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晏的声音不高,也符合他惯有的沉静气质。
但盛恬就是从中听出了责备的意思,于是她羞愧地低下了头,并且在心中展开了自我批评。
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呢?
利用完人家把人从餐厅里拽出来,然后就忘了他为何去餐厅?
“那我给你点个外卖?”
她小心翼翼地提议道,打算借机安抚一下段晏受伤的心灵和胃。
段晏扬眉,像是听到了特别新鲜的词汇。
盛恬边翻手机边说:“我朋友的私房菜馆就开在附近,稍等会儿啊,我打电话叫他们送过来。”
她心怀愧疚,行动力也顺势展现出来,立刻拨了号码过去。
段晏用鼠标点开新的报表,听到她小声跟那边通话。
“哎呀行了,别强调你们家不提供外卖服务了。我知道,我不会出去说的,你就帮我这个忙嘛。”
尾音轻软,跟撒娇似的。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是男是女。
段晏手指按上座机,想叫方晋出去给他买晚饭。
盛恬却在此时走到他办公桌前:“你喜欢吃鱼吧?”
眼看就要按下号码的动作陡然停止,段晏缓慢地抬起头,平静反问:“是么?”
他对食物应该没有特殊的喜好才对。
盛恬纳闷地咬了下唇,也没再计较细节,转而对手机说:“再加份白汁鳕鱼。”
点完餐后,她也没急着回沙发那边,手撑着桌面歪头想了想,最后确定道:“我没记错呀,你就是爱吃鱼。”
“……”
段晏轻笑,不想与她争辩。
就像盛恬坚定认为他会为父母离异而难过一样,她总会有一些,自己单方面认定的结论。
记得初中某年的圣诞,段晏一家去盛家拜访。
那天去的小孩多,盛老爷子看着高兴,提议晚上就让孩子们自己去草坪玩bbq。
一群半大孩子,在家谁也没下过厨。后来还是叫了佣人过来帮忙,才避免了他们继续糟蹋食物。
盛恬那会儿饿极了,眼巴巴地守在烧烤架边,脸蛋被热得红通通的。
他们都笑话她是只馋猫,叫她去旁边等,她却非要抢佣人手里的第一条烤鱼。
她还在上小学,人不比烧烤架高出多少。
等鱼烤好后,就连忙把准备已久的盘子递上去,刚烤好的鱼冒着滚烫的热气,她一路“呼呼呼”地吹着,小跑着把盘子放到了段晏面前。
鼻尖蹭了灰也不知道,踮起脚尖娇滴滴地说:“哥哥,我帮你抢到鱼啦。”
段晏哑然失笑,拍拍她的脑袋说:“恬恬先吃,我不饿。”
“……那恬恬也不饿,恬恬下午吃了好多饼干的。”
她吞了吞口水,终于无法抵抗烤鱼的香气,一咬牙跑开了。
那时候也就她这个小学生,才会拿圣诞节当回事。
当天还特地穿上新买的圣诞红斗篷,在细雪初停的夜晚踩过草坪,背影鲜艳而夺目,像个不知疲倦的小太阳。
·
四十多分钟后,晚餐送到。
这家私房菜馆还挺有逼格,确实不提供外卖,送来时餐点都放在精致的餐盘里。被派来的服务生送到之后也没走,和他俩一起进了办公室的会客间,就站在那儿现场提供服务。
段晏吃饭的速度不算特别快,服务生为他布菜时,他会稍稍点头致意。
背挺得很直,坐姿端正。
吃东西也没什么声音,一看便知是那种家教很好的男人。
盛恬坐在旁边欣赏了一会儿,佩服他居然能把一顿外卖吃出身在高级餐厅的感觉。
吃完饭,段晏履行承诺,送盛恬回家。
他叫方晋把盛恬的车开回去,自己则单独开车再送盛恬。
将近晚上十点,沂城的商业中心仍然人流如织。
街边五彩的灯光交错映衬在车窗上,为车厢内也增添了流动的光影。
快到云湖公馆时,盛恬接到了邹珊珊的电话。
自从上回在榕港荟分别后,邹珊珊发来过几次邀约,可惜盛恬都没空出去。
邹珊珊左思右想,猜她估计还是介意之前那个小网红的事,就挺识趣地安静了一段时间。
不过下周沂城会有一场品牌晚宴,她猜盛恬应该也会参加。
“嗯我是要去的,”盛恬回忆几秒才想起这事,“你也收到邀请函了?”
邹珊珊表现得很谦虚:“他们也是看在盛淮的面子才会邀请我。我就是想也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刚好最近我接了个广告,人家送了点小礼物给我,挺漂亮的一对耳环,但我戴不出那种感觉,你如果喜欢的话……”
盛恬听出她的小心,笑了笑说:“好呀,那就麻烦你带过来啦。”
挂断电话后她想了想,邹珊珊毕竟是盛淮现在的女朋友,人家要送她一份礼物,不管喜不喜欢她也不能白拿,回头得找找家里有没有新的小玩意当回礼。
想起她那个塞得满满的衣帽间,盛恬就有点头疼。
当她想到储物室里还有好多买来就没拆过的东西,就不得不默默反省了一下。
段晏见她愁眉不展,以为她遇到了难事,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三哥的女朋友,叫邹珊珊。”
盛恬一边回答,一边琢磨有条丝巾的颜色很适合邹珊珊。
段晏“嗯”了一声,他知道盛淮最近新交了女朋友,听说还是个网红。
不过他向来对这些事不太在意,也没像其他人那样起哄叫盛淮带出来见见。
反正过了多久就又会分手。
盛恬却想跟他聊会天:“其实我对她印象还不错,长得蛮清纯的,可三哥好像不是特别喜欢她。”
她越想越奇怪,“你说他究竟什么喜欢类型呢?”
“不知道。”
“猜猜看嘛,你和他不是很熟吗?”
段晏皱眉:“熟悉就代表一定知道?”
何况盛淮这人从中学早恋开始,身边换的女朋友除了漂亮以外就没有任何共同点,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答案。
盛恬被他这副不谈风月的样子给噎到了。
她本来想得很好,如果段晏愿意接话,她可以循序渐进地把话题往他身上引,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他当年到底怎么被女孩子给骗了。
然而人家根本不愿意聊。
盛恬嫌他不够配合,也不想一个人唱独角戏,干脆扭过头看外面的夜景。
结果没看多久,视线就不自觉地集中在车窗的倒影上。
段晏侧脸的轮廓清隽,浸在夜色中也显得赏心悦目。
特别是他的嘴唇……
盛恬想起几年前那晚的触感,抿了抿嘴角。不料就在此时,段晏也朝这边望了一眼。
四目相对,光影沉沉。
盛恬颤了颤睫毛,偷看被发现的心虚让她脸颊发烫。她清了下嗓子,假装看烦了风景,心不在焉地点开手机,对着朋友圈第一条信息就随手点了个赞。
段晏收回目光:“盛恬。”
“嗯?”被点名的小姑娘一怔,脑子不拐弯地脱口而出,“你又饿了?”
“……不是。”
段晏视线余光扫到她亮起的屏幕,忽然就起了算账的心思:“朋友圈屏蔽我了?”
“你不也屏蔽我了吗?”
一提起这事,盛恬嗓音里就沾上了浓浓的郁闷。
闻言,段晏低声笑了一下。
原来就为这个。
小姑娘报复心还挺重。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耐心,把自己不用朋友圈的习惯解释了一遍。
盛恬听完愣了愣。
本来刚才还耿耿于怀的,结果现在知道他并没有屏蔽自己,释然之余又有了点小欢喜。
“这样啊,那我把你放出来吧。”
她手里动作飞快,嘴上还忍不住傲娇了一下,“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看你发了些什么,但就是那种……那种互相尊重,不能单方面屏蔽,你懂吧?”
段晏看她一眼,平静地点了点头。
·
盛恬下车的时候,方晋刚好把她的车开进了车库。
段晏在路边停了会儿,等方晋出来后,便换到了后排的座位。
方晋关上车门:“去悦铂会?”
“嗯。”
悦铂会是沂城一家高档的私人会所,据说当年光是设计费就花了近八位数,段晏今晚约了人在那里谈滨海开发区的合作。
从云湖公馆到悦铂会有半小时车程,段晏调低座椅,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只可惜眼睛阖上了,脑海中却停不住思考。
段谨明已经有了退休的打算,或者说,段谨明已经等不及想退休了。
他爸这人活得很矛盾,前半辈子循规蹈矩,像别人那样结婚生子、经营公司,几十年的日子也就这么过来了。
如今人到老年,却愈发没耐心,恨不得一夜之间能将集团全部交给段晏,好方便自己出去游山玩水。
恒扬成立多年,种种派系早已扎根。
段晏不过二十八岁,在集团元老眼中还太年轻。
想要服众,滨海开发区的项目他必须做好。
·
段晏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到达目的地后,睁眼时仍有些许困意。
方晋过来替他打开车门,段晏揉揉眉骨,缓了几秒,再放下手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强势。
下到车外,他将西装纽扣扣好,淡声开口:“走吧。”
还未进门,就有等候在外的服务生过来引路。
悦铂会采用了西式的设计风格,走进一扇旋转门,便能看见一座室内喷泉,两米高的雕像眉眼间全是风情,涓涓水流从她手中的水壶间倾泻而下。
一盏水晶吊灯照亮中央,四周则有射灯辅助打光。
路过喷泉之时,一道女声响起:“珊珊,这可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千万别犹豫了。”
“你等我再想想。”
“想什么想!谢总在上面等着呢,就陪个酒的事,也不知道你怕什么。”先开口的人语气很急,“你难道真指望那个盛恬,能帮你在她哥哥面前说话?”
段晏脚步一顿,转头望向那边。
服务生心想不好,那两个女孩是其他客人请来的,只是进来后也没急着上去,好像还在犹豫要不要陪酒。
站在那里就开始说这些,到底还是不懂规矩。
可她们口中的“谢总”,正好就是段晏今晚要见的人,服务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邹珊珊为难地掐着指甲:“我约了盛恬下周见面,万一她愿意……”
对方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真以为盛恬在盛家有多受宠呢?她父母连盛家核心的边都摸不到,她又是一小姑娘,也就养来好看而已。”
说完还嫌不够,半是嫉妒半是不屑地补充道,“也就你们没见识,才会拿这种大小姐当回事。”
见邹珊珊还在犹豫,她也等不耐烦了,细腰一扭,就想转身上楼。
谁知转身之后,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位英俊矜贵的男人。
灯影流动,水声缱绻。
大概是周遭的环境太过奢华,才会让她一时间,竟然想起了许多电视剧里才会有的浪漫邂逅。
这姑娘在圈子里混得久,自然见识得多。
眼看段晏静静地望着自己,她勾唇一笑,心想今天出门前打理的造型,果然没有辜负她花出去的钞票。
于是她也大方地抬起头,眼神热辣地与他对视。
下一秒,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你们现在,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他眼尾如同染了冬夜的寒风,刺骨而冰凉。
服务生连声道歉,还向他解释这是谢总叫来的人。
段晏听完,缓声道:“让她们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