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门内,花修明缓缓收回了要推开门的手,也收回了要站出去给这狐狸崽撑腰的心思。
这小狐狸又是带画师又是安排配送员的,显然是来之前就将对策都想好了——说不定早就看出了其中猫腻,是故意钻这套子,好让想要猎捕她的人反被捉住。
在这场博弈里,看似弱势的猎物已经按住了猎人,开始将其拢在掌中调戏耍弄。
可笑自己竟然还想出去给小姑娘解围,将来若是对上,说不定自己还被她耍得团团转呢!
花修明笑着叹了口气,摸摸头发;发现自己连日赶路,头发已经有些结块了——
本是不必这么着急回来的,只是那份金镶玉被加急送到他军帐之外,伙房按照吩咐蒸了,几乎他所有近卫都被那味道勾得馋虫大动;
花修明给几个年纪小的分了下去,自己只捞到一口,就是那一口,让花修明觉得自己之前二十二年的饭都白吃了!
那当真是香浓软糯,入口即化,乃是平生用过的最好的滋味;只恨不得立即回来再吃上几大盆;更兼那小娘子派人送吃食时还传了话,说什么——
“阿菀仰慕大将军已久,日后花将军就是阿菀外卖的代言人。”
以为他不知道狐狸崽的心思?
嗤。
这小姑娘,一定是早早打听到自己是个老饕;此番,又是安置流民又是送外卖的,都是在试图引起自己的注意。
花修明被各种各样的小娘子们套路惯了,这位卢氏阿菀的招数虽然新奇了些,却不耽误大将军一双法眼立即将她看透!
仰慕你将军的人多了,你算花样比较出奇的。
花修明见此间危机已解,便哼着调子原路返回,去太守府中聊做修整;准备等收拾洗漱停当,歇息两天,调整出一个好状态,再去跟这狐狸崽说清楚。
不可能的,我和你不可能的——你将军喜欢的是那种单纯可爱能引起保护欲的小娘子,不是你这种能掐会算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
花大将军脑子里想得热闹,甚至已经开始脑补卢菀被他拒绝后气得拔大柳树泄愤的样子;
然而在景福楼二层的崔老板看来,这画面就活生生成了:
花将军随时准备着站出去给卢菀撑场子,见小情人能自己解决,便十分娇惯地任由她闹去了。
既然确定了卢氏阿菀的靠山,崔老板当机立断决定带着景福楼站队。
崔老板向下一指,对着田掌柜说道:“你去,现在就去,说我们景福楼看不过贼人嚣张,愿意在宁州景福楼的所有分店门外都张挂贼人的等身画像!”
田掌柜面色变了变,点头应下,刚要下楼时,崔老板起身拦住了他。
“不,我亲自去吧。”崔老板整了整衣衫,没再耽搁,大踏步走出景福楼,田掌柜跟在他身边开路;目光不动声色地向田氏的方向一瞥,又立刻转了回来。
崔老板一到人群之中,脸上立马调动起热情又诚恳的笑容,亲切地呼唤道:“这就是卢小娘子?闻名不如见面,真是好风采啊!”
卢菀:“您是景福楼的……崔老板?”
“在下崔胜,这几日也是忙,还想着过一阵去找小娘子好好商量冰供的事来着。”崔老板热情得打招呼,仿佛从一开始就对着新生代的竞争力量十分欣赏;
卢菀和他对视一眼,两人登时对彼此是个什么货色心知肚明——
老油条和小狐狸,生意人说场面话,那还不是随口就来?
崔老板:“小娘子的遭遇崔某也听说了些,这贼妇实在太不像话!若任由她逍遥在外,将来咱们这生意还怎么做?我景福楼愿意略尽绵力,请小娘子也给三十来张贼妇的等身像,所有景福楼下属店面,都会在门口最显眼处张挂此人模样!”
这可真是意外收获,原本像崔胜这样的老狐狸,卢菀还针对他做了方案,没想到竟然这么早他就表示了真诚合作的意向,甚至还亲自前来。
背后一定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却能左右崔胜立场的事。
此时卢菀尚且不知,这个“背后发生”竟然是字面意思。
不过既然来了,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那边钱老先生笔下不停,他从前是画惯了通缉犯的,线条简练精要,不过盏茶功夫,已经画出了十来张。
这边卢菀和崔胜“惺惺相惜”,那边人群里,等了半天的李豆腐终于挤到了前排,越众而出大声道:
“我李氏豆花加盟了阿菀外卖!请姑娘也给我一张贼妇画像张挂!”
此话一处,许多暗暗围观的小商户便都动心了!
虽然消息还没放出来,但阿菀外卖的动静天天有人盯着——李家收了小娘子的东西,李豆腐今早又赶早去康宅拜访,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家得了小娘子的庇护啊!
这次“优惠劵”能兑换的新品,说不定就出自他家!
现在看,谁能得卢小娘子青眼,谁就有一飞冲天的机会;虽说李家的发展情况还值得观望,但现在向小娘子示好总是没错的!
“卢小娘子,我家是做糕饼的,也愿意张挂画像!”
“我家是做米粉的,客人特别多,我们也想帮忙!”
……
一时间,几乎所有听到消息的独立铺面都抓紧机会赶了过来,钱老先生画出一张就被分走一张,有些手脚麻利的,已经将卢田氏写着“赖账者也”“无耻之徒”的画像高高挂了起来——
那白面的纸张飘起来,远远一看,简直像给田氏送葬招魂似的!
崔老板拿起画像,眯眼一看,嫌弃道:“贼妇这大饼脸,可真够丑的!”
卢菀实在憋不住笑,咳了一声。
实话实说,田氏虽然年纪大了些,倒不至于真的丑成这样;只不过在给老先生转述特征的时候,麻喜故意加了一些比如“脸平且大”“五短粗笨”这样无关紧要又很影响脸面的信息。
现在田氏那“通缉像”,就是在能认出她的前提下的最大丑化版本。
人群听见崔胜的形容,哄然大笑,都去找贼妇画像来看,津津有味地议论起这妇人是如何丑陋愚蠢来。
田氏恨得胸口闷痛,捂着脸从人群中撤出,见了满大街自己的“招魂幡”,还有上面被无限丑化的自己——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不可以失去美丽;
而在一个连电都没有的时代,田氏却已然体会了一把“爆丑照且被全网疯传”的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
她胸口剧痛,再也压制不住,一口心头血就这样喷了出来!
真就气到吐血!
那边田氏如何狼狈逃窜暂且按下不提,就说眼下,卢菀危机虽解,却还有三百份热腾腾香喷喷的金镶玉没送出去。
卢菀:“钱老还未曾用饭,不如便让阿菀招待,以做感谢?”
崔老板一听,立刻接话道:“景福楼就在旁边,不如让崔某做东,请各位去休整休整。”
钱老站起身,刻意地与卢菀隔开一段距离,似乎微有不悦:“今日看来,小娘子将来是要成大人物的,钱某老了,不敢高攀;既然此间事了,这便回家去了。”
卢菀知道自己这一串反扑应对,做戏给平头百姓看看也就罢了,在钱老这样见过大风浪的人眼里,那“狼子野心”简直是昭然若揭,不过她本来也没想瞒就是了。
卢菀:“如果我说,请崔老板和老先生去北边城墙下用这顿饭呢?”
钱老一怔。
因为北边城墙下,乃是流民安置地。
此刻人群散得七七八八,有心的却都还留在这里,卢菀指着那一车金镶玉说道:
“这么多吃食,总不好浪费了,想来流民那边这个点钟也开始放粥,不说一人一份,一人一口总是吃得上的。”
“借着这个机会,”卢菀搀扶着钱老,扶着他坐上小青驴,老人家也没有拒绝:“阿菀也给您说说一些关于商户帮助流民安置的想法。我年轻不懂事,若有考虑不到的地方,还请钱老指正。”
钱老坐在小青驴背上,微微俯身看她,认真道:“这金镶玉价值不菲,且所求者众,便是你在这里当街卖出去,也有的是人来买;你当真肯就这么白送给流民?”
“我如何不肯?”卢菀笑道:“贼妇会来赔钱的,既然已经有人为我承担成本,那我更希望这些金镶玉能被送进珍惜它的人口中。”
钱老洒然一笑,抚掌赞同,连说了三声好。
卢菀亲自给老人家牵着辔头走在前面,麻铁匠,李豆腐,游妈妈并麻喜等人压着板车在后;崔胜则派人回景福楼,要送些米饭等主食到流民处,日后说起来,面子上也好看。
随行的配送员本就是流民出身,有些叔伯兄弟仍在城墙下住着,听说姑娘要去送吃食,都十分高兴,不再像来时那么沉闷;路上若有人问这是去做什么,都一五一十地认真回答。
是以还没等卢菀带着人走到北城墙,“卢家阿菀被嫡母陷害,却不怒不怨,反而用珍贵的金镶玉去安置流民”的消息几乎已经传遍了宁州城;
这消息很快地经由有心人的探听,传入了高门大户,世家贵子的耳中。
贵人们对这横空出世的卢菀感到十分新奇,她明明是个庶女,却能有这番作为;虽说有不恭顺却教化的嫌疑,却也因为抗争成功而显得十分鲜活。
相比之下,那被她压得死死的卢田氏,则越发显得愚蠢可笑。
卢家主院里,大门紧闭,田氏将屋子里所有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一个遍,那些看笑话的夫人们已经假惺惺地将“安慰”的消息传过来了——
说什么“我们都相信那女鬼一样被挂在外边的不是你”,“谁不知道你田大娘子最要脸面,必然不会被个逐出门的庶女欺负到这般田地的”……
明面安慰,背地嘲讽,卢田氏花了小半辈子,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钱财才融入了一个边的世家圈子,就这样被卢菀轻描淡写地一抬手,粉碎得彻彻底底。
她恨不得将卢菀生吞活剥,心里骂了她逼人太甚一万遍;发泄过了,却还是不得不憋着一股劲,取出银票,让最亲近的下人用最快速度给卢菀送去。
一百二十两,正好是货款的三倍。
卢菀到达北城墙的同时,卢家的下人已经快马加鞭地将银票送过来了。
卢菀看着那仆人衣角一个小小的卢字,随手翻开看了看。
“若是别人,三倍赔款也就罢了;但卢田氏,她可还欠着我一条命呢。”
卢菀看着那瑟缩的仆人,带着点笑意淡淡说道:“我不会为难你,你只需回去给卢田氏传个话。”
“要么叫她亲自来求我,要么,就送十倍赔款来;否则,便叫她的招魂幡永远挂在这宁州城上;她若不信,咱们就试试,看看我卢菀舍不舍得这个排场,给继母大人办一场天大的超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