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我打算哪天和你订婚。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宛如一阵闷雷在盛恬的耳边炸开,直接把她彻底炸懵了。
段晏也没催她回应,有条不紊地给她捏完小腿,才慢悠悠地把这个已经不能独立行走的小公主扶起来,又牵着她的手下了游艇。
盛恬回过头,借着重新亮起的路灯,看清船舷上印刻的她的英文名。
这一眼,硬生生被她看出了聘礼的味道。
盛恬打了个寒颤,理智回笼:“太快了吧,而且三哥都没订婚呢,怎么算也不该轮到我吧。”
她知道盛淮最近在追他公司里的一个女孩,然而人家完全不想理睬他。
偏巧她三哥大概是个隐藏的受虐狂,女孩越不理他,他追得越起劲。
大家都说盛淮这回是认真了,可惜遇上的却是块硬石头。
盛恬越想,越为她三哥操心:“盛淮比我大四岁呢,再过两年他都三十了,爷爷应该多关心他才对。”
段晏看她一眼,怀疑她忘了他和盛淮同岁。
“不愿意和我订婚?”
他出声打断小姑娘的碎碎念,语气仍然平静,但握住她手指的力度加重了几分。
盛恬:“这倒没有,我只是……”
只是还没做好准备。
虽然她也不清楚订婚要做什么准备,但总感觉按照她爷爷这坐上火箭的速度,说不定订完婚的下个月就会要求他们举办婚礼。
然后就像别人家的长辈那样,开始跟她念叨趁着年轻早点生孩子。
生孩子的念头刚冒出来,盛恬就羞红了脸。
她悄悄抬头,视线刚碰触到段晏线条流畅的下颌就立刻缩了回来。
不行,现在不能看他的脸。
段总颜值太能打,万一这会儿突然跟她说句情话,她恐怕当场就能把孩子的名字想好。
见她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段晏很淡地勾了勾唇角:“没事,老爷子只是随便提了一句。”
“嗯。”
盛恬抿抿嘴角,说不上来心里为何感到古怪。
其实圈子里许多家族联姻都是这样,双方衡量的不是感情深浅,而是各自家庭的利益合作。
只要结婚能对家族有利,那么从认识到结婚只用几个月也很常见。
像她这样和段晏正儿八经地谈恋爱的,反而只是少数。
但这超出她预料的速度,还是令她无法静下心来。
·
两人回到别墅后,很快就有人过来找盛恬聊天。
都是一群女孩子,段晏没兴趣去凑这份热闹,独自走到花园角落,静静地喝了杯酒。
他远距离看着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盛恬,忽然扯了下领口,感到有些烦闷。
盛淮在此时找过来:“你怎么了,和恬恬吵架了?”
“没有。”段晏回头,神色归于平静,“要谈正事?”
盛淮点了点头。
几十米外的花坛边,盛恬和小姐妹聊着天,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搜寻段晏的身影。
发现他和盛淮站在一起后,盛恬下意识愣了愣。
不知为什么,两人的表情看起来都过于严肃。
某种本能的意识在盛恬身体里复苏,她忽然站起身,朝周围笑道:“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就匆匆远离人群,找到了正在另一边跳舞的项南伊。
项南伊起初还挺不高兴,她跳得正high呢,就被盛恬急匆匆地拉到了别墅小房间里,结果听完盛恬的话后,她也不由得一怔。
“订婚?!你和段晏在一起才多久?”
项南伊背靠着墙,掰起手指数了数,“半年都不到,会不会太草率了?”
知我者莫若姐妹也!
盛恬在心中呐喊一句,附和道:“是吧,哪怕我们从小就认识,可到底中间有那么久没见面,难道不该再多接触一段时间吗?”
项南伊拧紧眉头:“虽然我自己早就订婚了,说这些话没什么立场。但我还是要说,你有没有觉得自从今年以来,你家好像就特别急着把你嫁出去?”
“有有有。”
“今年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盛恬想了想:“段晏回来了。”
项南伊白她一眼:“其他方面呢?”
盛恬怔然半晌,脑海中猛的想到一个可能性。
她错愕地后退几步,跌坐到椅子上:“我家难道要破产了?”
“……”
项南伊深深为她的脑补能力折服不已。
“哦不会,上个月大伯父才收购了一家酒店呢。”
盛恬自己也觉得想法过于夸张,她垂下脑袋玩了玩腰带的搭扣,更加想不到答案。
项南伊拍拍她的肩:“好了别烦了,可能就是我们想多了而已。”
·
很久以后,每当盛恬回想起二十五岁生日的那个夜晚,内心便会翻涌起百感交集的情绪。
既有因为段晏而产生的感动,也有因为奇怪预感而无法忽视的不安。
十一月初的某天下午,盛恬正在与同事讨论油画展的宣传方案,噩耗忽然传来——盛老爷子在家中晕倒了。
当她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外已经坐满了人。
盛家所有人都到了,连大哥家还在上幼儿园的小侄子都被接了过来。
集团大大小小的高层也沿墙站着,人人脸上皆是肃穆的神情。
盛老爷子八十多岁的高龄,以前身体难免会有些小毛病,但无论哪次都没有今天到场的人多。
“恬恬,过来。”
盛家鸿招招手,眼中隐约有泪光。
盛恬慢慢走到父母身边坐下,一句话也不敢问。
她用力绞紧手指,除了冰凉的温度以外,什么也感受不到。
手术进行了几个小时,期间有助理出去买饭回来,可除了尚不懂事的小孩子,谁都没有胃口吃饭。
到了晚上九点多钟,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盛老爷子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直到次日清晨都仍然没有醒过来。
短短一天不到,一切翻天覆地。
外界传言四起,当天股市开盘后盛氏股价猛跌不止,伯父和堂哥们只能陆续离开医院去处理工作,留下相对空闲的盛恬一家在医院里等消息。
事实上除了等待以外,他们也无计可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盛恬几次睡着又醒来,每次间隔时间都只过了十几分钟,她像是踩在云朵上,每一步都无法踏实。
中午的时候,段晏赶到医院。
他提前结束在欧洲的行程,连夜飞回沂城,然后又片刻不停地来见她。
盛家鸿整晚没合眼,他揉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声说:“段晏,你先带恬恬回家。”
“好。”
段晏应声。
“我不走,我要等爷爷醒过来。”
盛恬抽了抽鼻子,眼底一片潮湿,她用了最可怜的语气央求道,“不要带我回家。”
段晏弯下腰,安静地望着她。
有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想满足她的小小心愿。
可是当他看清女孩子苍白的脸色之后,却猛的咬紧了牙关。
“听话,我带你回去。”
段晏回应得极其冷静,甚至带了点不容质疑的态度,“你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盛恬哀怨地看他一眼,半晌后像是明白自己的挣扎不会管用,才慢慢攀着段晏的肩膀站了起来。
十一月的寒风渐冷,盛恬坐进车里,有气无力地看着窗外萧瑟的景色。
段晏与她同坐在后排,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揉捏。
两人一路无话,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
回到云湖公馆,雪球第一时间跑出来迎接他们。
盛恬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让阿姨带雪球下楼去玩,等到家里只剩他们两人后,她才精疲力尽地躺到了床上。
段晏坐在床边陪她,从始至终没有松过手。
静了许久,盛恬忽然开口:“我跟你说过,爷爷为什么最疼我吗?”
段晏:“为什么?”
“我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家里只有三个男孩,他和奶奶都嫌男孩子太闹腾。有一回他们出去散步,奶奶指着街边一个小女孩说,如果将来家鸿和沈婷能生这么可爱的小丫头该多好。”
“我出生之后,爷爷看我是个女孩,简直高兴坏了。他说等到以后他……他再见到奶奶,就可以告诉她,我爸爸妈妈真的生了一个可爱的小丫头,而且他尽了最大的努力,让小孙女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
盛恬睫毛颤了颤,眼泪滚滚落下:“我那时还想,爷爷怎么能保证我一辈子无忧无虑呢?”
段晏眼神微动。
他倾下身,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水。
盛恬哽咽着继续说:“医生说爷爷上回手术之后回来复查,就查出脑子里长了肿瘤,他早就知道他生病了,对不对?”
“他告诉你了,对不对?”
“爷爷怕我会难过,怕他走了我会被人欺负,所以才会急着想我嫁给你,对不对?”
段晏喉结反复滚动几次,终于能够艰涩出声:“对。”
听到答案的刹那,盛恬眼中一酸。
她翻过身,像只寻求安慰的小猫一般,用脸颊在男人掌心蹭了蹭:“你们太过分了,什么事都瞒着我,可这样我不开心的呀,我不开心的,段晏。”
干燥的掌心一点点被小姑娘的眼泪浸湿,那些泪水顺着掌纹无声流淌,渐渐又仿佛透过皮肤融入血液,让段晏的眸光也暗淡了几分。
盛恬的声音越来越小,哭泣着睡过去后,也依旧抓着他的手不放。
段晏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帮她把手放进了被子里。
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他终究皱紧了眉。
无论是盛老爷子还是他,又或是盛家的其他人,他们都想让盛恬开心,可到头来,却还是让她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