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白天还是阳光灿烂,入了夜竟然刮起风来,一场雨一下,气温顿时降了五六度。
等天亮的时候,雨倒是停了,只是感觉冷飕飕的,颇有点倒春寒的意思。
岑果怕冷,在校服里头加了件高领毛衣。
饶是如此,站在空旷的大操场上开晨会的时候,还是冷得直缩肩膀。
不过晨会并没有受到冷空气的影响,仍然开得热热闹闹。
江州二中的晨会和别的学校不太一样。
这里没有校领导滔滔不绝的训导,学生才是主导。
他们把主席台当成了演讲台,把晨会办成了别开生面的演讲会。
演讲的主题也没有硬性规定,全凭学生自己喜欢。
比如今天,有人用流利的英语分析当下的国际形势,也有人用幽默诙谐的语言表演一段脱口秀,还有人分享霁云老师的某本推理小说......
精彩的演讲结束,按道理该解散了,可教导主任胡成峰却在这个时候上了台。
他拿着话筒,平时总是笑眯眯的脸此时板得紧紧的,声音也显得分外严肃:“下面我来宣布一则违纪处分。”
违纪处分在江州二中并不多见,像这种在全校范围内公开处刑的更是少之又少。
霎时间,议论声四起。
“艾,你们说会不会是上周五广播里说的那件事啊?”
“你说爬窗那件事?不是说主动承认了就没事吗?”
“那就是没承认呗!”
“我去,那几个人是不是傻啊......”
“就是......不过说起来,他们到底为什么要爬窗啊?偷东西吗?”
“......”
议论声此起彼伏,站在女生队伍最后面的岑果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她知道等会儿当那几个名字从胡主任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身旁这些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同学都会大跌眼镜,而当事人——
俞菲和童可欣,大概早就知道会面临这样的局面,今天都没有来上学。
果然,随着胡主任声音的响起,周围的议论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站满了学生的大操场上,只有呼呼的风和胡主任的声音在回荡:
“经查,高一16班学生孙玲玲、柴子琪在同班同学童可欣的唆使下,于上周四课外活动课期间爬窗进入教室,撕毁某位同学的数学试卷。
她们离开后,该班学生俞菲也通过同样的方式进入教室,偷走该同学的语文`英语等七份试卷。
这四位学生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校纪校规。
为严肃校纪校规,根据《江州二中违纪条例》,鉴于其中孙玲玲同学认错态度良好,经学校研究决定,给予孙玲玲同学警告处分,其他三位同学给予记过处分,且在本学期内,取消她们代表学校参加任何市级以上活动和比赛的资格......”
直到晨会结束,高一16班的同学们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
他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惊讶地讨论着:
“什么?我刚刚没听错吧?爬窗的是童可欣和俞菲?我们班的童可欣和俞菲?”
“不是,爬窗的是孙玲玲和柴子琪!童可欣是幕后指使......”
“那俞菲呢?”
“额......好像也爬窗了......”
“所以她们都中邪了吗?没事去爬窗还拒不承认?”
“......”
直到进了教室,他们还无法理解她们爬窗撕试卷`偷试卷的动机,更好奇那位被偷试卷`撕试卷的受害人是谁。
因此,好多同学都围到了孙玲玲和柴子琪的座位旁。
不管别人问什么,孙玲玲都一概不理,只顾自己趴在桌子上哭,柴子琪则没好气地骂道:“还不是因为那个新来的盛世白莲花!到处勾引男生,不要脸的狐狸精,真tmd恶心!”
她骂的是谁再明显不过。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岑果。
只见她坐在位置上,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书,那恬静淡然的模样,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大家都知道童可欣和岑果之间有过结,毕竟周四下午课外活动课之前,也就是周凌和迟怿的网球比赛开始之前,班里的同学们都亲眼目睹了周凌和童可欣的那场争吵,而争吵的起因,便是岑果。
因此,童可欣找人撕了岑果的试卷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俞菲怎么也牵扯进来了?
更奇怪的是,这件事竟然在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的情况下,直接捅到了教导主任那里,还当着全校的面给了她们处分!
孙玲玲和徐文佳就算了,童可欣和俞菲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各自在画画和舞蹈领域都是最最拔尖的。
更何况她们的家庭背景也非同一般,学校竟然说处分就处分,还取消了她们参赛的资格!
对于一个艺术生来说,参加市级以上大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因此,同为艺术生的同学都为童可欣她们打抱不平:
“至于吗,多大点事啊,闹成这样......”
“就是,不就几张试卷吗?要多少老子给你多少!”
“哎,你们都别说了,小心人家告到老胡那里,也给你一个处分!”
“切,她尽管去告好了,老子才不怕!”
“......”
那些声音实在太大,岑果想装作听不见都不可能。
她低着头,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暗自叹了口气。
她的同桌舒瑶从一本厚厚的推理小说里抬起头来,看着岑果忧郁的侧脸,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道:“果果,听说霁云老师的第四部小说就要上市了,我好期待啊!”
那一瞬间,岑果堵得发慌的心突然就豁然开朗了。
她转头看向身边这个贴心的胖女孩,弯唇笑起来:“舒瑶,谢谢你。”
舒瑶一脸懵逼,细细的小眼睛眨巴几下,问道:“谢我什么呀?”
“谢你......”岑果话音一顿,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转而说道,“让我认识了霁云老师这么棒的推理小说家呀......”
舒瑶顿时笑起来。
不是平时那种羞涩而收敛的笑,而是骄傲的`赞同的笑:“那等周末,我把他的第二部......”
话还没说完,她的声音就突然消失了,脸上的笑容跟着凝固,落在岑果脸上的视线也转向了教室的前门。
岑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班主任徐老师正大步走上讲台。
她拉着脸,红框眼镜后面那双直视着自己的眼睛阴沉沉的。
岑果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等徐莉出声,那些吵吵嚷嚷的同学就自觉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莉身上,却听她说了句“岑果,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说完就兀自走了。
原以为她会针对刚才教导主任宣布的那则处分好好敲打一下大家,没想到她就这样走了,同学们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岑果则立刻站起身来,在各色目光的注视下,小跑着跟上徐莉。
进了办公室,徐莉的脸色越发难看。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抬起下巴望着站在办公桌前的岑果,一点铺垫都没有,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斥责:“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提都没跟我提过,你还当我是班主任吗?”
虽然前几天教导主任让她帮忙收一下班里所有同学的月考卷子,可当时她并没有多想,以为只是普通的调查而已。
没想到,其中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大的牵扯!
而她,始终都被蒙在鼓里,直到教导主任宣布了处分,还不知道那个被撕掉试卷又被偷走试卷的学生是谁!
因此,晨会一结束,她就去找胡主任了,等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急匆匆地回来找岑果质问。
岑果没想到徐莉会这么生气。
作为一个从小乖到大的好学生,岑果从来没被这样严厉的批评过,一时间既委屈又难过,眼泪不自觉地涌上来,在眼眶里打着转。
而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正在气头上的徐莉越发不爽。
她拿起一支钢笔用力地敲了几下桌面,言辞激烈地说道:
“就几张卷子而已,被撕了`不见了,来和我说一声,我难道不会帮你查吗?非要闹得那么大,让我们班所有人在全校面前丢脸你才高兴?”
上课时间还没到,办公室里还有不少老师。
徐莉的声音引得好些老师都朝这边看来。
岑果如芒在背地站在那里,突然有种自己是个小矮人的感觉,在像巨人一般咄咄逼人的徐莉面前,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徐莉还在不停地指责她:“就因为这么点小事,俞菲、童可欣她们就不能参加比赛,你知不知道,这对她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我们高一16班意味着什么?对我们学校,又意味着什么?!”
大概为了强调话的重要性和正确性,她每扔出一个反问句就用手上的钢笔用力地敲几下桌面,
“就因为这么点小事,我们就失去那么多东西,那些本是唾手可得的荣誉,就这样轻易地被你给破坏掉了!”
听到这里,岑果的眼泪终于漫出了眼眶。
一大滴冰冷的泪水飞快滑落脸颊,经过嘴角时候渗进去一点,舌尖立刻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用手背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反问道:“那徐老师的意思是,她们参加不了比赛,责任全在于我?”
徐莉被噎了一下,随即矢口否认道:“我有这样说吗?我的意思是,明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偏偏用了不妥当的处理方式,结果导致了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造成了不可弥补的后果......”
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加重语气反问道,“你觉得有意义吗?”
为什么没有意义?
犯了错就该承担后果,这是上幼儿园时就该懂的道理,为什么到了徐莉这里,却完全不同?
岑果实在觉得不可思议,刚要反驳,却被徐莉抢了先:
“俗话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同学之间有点小矛盾很正常,你要是早点来找我,及时把矛盾化解掉,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而你现在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把矛盾激化,以后你在班里的处境可想而知,到时候你再来找我......抱歉,我只能说一声无能为力了。”
言下之意便是,以后要是在班里被同学欺负,她也不会管了。
岑果觉得,班上那些同学怎么看她`怎么说她都无所谓,可作为班主任,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真的叫人心寒。
她的性子虽然软,也不是那种能说会道的人,但不代表没有傲骨,可以任人揉捏。
因此,她点了点头,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上课铃声恰好在这时响起,她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上课了”,就离开了办公室。
徐莉盯着她瘦弱却挺得笔直的脊背,气得将手上的钢笔一把扔到了桌上。
因为这件事,岑果一整天都怏怏不乐,吃晚饭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岑景卓问她怎么了,她勉强笑着说道:“没事,可能在学校零食吃多了,吃不下。”
岑景卓总觉得她有心事,暗自斟酌着该从何问起比较好,就见岑果起了身,说上楼写作业去了。
平时吃过晚饭,她总要带米修出去溜达溜达,今天竟然也不去了。
岑景卓侧身望着她上楼的背影,那无精打采的样子让他的眉头越拧越紧。
岑果一进卧室,肩膀就垮了下来。
终于回到自己的小窝,再也不用强撑了。
她直挺挺地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闻着熟悉的味道,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出来。
就这样静静地趴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
算算时间,大姨妈也该来了。
她有痛经的毛病。
但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忍受。
可这次的痛却不太一样,颇有些来势汹汹的意思。
实在忍不住,她缩起身子,把自己弯成了一只虾米。
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却又被一阵痛感叫醒。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扯着她的神经。
她无意识地发出低低的□□声,额头冒出冷汗,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痛,身体竟然微微发起抖来。
这个时候,放在书桌上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痛得昏昏沉沉的她并没有发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勉强睁开眼,想去接。
可床到书桌那么点距离,对此时的她来说,却远得无法逾越。
铃声很快就停了,没过多久又响了起来。
就这样一遍又一遍。
是有什么急事吗?
岑果咬着牙下了床,躬着身子拿起手机。
是迟怿打来的。
她一边接一边回到床上:“喂?”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那边的迟怿愣了一下,才问道:“你......在家吗?”
今天是周一,晚上有数学竞赛的训练。
一结束他就往家赶,原本打算给她讲月考卷子,可短信发过去却一直没回应。
刚开始他以为她带着米修出去散步了。
可进后院一看,却发现米修正百无聊赖地趴在院子里,而她位于二楼的房间也亮着灯。
他就坐在花架下,一边喝水一边等她的回应。
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手机却也迟迟没有动静。
他记不清第几次地抬头看向她房间的窗户。
那扇窗户拉着窗帘,淡淡的暖色灯光从里头透出来,却始终看不见她走动的身影。
时间越来越晚,他渐渐担心起来,忍不住给她拨了电话,却一直没人接。
正考虑要不要去按她家的门铃,手机却突然通了。
里头传来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他压下心头的担忧,用淡然的语气说道:“我回来了,有不懂的题可以拿来问我。”
“今天......问不了了......”岑果缩回被子里,重新把身体紧紧地蜷起来,仿佛这样痛感就会减轻一样。
迟怿感觉到她的异样,立刻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嗯......”她咬着唇,虽然很努力地克制,可还是在话音快落下的时候带出了一点□□。
迟怿的嗓音顿时就绷紧了:“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他的语速很快,说完之后就紧张地等着岑果的回应。
可过了好久才听她用虚弱的声音缓慢地回道:“不用了......忍忍就好了。”
对习惯了每个月都得痛上一回的岑果来说,忍过这最多持续一天的痛再正常不过,可对迟怿来说,却有些难以理解。
痛得连话都没力气说了,怎么能硬忍?!
他只当她讳疾忌医,一边快步从后院进了家门,一边焦急地说道:“生病了就该去看医生,你快下来,我带你去医院。”
他边说边穿过客厅,背上放在玄关的书包,等那边岑果的声音传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她家院子门口。
却听岑果说道:“没事的,明天就好了......”
“岑果......”
这一刻,所有的焦急和担心都化作了无奈。
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沉默了几秒之后,再出口时,声音放得又缓又柔,“听话,乖乖跟我去看医生,嗯?”
扬起的尾音带着轻哄的温柔,从手机里清晰地传出来,要是放在平时,岑果的耳朵早就被撩得酥麻难忍了。
可现在,她所有的神经都被痛感主宰了。
久久没听到岑果的回应,迟怿又说,“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医院,我叫我妈回来。”
迟怿的妈妈是医生。
岑果闭着眼,咬着唇,好半晌才有气无力地说道:“只是......生理痛而已......不看医生也能好的......”
生、生理痛?
迟怿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他知道生理痛。
有一次他打球不小心擦破了膝盖,去保健室上药的时候,看见一个女生痛得在病床上打滚。
当时他以为她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后来才知道是生理痛。
现在的她是不是也经历着和那个女生一样剧烈的煎熬?
想到这里,迟怿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他看了眼岑果家紧闭的院门,然后转头回了家。
放下书包和钥匙,他又进了后院,站在两家院子间的篱笆墙边,侧头看向岑果房间的窗户。
而一直没挂的手机里时不时传来岑果不自觉溢出的低吟。
“岑果......”
再次叫她的名字,他的嗓音变得低哑干涩,“我想去看看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