去食堂吃饭也拒绝了。
她现在不想跟人说话。
直到午休过半，同桌项南伊从食堂回来，她才有气无力地侧起头，看见项南伊从书包里摸出一本少女漫画。
看封面是最新出版的一册，她最近忙着暗恋段晏，忘记去书店买了。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直接，几分钟后，项南伊出声问：“看什么看？”
语气凶巴巴的，充满了对这个娇气包的不待见。
盛恬愣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说：“干嘛啦，这漫画我也看过的。”
“……是么？”项南伊又翻了几页，才犹豫地问，“那你喜欢男主还是男二？”
“男二，他一直默默守护女主，好深情的。”
项南伊翻书的动作一顿，语气不自觉地友好了许多：“你还蛮有眼光嘛，我也觉得男二比男主好。”
盛恬：“是呀是呀，男二又温柔又聪明，比只会发脾气的男主好太多了。”
“可惜女主不会喜欢男二的。”
项南伊学着她的姿势，也趴到桌上。
她俩脸对着脸，因为少女漫画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为什么？”她觉得男二还有希望呢。
项南伊：“因为她一直拿男二当弟弟看。谁会喜欢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人啊，特别还是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在她眼里男二根本就是个小朋友。”
空气中仿佛响起“噗嗤”的声响。
盛恬感觉胸口被捅了一刀。
项南伊浑然不觉，继续分析：“你看男二到现在也只敢管女主叫‘姐姐’，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清楚的。”
盛恬心口绞痛，嘴唇也撇了撇：“可是叫‘姐姐’就代表他在女主心里很特殊。”
“哎呀，你傻不傻？这种特殊给你的话，你想要吗？”
项南伊恨铁不成钢，进一步为她分析道，“只不过是听起来亲密而已，但这样就把他们的关系限定成姐弟了，姐弟是不可以谈恋爱的！”
“……”
盛恬一怔，如梦初醒。
是啊，姐弟不可以，兄妹当然也不可以。
·
距离盛恬恍然大悟没过多久，某天第四堂课时老师耽误了点时间，等她和新朋友项南伊去到食堂时，放眼望去已经没有空位了。
两个小姑娘端着餐盘面面相觑，最后项南伊提议：“我们去楼上看看？”
盛恬望着餐盘里的米饭说：“可一般高中部的学生才去二楼。”
她害怕怕上去会遇到段晏，他们都好几天没见面了。
项南伊嗤笑一声：“怕什么啦，又没规定说初中部的人就不能上去。”
形势所迫，盛恬只能答应。
等两人上了楼，才发现二楼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乌泱泱一片全是人。
盛恬对这些陌生的高年级同学有点天然的畏惧，她往后退开几步，刚想叫项南伊要么还是下楼找空位，就听见左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盛恬。”
段晏和三个男生坐在一起，长长的六人桌还剩下两个空位。
刚好够她和项南伊坐下。
她颤着睫毛，别开视线：“我三哥没在吗？”
“他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
段晏看她俩这样子，就能猜到是楼下人满为患，他站起身，过来接过盛恬的餐盘，“你们来这边坐。”
餐盘都被人拿走了，好像不坐都不行。
盛恬不经意地翘了下唇角，但很快又咬咬嘴唇，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男生们差不多快吃完了，可看见有两个漂亮的小学妹加入，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眼睛也时不时往她们那边扫上两眼。
虽然盛恬和项南伊刚入校不久，但她们的名字基本上在男生中早早传遍了。
都说这届新生里有两个学妹长得挺好看，而且其中一个还是盛淮的妹妹。
大家见多了盛淮在女生堆里招蜂引蝶的模样，自然对他的妹妹愈发感到好奇。刚才听见段晏叫她的名字，便也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
怎么说呢，百闻不如一见。
确实很好看，而且皮肤白白的，看起来特别乖巧。
不过大家知道段晏和盛淮关系好，有他在场，他们也不敢对盛恬表现得太过殷勤，只好挑些普通话题来打开局面。
有个留寸头的男生问她：“你在哪儿打到的番茄鱼？我怎么没看见呢？”
“好像是新做出来的。”
盛恬顾忌着坐在她对面的段晏，连头都不敢抬。
段晏看她一眼，觉得她今天非常奇怪。
似乎感应到头顶传来的目光，盛恬犹豫了一会儿，用筷子拨动鱼片，软声软气地问：“哥……段晏，你要不要吃鱼？”
“没关系，你自己吃。”
段晏答完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叫了他的名字。
项南伊正跟坐在她身边的学长聊天，听到这边的动静后转过头来，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动。
丰富的少女漫画阅读经验提醒她，这两人之间有问题。
盛恬含糊地“嗯嗯”几声，小口小口地吃起了饭。
没几分钟，男生们的餐盘就彻底清空。
反正离上课时间还早，他们本来准备继续坐在这儿跟小学妹拉近关系，不曾想盛淮这会儿终于被老师放了出来，也来食堂二楼吃饭。
“吃完了还在这儿赖着干嘛？”
他笑嘻嘻地晃过来，把餐盘往桌上一放，“没看见我妹妹在这儿么？给我让个位置。”
赶跑另外三个男生后，盛淮又按住准备起身的段晏：“你等会儿，来听听我倒苦水。”
他想了想，又看向盛恬，“不许回去告状，知道吗？”
盛恬茫然地点点头。
过了会儿她才明白过来，原来盛淮之所以今天会被老师叫去，是因为他和某个女生之间关系过于亲密。
项南伊半点不怕生，直接吐槽：“什么过于亲密啊，你们是不是谈恋爱啦？”
盛淮被揭穿也不恼，脸上仍然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是啊，课间休息在走廊拉小手被捉到了。”
盛恬下意识望向段晏放在桌上的双手，莫名其妙地慌乱了起来。
接下来盛淮说了什么她也没仔细听，加快速度把饭吃完，就碰碰项南伊的胳膊小声说：“我想回教室了。”
“马上，一分钟。”
项南伊的恋爱雷达哔哔作响，心领神会地递来一个“我懂”的眼神。
等项南伊吃完饭，盛恬如释重负。
她拨了拨刘海，终于敢仓促地扫了眼段晏，然后把目光停留在盛淮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缓声说：“三哥，段晏，那我们先走啦。”
段晏眉头轻拧，像是无法适应这个称呼。
盛淮的反应比他更直接：“怎么突然改口叫了？你以前不都管他叫哥哥么？”
他掐着嗓子，学起盛恬软糯的音调，“哥哥、哥哥陪我玩……”
盛恬的脸刷一下红了。
她捏紧餐盘的边，指尖泛起一阵青白。
好半天后才半是气恼半是羞怯地扔出一句：“从今天起，我、我再不叫他哥哥了！”
说完就拉上项南伊，噔噔噔地跑下楼去。
盛淮：“……你惹她生气了？”
“或许吧，我不太清楚。”
段晏静了静，像是想通了什么，淡声补充道，“没事，本来也不是真的哥哥。”
他低下头，柔顺的额发稍稍盖过眉眼，也盖过了他晦暗难明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