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乌溜溜的眼睛里充满惊恐,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声音又尖又细,叫起来像金属狠狠刮擦,刺耳到了极点。
奇怪的是,透过小屋破烂的窗户,周昱看见路过的村民冷漠地抬头看了一眼这边,就事不关己地走掉了。
看来少女发疯是常有的事,村民已经见怪不怪了。
周昱蹲下来,用最和缓的语气反复说:“别激动,我信。”
少女这才渐渐停止尖叫,脸上还挂着泪痕,嘴咧开大大的笑容:“我婆婆说,什么都不要问,知道得太多会被做成化肥。”
她惟妙惟肖地模仿出老太婆的姿态,语重心长地道:“我这是为了你好。”
看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周昱点头,“那么你的名字我总该可以问吧?”
少女一拍手:“我的名字可多啦,有人叫我蠢货,有人叫我傻妞,婆婆叫我丫头……”
周昱:“……”
之前还不敢确定,以为只是山里的小姑娘性格野,大大咧咧一点也不奇怪,现在他几乎敢肯定,这姑娘的智力有些问题。
“你婆婆她老人家在哪里?”周昱问。
少女笑嘻嘻道:“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回来啦,大家说她死了,死是什么意思?”少女一脸天真。
“死就是……你的婆婆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多年以后你才能再见到她。”周昱突然觉得她有点可怜,在漠视的夹缝里长到这么大,也很不容易。
“那就是还能见到,太好了,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婆婆了,”少女眼珠骨碌碌一转,“第二喜欢你,虽然你不听话,但你愿意和我说话,没有打过我,还告诉我我能再见到婆婆,我就把你放第二个位置吧。”
周昱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就在这时,有人重重砸门:“蠢货,滚过来开门!”
本就摇摇欲坠的小破屋被蛮力一砸,吱呀吱呀地呻/吟起来。
少女浑身一抖,战战兢兢地跑过去开门。
一个瘦小的老头出现在门口,阴鸷的目光越过少女落在周昱身上:“你就是被这蠢妞救回来的人?”
“我是。”
“我们村周围可没什么旅游景点,你是怎么想到来这儿旅游的?”老头眯着眼睛道。
少女急忙道:“他是……”
“闭嘴!”老头呵斥道,“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少女害怕地低下头。
“我是在出沧澜食肆的路上遇到山路塌方,车翻下悬崖晕了过去,幸好被这位妹妹救了,我没有恶意。”周昱道。
“沧澜食肆?”老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两秒,猛的一抬手,“拿下!”
好几个大汉一窝蜂似的涌进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凶器,周昱缓缓抬起双手。
沧澜食肆怎么会刺激到这群村民?!
大汉七手八脚地押住周昱,突然有人小跑着来到老头身边,压低声音说:“村长,那边有客人要来。”
老头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知道了。”
他转头对大汉道:“把这个人关起来。”
少女欲言又止,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押送的路上,周昱没有挣扎,和将近十个手持凶器的壮汉较劲没有胜算,而且如果他没有看错,领头的壮汉腰上的挎包里,隐隐凸出枪械的形状。
周昱冷静地道:“各位,请问我触犯了贵村的什么禁忌吗?我真的没有恶意,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壮汉冷笑:“误会?你们连说辞都统一好了,还能有什么误会?天知道你是从沧澜食肆来的旅客,还是不怀好意的李家狗!”
统一说辞?李家狗?
这麻烦可就大了,他被误会成了假想敌,如果是普通村民还好,偏偏这薛家村处处透着诡异。
村子半空中漂浮的刺鼻异味,花田里叫不出名字的红花,村长带头仇视排外的态度,还有村民包里私藏的非法武器……
太危险了,方彦不能来这里!
周昱身上的所有东西早在村长带头闯进屋里就被搜干净,这要怎么联系方彦?
他被送进一处阴暗的地下室,守门的男人正蹲在门口打盹,看见壮汉骂骂咧咧地把周昱押过来,赶紧点头哈腰地迎接:“哎呦,又来一个,各位爷辛苦了,辛苦了。”
周昱被反绑着手推进地下室,他在杂乱的草堆里稳住平衡,回头一看,守门男人刚送走壮汉,就压着声音对他们的背影“呸”道:“一群农夫,跟着机长飞了两次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说完靠着墙倒头就睡,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他的裤兜里滑落半截手机,算了算距离,竟然够得着。
这看门的也太粗心大意了,周昱把动静压到最小,万分小心地去够——
男人在睡梦中砸吧两下,哼唧着翻了个身,周昱的指尖刚好碰到手机,男人这一动,刚好顺着周昱的力道把手机摔下地。
“啪”的一声相当清脆。
周昱刹那间全身紧绷。
然而男人还是没醒,甚至叽里咕噜地说起了梦话。
虚惊一场,周昱飞快捞过手机,男人没设密码锁,周昱给方彦编辑了一条短信:
【我是周昱,别来薛家村,危险,勿回,报警!!!】
清除使用记录,周昱原本还想趁机报个警,男人却又要翻了个身,眼皮抖动,像是要醒了,周昱趁着他翻身的动静顺势把手机插回他的裤兜。
果然,男人辗转片刻,半死不活地撑开眼皮。
周昱已经退回角落里安静地坐下,身边稻草堆忽然抖了抖,伸出一只手,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万万没想到这里还能藏人,周昱一阵悚然,心里电光火石般闪过许多念头,可是那人却探出一张灿烂的笑脸,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怎么不顺便拿根烟过来?我偷的这根已经嘬没味儿了。”
周昱皱眉:“你是谁?”
“我是李家村的人啊,你是外乡人吧?”那人说,他的普通话里确实带着口音。
周昱警惕地把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那人摊开手,蹬蹬腿从草堆里爬出来——是个剃板寸的青年男子,看起来挺精神,长了一张朴实无害的娃娃脸。
“哎别紧张,我是个好人,我不会对人民群…落难同窗下手,你放心。”娃娃脸笑眯眯地道。
“他们为什么抓你?”周昱问。
“薛家村和李家村从祖辈开始互相看不对眼,可怜我就是个跑腿进货的,被他们当成强盗抓了起来,山高皇帝远,乡旮旯里土霸王横行喽。”娃娃脸叹气。
他也问:“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周昱扬眉,语气从容地问:“你又没如实告诉我你的身份,我怎么会如实告诉你呢,警察同志?”
娃娃脸的神色骤然一凝,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怎么看出来的?”
“气质。”周昱道。
这人身上有种刻进骨头里的板正气质,哪怕穿着土布衣服,躺进稻草堆仍旧神采奕奕。而这种气质,周昱在军警身上看到的最多。
他从年少起咬着牙扛起偌大的周氏,这五年里,毫不夸张地讲,可谓是群狼环伺,血雨腥风,锻炼出周总一双识人的火眼金睛。
“我从沧澜食肆回酒店的路上,遇到山路塌方摔下悬崖,被这个村里的一个小姑娘救回来,村长听完后就把我扔进这里,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为什么会撞上你的说辞吗?”周昱道。
娃娃脸沉默片刻,才道:“具体情况不方便透露,你也是有够倒霉的。薛家村是个毒村,我混进来摸个底,你放心,村里村外都布置有我们的人,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人民群众的安全。”
毒村!
周昱终于抓住了模糊的记忆:
——那么村口的红花,一定就是罂粟。
“这是当然,人民警察永远值得群众信赖。我的未婚夫和我一起坠落悬崖,但他现在在红旗村正准备来找我,我刚用看门人的手机跟他联系,您有办法联系外面的警察同志把他就近送进医院吗?他有重度抑郁,车祸时肯定受了伤,并且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药。”周昱急切地道。
“抱歉,我现在联系不上,只能等队友主动联系我。”娃娃脸道。
门口忽的骚动起来,有个中年男人大踏步走进来一脚踹醒守门人:“睡什么睡,有贵客要来看新抓的两只鬼!”
周昱和娃娃脸交换了一个眼神,看见了对方眼底的凝重。
什么贵客?!
毒村的贵客,难道是——
村长老头一改鼻孔朝天的嘴脸,一脸谄媚地把两道身影迎进门,借着摇晃的灯光,周昱看见,其中一道身影是个大腹便便的矮个子男人,另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他再熟悉不过,是方彦!
怎么会是方彦!
村长谄笑道:“方二少,钱总管,请。”
守门人急忙打开铁栅栏,方彦脸色苍白地冲进来:“昱哥!”
娃娃脸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你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