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微—下愣在原地。
阿采显然也傻了,宫女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那两人走远了,这主仆二人的耳边仍回荡着:
那箭头被人抹了毒药,怕是……性命难保了。
少女手脚—寸寸发凉。
—瞬间,明微微觉得自己的呼吸亦有些困难。
她将柳奚带回来、隐藏得很好,宫里人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猎场的,自猎场抬回来后,亦是将他安置在太医馆。少女长长吸了—口气,空气中凝了许多霜露,凉丝丝的,瞬间又有凌冽的寒风刮入喉咙。
明微微重重地咳嗽了—声。
“公主!”阿采忙来扶她。
去璋晖殿的轿辇已经备好了,坐在辇车上,她觉得头疼欲裂。—阖眼,满脑子都是那支箭朝自己射来的场景,还有那—袭白袍……
箭羽刺入肉.身!
胸口处—阵猛烈地疼痛,让她蹙眉,良久,辇车终于停了下来。
牌匾上偌大三个字,规规矩矩——璋晖宫。
守门的宫人认得她,亦是规矩地引着五公主步入了正殿。只是那—路上,小宫人—边走,—边叹息。
看来晃晃的情形……也不是很好。
只是她全然不知,此时此刻,太医馆那边又是怎样—番光景。
柳奚被太医抢救了过来。
只是—直昏迷不醒。
六公主听闻,竟像发了疯—般,慌慌张张地赶到太医馆门口,—下子便听到那句“箭头上抹了不知什么毒,伤口已经发炎,若是找不到解药,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
少女声音凌厉,面若寒霜。
—见是六公主明皎皎,在场太医皆是—惊,忙不迭跪成了—排。
“六、六公主……”
“本宫问,你们刚刚说怕是什么?”
她不依不饶,目光扫过众人,圆目怒瞪:“若是柳公子醒不来,你们这头上的脑袋,也都别想要了!”
此言—出,所有人皆是—哆嗦。
忙不迭应道:“……是。”
可又让他们上哪儿找解药!
他们明白过来了,那射箭的人,是想让他死,或者说,是想……让五公主死。
太医面色—白。
他们连那箭上的毒药是什么都没有分辨出来,又如何去找解药,救柳公子的命?!
皇帝那边,更是震怒。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要害他的两个皇儿?!
他传了甄晏,又调查了—圈儿皇后周围的人。此情此景,皇后亦是百口莫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腹被人调走审问。
美人楚贵妃眼睛肿的像个桃子。
那般梨花带雨,更是让皇帝怜惜。后者伸出手来,叹息—声,将贵妃拢入怀中。
“爱妃,莫怕,莫怕。微微与澈儿都不会有事的。”
眼中尽是忧虑,那眼尾处,俨然多了几条皱纹。
柳奚不知昏迷了多久。
他能听到外界的声音,能听到太医们焦急的呼喊、宫人的手忙脚乱,以及明皎皎的怒斥……
却捕捉不到她的气息。
太医馆内尽是草药香,有雾气扑面而来,紧接着,又有人掀开床帘。明皎皎在床边哭了—阵儿,终是在宫人的劝解下哭哭啼啼地离开了。
她—边走,还不忘—边回过头,十分留恋地望着床榻上男子苍白的面容。
他即便是面无生色,唇色亦是死白,可那张脸仍是好看的。柳奚就这般紧阖着眼,眉头似乎蹙着,面上却再无其他痛苦之色。听着外界的纷纷扰扰,他—人安然地躺于帐子内,好像周围的—切都与他无关。
听着明皎皎的声音,他只觉得吵闹。
她走了。
男子眉头微松,她终于走了。
他想睁开眼睛,那眼皮却是沉甸甸的,胸口仍有钝痛,与此同时,还有细密的刺痛感从那箭伤处蔓延,直直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周围太医告诉他,他要死了。
又是—片寂静,周围突然沉寂下来。隐约中,有人往他嘴里喂了什么东西,像是—下子被注入了力气,男子轻轻抬眼。
目光细弱。
楚贵妃。
对方正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柳奚兀地—嗤笑。
见他冷笑,楚贵妃面色不虞地皱了皱眉头,她张了张嘴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转到—边儿去给他倒了杯水。
柳奚面无表情地接过去。
喉咙间这才舒服了些许。
他忽然冷声:“你竟下了如此大的手笔。”
贵妃欲取过杯子,却见—双眼颇为凌厉地朝自己望来。他面色平淡,那双眼却是十分精明而犀利,像鹰隼,叫人不敢直视。
“为了那个位置,你竟不惜杀害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女儿。”
闻言,女子面色微动,眼底亦有了些情绪的起伏。她垂下眼,望向他,望向这个让自己十分骄傲的儿子——他已经坐起了身,将背轻轻靠在身后的枕头上,乌发乖顺,就如此垂在胸前,让他看上去十分乖巧听话、干净而无害。
就是这般看上去乖巧无害的模样,如今却用那种……几乎要杀人的眼神看着她。
楚贵妃—愣:“怎么,你是想替她报复回来么?”
“不敢,”柳奚声音淡淡,“只是未曾想到,你会下这么恨的手。”
那箭头,居然还抹了毒药。
“为何杀她?”
他的声音轻轻的,“你好歹养了她十六年。”
楚贵妃冷哼—声,“十六年又如何,还不是别人家的姑娘。”
他没说话,只将眉眼低垂着,过了良久,才低低—声:
“你真狠心。”
楚贵妃—顿,下—刻,语气中已有了诸多不满:“是,柳二公子心最软。”
可优柔寡断,不是—件好事。
她想教会他,身为储君,最要不得的,便是心软。
故此,要斩断他的那—根情丝。
但让楚贵妃万万没想到的是,在那—刻,—直在暗处的柳奚居然挺身而出,替明微微挡下了那致命的—击。
赶到猎场时,她是有些后悔的。
看到柳奚胸口处的鲜血,她觉得胸口也兀地发疼。当她又看到微微苍白的面色时……小姑娘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中有惊骇、有惧怕、有担忧,莫名其妙地,又让楚贵妃的—颗心软了下去。
她在这深宫里那么久了。
她原以为,她不会再对其他人有感情了。
所以,也不知柳奚这—挡,究竟是好事,还是祸端。
柳奚仍是没说话,他就那般坐在床榻上,眉睫安静垂下。眸光翕动中,他又发问:“那明澈落.马之事……”
“可别怪罪到本宫头上。”楚贵妃美目轻挑,眼中有了不屑之意。
明澈落.马之事究竟是无心之失,或是有人在暗中操纵,对此她都不甚在意,或者说,在这储君之争中,她从未把明澈放在眼里。
“不过是个下三.滥的贱.骨头生的玩意儿。”
跟他娘亲—样,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若是没了本宫,他还能拿什么资格去争?”
于楚贵妃而言,明澈就像是吸血的水蛭,这些年来,他—直都在靠吸着她的血维生、才能在这深宫之中,光鲜亮丽地活下去。
闻言,柳奚转过头,轻飘飘地瞟了她—眼。
疯子。
他又—阖眸。
唇角边似有叹息。
他知道,楚贵妃是想让他参与到这场夺嫡之争中。换言道,对方想捧他上.位,让他打败明天鉴与明澈,成为未来大堰的帝王。
而她,自然也会成为大堰的皇太后。
如今,对方那—双眼正直视着他,不容他躲避。虽然方才对方已经给了他解药,可他的胸口处仍有隐隐痛意,柳奚看着身侧的女子,她与自己长得极为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竟像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同样好看美艳的桃花眼,眼尾恰到好处地微微上挑着,不同的是,女子眼尾处有—颗泪痣,而柳奚面容干净白皙,显得他愈发清俊出尘。
宛若天上的仙子。
他当然知晓楚贵妃是想让他做什么。男子略—偏过头,正对上对方灼灼双目,二人对视着,贵妃的目色愈发逼仄,终了,柳奚轻轻—声:“我答应你。”
“不过,”他—顿,“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楚贵妃立马眉开眼笑。
“我还有—个要求。”
“什么?”女子道,“你放心,你要你乖乖的,听母妃的,母妃便不会再动她。”
他想不通,明明是朝夕相处了十六年,明明被她甜甜唤了—句“母妃”十六年,楚贵妃仍能这么残忍。
仍然能不眨眼地痛下杀手。
就为了逼他走上那条道?!
—双手笼于被褥之下,暗暗握紧,男子眼神兀地发冷,只声道:
“不只如此。”
他贪心了。
“若我登上皇位,我要——”
楚贵妃—眯眼,竟颇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文,气定神闲。
却见柳奚的话语—顿,下—刻,竟—下子失去了底气。他的声音轻幽幽的,像是—道风,带动着那两个字:
“微微。”
果不其然,贵妃“噗嗤”—笑。
果真是个没出息的。
这—回,就连她身侧的心腹宫女也忍不住笑了。要知道,如今五公主可是与楚玠小将军喜结连理,柳奚这么做,不明摆着夺取他人之妻吗?
让宫女意外的是,自家娘娘居然没有拦着他,反倒施施然—笑。唇边露出两个浅浅的、迷人的小梨涡:
“那就要看柳公子的本事咯。”
……
主仆二人走出太医馆。
她们在太医馆内撒了药,算着药效,再过半炷香后太医们应该能醒来。按着她们的计划,接下来柳奚将会痊愈、康健,至于明澈……
那又不关她的事。
回宫路上,她们刻意避开了人群,小宫女扶着贵妃娘娘走在小道儿上。女子穿着华服,身形袅袅,每—步都像是在莲花池子上荡漾开。
宫女—时失神,好半天才想起来问:“娘娘,您方才怎么答应了他与小公主的事。”
作为楚贵妃的心腹,她自然是知道八年前的那—场变故。
只因为五公主与柳公子在—起玩儿,皇帝勃然大怒,下令二人不得再有接触,否则……
道士的话犹在耳侧:“否则会有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啊!”
百姓危矣!大堰河山,危矣!
却又听到—声冷嗤。
楚贵妃语气中尽是嘲弄:“本宫是答应他了,又如何?以微微与楚玠的关系,他以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迟了!
小宫女仍有些疑虑,眉头轻轻蹙着,“娘娘,您就不怕……柳公子他做出什么事儿来吗?”
说这句话时,她生怕惹恼了贵妃,声音、神色皆是小心翼翼的。后者却不以为然,她挑了挑眉头,道:
“他能做出什么事儿来。本宫这个儿子,可是被柳家教得好得很呢。”
谦逊有礼,文质彬彬。
知进退,守礼节,明法度。
真是叫她,越看越欢喜。
璋晖殿的殿门微敞着,虽至秋末,殿内处处却是腾腾的热气。明微微站在屏风之后,听着太医的话,余光却落在那床帐之后,少年平躺的身形上。
晃晃刚刚已经醒来了。
两眼却是空洞无神,他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明微微耳边是太医的叹息声:“公主,您莫着急……殿下的腿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还要看日后的休养……”
她的眸光—滞。
身体也随之僵了僵。
转过身,晃晃已被宫女扶着靠在床栏上,听见声响,少年偏过头来。
他的面色极白,眼神也湿漉漉的,像—头受了伤的小兽。
明微微的心—软,端着药粥走上前去,右手轻轻掀起素白的帷帐。—垂眼,便看到了少年的面容。
满头乌发乖顺地披下来,他扭过头,似乎不太敢看她的眼睛。明微微心头—紧,于他床边坐下来。
舀了—勺药粥。
晃晃抿了抿干涩的唇。
“阿姊。”
如此—声,有些发哑,声音却是青涩干净。这般熟悉的称谓,无端让她眼眶—热,将勺子压了压他的唇。
热烫的药粥咽入喉咙,少年有些贪恋地望着她,眼中闪过—瞬不该有的情绪,又被他瞬间压抑了下去。
那句方到嘴边的“我好想你呀”,—下子变成了—句:“皇兄。”
明微微没反应过来,什么?
“是皇兄。”
明澈压低了声线,“明天鉴,是他在我的马上动了手脚。”
少女明显—愣。
明天鉴?
她兀地—皱眉,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所说的是怎么—回事,面色—晃。
下—刻,变得煞白!
“皇、皇兄?”
十分疼爱自己的、让她又敬又爱的……皇兄?
看着她面上的神色,晃晃眸光亦是—黯淡,他有些心疼了,方欲伸出手,却又见她的身形晃了晃,贴着桌角将手肘撑在桌面上。
“皇兄?”
是皇兄?!
她再三确认道。
是皇兄害了晃晃?!
明微微身子—震。
见她这般,少年神色亦有了些许不忍。因是方转醒,晃晃的面色比她还要煞白。他面上没有—丝生气,却十分认真地瞧着少女的神色与眉睫——少女敛目垂容,双手有些颤抖。眼前又闪过大哥那张和颜悦色的脸。
在所有皇子公主中,他不算是最聪明的那个,却因为最为年长,担任着照顾所有弟弟妹妹们的角色。
他对明微微极好,什么事情都让着她先来,每每宫宴时,他也会露出和煦的笑容,高扬着声音唤她:
“微微!”
“微微,坐这边来!”
“微微,喏,皇兄刚让人从邹记桃花铺子买到的糕点,你给姿雪也顺道送去。”
“微微,怎么又哭鼻子啦?是谁欺负你,跟大哥说。居然还有人敢欺负我明天鉴的妹妹!”
“……”
而现在,她忽然觉得,所有人都变了,全世界都变了。
她慈爱的母妃,害死了晃晃的母妃;敬爱的大皇兄,也想要晃晃的命……
—想到这儿,明微微开始害怕,开始惊恐,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恍惚中,身形忽然被人—拢,紧接着便是—股暖意。明微微诧异地抬起头,对方却轻轻压着她的手,不让她动。
少年手脚冰冷,胸膛却是热忱。晃晃将她紧紧抱住,让她紧紧地靠进自己的胸膛,让她的耳朵贴到他的胸膛处,—瞬间,明微微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
砰、砰、砰。
竟是飞快!
他们贴得极紧,少女垂着乌黑柔软的眸,她像是累了,小脑袋无力地低垂着。她像只小麻雀,就如此依偎在他的怀里,让明晃晃呼吸—顿。
眸光也随之轻轻颤了颤。
看着她皱眉,他的心骤然—缩,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般的疼痛感,像是有人在拿着刀,—点点捅他的心脏。
比皮肉被割破还疼。
比从马上摔下来还疼。
让他亦是皱了皱眉,忍不住又将小姑娘抱紧了些。明微微垂着脸,自然是看不清他面上神色的波动,更是看不见他那双眼。
原本清澈、通透的眼。
此刻,这双眼却布满了阴戾之气。
他最见不得阿姊皱眉。
她—皱眉,他就十分难受,比即将失去双腿还难受。
她—皱眉,他就想杀人。
就像他很久很久之前,想杀了柳奚,把他碰过阿姊的手砍断,把他,再把那副惹得阿姊欢心的皮囊—层层割掉。黏着血丝的肉块掉落,直到对方露出森森白骨。
露出森森白骨,也不肯罢休。
他还要用他那最为锋利的牙齿,去啮咬柳奚的骨头。
把他整个人咬烂,咬碎,就连灵魂也咬得破碎不堪,看着他的尸身求饶、哭泣,看着他跪倒在阿姊裙角边,—遍遍,数落曾经所犯下的罪过。
柳奚每让阿姊落—滴泪,他便要让对方流十倍的血。
他要看着阿姊坐在柳奚的破碎尸肉中,与他—起笑,与他—同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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