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展馆的玻璃门,迎面一阵冷风,也没能吹灭盛恬内心的怒火。
她并非被宠到不懂人心的傻白甜,哪怕抛开她从小听过见过的故事不谈,光是成年后参加过的那么多次酒会晚宴,也能供她欣赏许多勾心斗角的画面。
连童话故事里都会有坏心眼的女巫,更何况身在纷杂的世间。
但懂是一回事,直面却是另一回事。
盛恬站在门外深呼吸几次,克制住起伏的情绪,给其他同事发消息说自己有事先走。对方体谅她刚跟人吵完架,友好地答应帮她处理后续的工作。
把手机放回包里,盛恬揉了几下眼睛。
几个月前,周青当面冲她发火,用命令的语气叫她去垃圾回收站的时候,盛恬都没有这么生气,因为事出有因,而且周青并无恶意。
她想不通,她和关海旭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在背后用如此恶毒的话诋毁她。
想到段晏还在等她,盛恬努力平复了一下,才裹紧西装往艺术园区的停车场走去。
谁知刚拐过一个路口,她就看见段晏仍然站在之前分别的地方。
今晚的月色分外皎洁,草坪里有细微虫鸣声响,微凉的空气糅杂进沉静的园区,画面像被人加了层精心调和过的滤镜,让一切喧嚣与恶意都悄然远去。
段晏身周染了层清雅的月色,望过来时目光淡淡,却因认出是她,唇角便勾起了一抹笑意。
盛恬下意识止步:“你干嘛不去车里等?”
“想陪你走一段路。”
他回答得平静,没有刻意展现卖弄的意思。
盛恬看向前方昏黄的路灯,和夜里空空荡荡的道路,心跳猛的顿了一拍。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扑进了段晏的怀里。
她把脸贴在段晏的胸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身上有很淡的冬夜森林的味道,像极了他这个人,明明看似遥不可及,却在靠近之后,才能看见他藏起来的温柔。
段晏稍怔:“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想抱抱你。”
盛恬抬起头,用下巴蹭了下他衬衫最上面那颗纽扣,呼吸温温热热地漫过他的喉结,“哥哥,我刚才本来很不开心的,可是看到你之后,就又开心了。”
段晏喉结滚了滚,懂事之后她就很少叫他哥哥。
而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哥哥叫起来,居然会让人如此难耐。
好像懵懂无知的妖精,轻轻一声,就能勾魂。
段晏闭了闭眼,将那些翻涌的暗潮压抑下去,伸出手臂搂住她薄瘦的腰肢:“谁让你不开心了?”
这是要替她出气的意思。
盛恬睫毛低垂,看着他领口那儿露出来的皮肤。
流畅而干净的颈部线条,不自觉绷紧的下颌线,还有他暗藏愠怒的低哑嗓音,都让她不想浪费时间来谈讨厌的人。
“算啦,我自己能解决的。”
盛恬站直身体,关心起了别的问题,“你吃过晚饭没有?”
段晏摇了摇头。
他下飞机后家都没回,在酒店休息了两个小时,就过来参加拍卖会了。
盛恬顿时皱眉:“方晋都不知道提醒你吗?晚来十几分钟又不要紧的。”
说完她便直接拉过段晏的手往前走。
段晏轻笑一声,也没说话,只是动了动手指,转而回握住了她的手。
盛恬脸上发烫。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段晏牵手,早在许多年前的小时候,她就牵着段晏的手走遍了永南街的每个角落。
有时候是段晏怕她走丢,少年清瘦有力的手掌握紧了她的小手。
有时候是靠她撒娇,非要他亲自牵着才肯继续走路。
但无论哪种,都比不过今天十指交扣的圆满。
·
盛恬惦记着段晏从中午之后就没吃饭,只想就近找家餐厅解决。
谁知却忘了现在是深夜十点,艺术园区外好点的餐厅大多已经关门,还在营业的几家看起来都太普通,她自己平时不会光顾,更舍不得让段晏将就。
最后还是段晏做主,选了一家还算干净的馄饨店。
夜里没有客人,老板很快端上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放下后又问:“小姑娘,真的不来一碗?我家的馄饨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吃。”
“不用了叔叔,我吃过饭的。”
除非特殊情况,否则盛恬到了这个点绝对不会碰任何食物。
她撑着下巴歪着头,当一个尽职的观众,近距离欣赏段晏吃东西。
看了一会儿后又忍不住,拿出手机骚扰项南伊:【呜呜呜段晏是什么十项全能选手,连吃饭的样子都好好看啊!绝美!】
项南伊回了一串省略号给她。
【我真傻,为什么到现在才知道他喜欢我!】
【啊!他握住的不是筷子,是宝宝的少女心!】
【这该死的男人竟然如此美味!】
大概是她的碎碎念终于刺激到了项南伊,那边回复道:【当初是谁说不喜欢他了?】
盛恬:【是我的双胞胎姐妹说的。】
项南伊:【睡了,晚安。】
盛恬才不信她会早睡,还想打字继续骚扰,结果一眨眼,手里忽然一空。
她愣了一秒,才扭头看向夺她手机的罪魁祸首。
“和谁聊得这么开心。”
段晏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到自己手边,视线在不经意瞥见屏幕后,微微一滞。
盛恬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连忙探出身想去抢,却被段晏轻而易举地拦住。
他放下筷子,一手挡住垂死挣扎的小姑娘,一手拿起手机。
偏偏他看得还很慢,仿佛正在接受检查的不是女孩子之间的窃窃私语,而是一份跨国签订的商业合同。
“别、别看了……我说着玩的。”
盛恬小声逼逼。
段晏看她一眼,不知怎么想的,又把消息滑到中间一条:“这该死的男人竟然如此美味。”
他语速缓慢,没有读出抑扬顿挫的韵律,咬字却十分清楚,配合他本就动听的嗓音,竟然平白带了点漫不经心的调戏感。
盛恬跟只烧开了的水壶似的,头顶几乎冒烟。
段晏笑了笑,把手机还给她。
盛恬咻的一下把手机扔进包里,试图假装无事发生。
她心虚地抬起眼,唯恐段晏读完那段后,还要进行什么鬼畜小点评。
还好段晏没有说话,只用喝汤的勺子盛了个小馄饨。
她刚要松气,不料他手腕一转,勺子喂到了她的嘴边。
“……”
盛恬咬紧嘴唇不肯张口。
什么意思,想大半夜把她喂胖吗?这打击报复的手段也太别致了吧。
段晏垂眸,不咸不淡地说:“就吃一个。”
盛恬犹豫几秒,还是怂了,只能乖乖张嘴。
段晏喂她的动作很轻,放了一会儿的馄饨也不烫,刚碰到舌尖就有种鲜美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
盛恬默默心想,老板还真没骗她,他家的馄饨确实蛮不错。
“好吃吗?”段晏问。
盛恬慢吞吞地嚼了几口,咽下去后刚要说话,段晏却像等不及了一般,稍稍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美味吗?”
男人的吐息仿若带着电流,一路噼里啪啦带着火花,直接冲进了盛恬的身体深处。
她的思想,她的心跳,都因为这一句话,而僵硬地停止了原处。
似乎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段晏却变本加厉地凑近了些:“只点头怎么行,说出来我听听?”
最后几个字呢喃得只有气声,性感得不像话。
盛恬扭过脖子,忍无可忍地推开他:“段晏你是个变态吧!”
电视上都没有这么恐怖的拷问手段!
被骂了变态的男人也不恼,顺着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力度往后倒了倒。
他慵懒地靠着椅背,不再说话,却依旧用视线一寸寸地描绘着她羞耻不已的娇艳面容。
盛恬被他看得受不了,故意凶巴巴地说:“我就不该带你来吃饭,吃饱了就知道欺负我。你以前明明不这样的,说吧,是不是在哈佛学坏的?你这么不学无术段叔叔知道吗?苏阿姨知道吗?我要跟他们告状。”
段晏听她越说越离谱,攻击他的母校也就罢了,到了最后连不学无术都用上了。
这四个字不管怎么看,都和他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告状?”他沉吟片刻,拿出手机放到桌上,“告吧。”
盛恬瞬间没了声。
她用什么理由去告,男朋友把她调戏得炸毛了?
这个有恃无恐的狗男人!
见她转眼变成乖巧.jpg,段晏无可奈何地揉揉眉骨,自己拿过手机点开了微信的界面。
盛恬:“……你干嘛,我不告状。”
“我也没告状。”
段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稍等一下,说点工作的事。”
盛恬“哦”了一声,见他不打算再吃了,就去柜台那边结账。
段晏抬眼看了看,又低下头打字,吩咐人去查今晚在展馆内发生了什么。
小姑娘虽然没说,但肯定在进去后又受委屈了。
她自己可以不在意,然而段晏却做不到视若无睹。
消息发出去后,段晏起身,两人牵着手出了店门。
回家的路程是盛恬开的车。
段晏这几天都是连轴转,一直没有休息好,上车之后没过多久就阖上了眼。
到底还是累了。
几十分钟,盛恬把车停在在洲湾壹号楼下,想了想便没有叫醒他。
她往后靠上椅背,歪过头安静地欣赏他睡着后的模样。
和上回在剧院里装睡不同,这次段晏是真的没能保持清醒。
他睡着之后仍然显得沉静,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换作旁人来看,会认为和他醒来时的表情也没有太大差异。
但这一幕落在盛恬眼里,却变得有些陌生。
她熟悉的段晏,会温柔地对她笑,会喜欢用恶作剧逗她,等她假装生气不理人后,又会耐心地哄好她。
想到这里,盛恬心尖一软。
她以前怎么会没有意识到,原来段晏只对如此特殊地对待她。
就在此时,段晏醒了过来。
两人无声对视着彼此,盛恬睫毛颤了颤,她现在好想亲他。
然而没等她采取行动,段晏忽然问:“你以前和项南伊说,不喜欢我了?”
许是困意仍在,他这回问得格外轻,语气里还沾染了初秋夜里的寂寥。
盛恬这才知道,他原来真正在意的是这句话。
她摇了摇头,小声说:“那不是真心话,我当时以为你拿我当妹妹看,所以才……”
“我不会对妹妹这么好。”
段晏皱了下眉。
盛恬一想不对:“你又没有妹妹。”
不过弟弟倒是有一个。
“而且我和刑野不熟,还以为你对我的方式,就像对他那样。”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逐渐变得振振有词,“你看,我和他都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一样的吗?”
段晏像是被她缜密的逻辑给震住了,过了好半天才轻哂一声,他坐直身体,用手机拨了个号码:“那你等下听清楚。”
盛恬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电话接通之后,段晏还顺手按下了免提。
“喂?”
清晰的男声响起,声线比段晏要低,而且尾音莫名带着点躁,光听声音就能想像得到他桀骜不驯的眼神。
段晏开门见山:“帮个忙,女朋友想知道我和你怎么相处。”
“你哪儿来的女朋友。”
那边好像是在空旷的室内,回音稍重,静了几秒又接道,“哦,盛家的小姑娘?”
“嗯。”
“说吧,怎么配合你。”
“像平时那样就行。”
电话那头沉寂了很久,久到盛恬以为信号中断的时候,才传来一点声音:“那没好说的了,先挂了。”
盛恬:“???”
什么玩意?
偏偏段晏还很坦然:“好。”
两兄弟用六亲不认的手速,同时挂断电话,只留下盛恬还沉浸在世界观崩塌的震惊之中。
段晏转过头,缓声问:“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