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家别墅的隔音做的很好,言溪的房间又在二楼,即便如此,任然掩盖不掉客厅传来的轰头音乐。
这音乐声从她上来的时候就一直在吵。
心里的负面情绪堆积到了一个极点。
电脑屏幕上聊天框框在跳动着。
言溪将心底的窝火全撒在了鼠标上,用力一拍,鼠标与玻璃桌发出剧烈的碰撞。
她深吸口气,从椅子上站起的动静极大,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
阶梯口,她一步一步向下眺望。
在客厅里,茶几上,地上摆放的空酒瓶不计其数。
果然如她所料,言以良又在喝酒了。
彼时的他没有了昔日那副斯文像,衬衣一半在裤带里,一半裸在外面,扣子也解到了中部的位置,露出一大片肌肤。梳整有致的三七分现在寒酸极了。
客厅里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九十年代的金曲。
言以良时不时醉意发作,哼唱几句。
言溪心里五味杂陈。
见那人喝酒被呛到,干呕的十分痛苦。
毕竟有着无法磨灭的血缘关系,
言溪对他终是做不到对陌生人那样。
更何况,就算是陌生人,她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从言以良眼皮子底下穿过去,他也没发现。
言溪忍着震耳欲聋的鼓点,从茶几上拾起遥控,带着些情绪一按。
客厅顿时清净了。
静到可以听见言以良喉咙里发出的嗡鸣音。
言溪看着这满地东倒西歪的酒瓶,茶几上还摆放了两瓶未开封的,她被一股刺鼻的酒味包裹其中。
言以良醉眼微熏,朦胧中看到言溪的脸庞,他眼皮无力,半眯着想要去抚言溪的脸颊:“言溪,我的好女儿,你来了呀。”
言溪将他探过来的手一把撩开,耐着性子道:“您喝醉了,我去给你煮醒酒茶。”
许是“喝醉”这个字眼刺痛了言以良,他含糊不清,急于反驳:“我、没醉~”
说罢像头蛮牛似的浑身充满了力气,也不理会言溪的阻拦,拂过茶几上一瓶喝得只剩一小半的酒,猛地往嘴里灌。
喝得急促,被一口酒呛到,他也不在意,咳了好久,好了点,得着一个人便倾诉一番:
“言溪,我问你。你是不是也和你妈妈一样,觉得我是个吃软饭的男人。”
言溪正收拾着凌乱的客厅,顿了下,淡淡地回应:“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言以良自嘲的笑了下:
“别骗我了,我不知道你跟你妈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也是那边的人,你跟他们一样。”
“别人家都是男人出去赚钱,就许清那个女人,一个omega成天到晚应酬陪酒。她多风光啊,女强人,外头的仰慕者那么多。可我呢,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看我的吗?”
“还有许慎,老头子终于要死了。”提到这个名字时,言以良眼神里涵盖了前所未有的恨意。
醉言醉语,言溪也不是一次两次听了。但听他提到许慎,她不能容忍言以良在继续歪曲事实。
自从许慎生病之后,言以良一次也没出面,言溪原以为言以良在外面游荡惯了不着家,也没太在意。可她着实没想到言以良心里会是这般幸灾乐祸。
“外公当年帮了你这么多,”言溪冷笑,无力又痛恨:“原来你一直盼着他死。”
“帮?”言以良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带着醉醺醺的笑意:“言溪,你知道你为什么姓言不姓许吗?”
言溪低头不语,不管她愿不愿意听,言以良的声音盘旋在她耳边:
“因为你是个女人,从出生那天的检测报告就判定了你以后是个omega。你,是不可能继承他们许家家产的。而你哥哥,言庆,他才是他们许家自始至终接纳的人,因为他姓,许。”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爸爸才是真正关心你的,只有我。我们才是一样的啊。”
言以良醉眼里满是想不通,
他不明白言溪为什么一直不懂他的苦心,为什么每次都要站在不疼不爱她的许家那边。”
言以良在茶几上随便捡了一瓶,牙口娴熟咬开盖子,大口大口往嘴里灌。
言溪低着头,眼底隐秘了神色,让人琢磨不透她现在的情绪。
她一动未动,就连冰凉的酒瓶都已被她手心攥得温热。
许久,她才抬眸,看着言以良的喉结一下一下滚动,心底一股躁意涌上。
她走上前,夺过言以良手中的酒瓶:
“别喝了。”
言以良抬头瞥了她一眼,眼白布满了血丝。
他抬手一挥,言溪始料不及。
“啪嗒。”
瓶子在地上翻滚几个圈,里面的液体顺着瓶口流出来,冒着乳白色的泡沫。
言以良跌坐在地上,凝视言溪的眼神翻滚着熊熊怒火。
他从地上爬起,步履蹒跚着朝言溪逼近。
“啪!”
刺耳的声音响彻静谧的客厅。
脸上火辣辣的,左边像是耳鸣了一般。
甚至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言溪淡漠地看了眼言以良,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目送着言溪越走越远,言以良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掌心,现在他这条右臂还能感受到麻意。
醉意瞬间清醒了一大半。
……
洗去在言以良那沾染的酒气,言溪只在浴室里用干毛巾擦了下头发,从里走出来,披散的长
发还在滴着水珠。
她坐在镜前,凝视着左边脸颊处那两道红色印子。
窗外的风吹得头发都快干了,她任然坐在那里,什么事也不做。
寂静的屋外传来清脆的掌声,听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
一下,两下,三下,掌声以此循环了三次。
是辛诚。
言溪缓缓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拉了下窗帘。
她向下俯望,正好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男孩伫立在那儿,手上还保持着击掌的动作,昏黄的路灯衬得少年的影子长长。
言溪不动声色地拉上窗帘。
简单收拾了下,房门被她轻轻拧开。
再到客厅时,屋子里狼藉一片,歪歪倒倒的酒瓶子。她上去时什么样,这会儿还是什么样,只不过少了一个言以良。
再看向门口,房门微敞,一束月光倾洒在地上。
此情此景,言溪不由地冷笑。
三年不回家,一回来,就只是为了撒一通酒疯。
他每次回来都这样,说些好听的自我感动的话,以为别人会对他感同身受。
如果说,以前言溪对他这套很受用,那么现在,
再也不会了。
她对所有的花言巧语,都形成了本能的抗拒,本能的怀疑。
别墅里迟迟没有动静,着实急坏了外面的人。
男孩双手插在兜里,眉眼间显得十分焦虑,正左右徘徊。
他既希望言溪快些出来,他恨不得现在就向她分享他的喜悦;又希望这人现在不要出来,脑子里的话虽然酝酿了很多遍,但始终不合心意。
辛诚不经意望了眼门口,门内一道窈窕的身影恰好出来,关上了门。
她身着一条简单的雪白色长裙,柔顺的黑发披散着整齐挽至耳后,月光洒在她身上,更平添了几分朦胧的韵味。
言溪也看到了他,
弯弯唇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辛诚从见到她的那刻开始,嘴巴就没收拢过,笑容好像合不拢似的。阳光的笑颜硬生生变成了傻笑。
碧螺园绿化做的非常好,有自己人造的一个小湖泊。小时候,辛诚经常会像今晚这样,约言溪到那里散步。
走了一会儿,相行无言。
只听得到莎莎莎的脚步声。
每次见到言溪,辛诚总会这般束手束脚,眼下,他深吸一口气,暗示自己一定用最自然最开怀的状态:
“我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吗。”
走着走着步子就停了。
言溪回身看他;
“嗯。”
淡淡的一句,算是回应辛诚的话。
辛诚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把最引以为傲,最开心的一件事情分享给她,想将他这刻拥有的喜悦,自豪,将她也填满。
但结果,并不遂人心意。
言溪的状态,感觉怪怪的。
“你是不是不开心呀?”辛诚故作自若的问道。
说话间,一直盯着言溪的脸,想透过她的眼神判断她现在的情绪。
“没有。”
言溪说道。
话音一落她沿着石子路向人工湖泊走去。
她不想被辛诚一直看着。
辛诚若有所思,似信不信。
还没细思下一个问题,只好匆忙跟上言溪的脚步。
一阵夜风刮来,空气中浮躁着一股酒味。辛诚十分确信,周围没有人,更不会有酒味信息素的人。
再联想到在言家别墅前徘徊时,也时不时的闻到类似的味道。
辛诚蓦地在后面拽住言溪的手。
女孩的力气不及他,身子被他掰转过来。
白嫩的脸颊上两道不曾消退的红色印子,在灯光下惹人注目。
“你的脸怎么了?”辛诚近乎咆哮,“是那个人打的?”
异常笃定的语气。
言家的事情以前两个人还小的时候,言溪什么都会和他说。在言溪的哥哥许言庆过世后,辛诚就很少听言溪讲到她家的事了。
但辛许两家老人关系颇好,就算言溪不和他说,他从长辈们口中也差不多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
言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用力推开他。
她脸上透着不耐烦。
辛诚震愕。
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强人所难。
“我……”
辛诚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是好。
“好了辛诚,不提那个人了。”
言溪就是抵触跟别人的肢体触碰,在加上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反应过于激烈了一点。
她现在,只想跳过那件事。
今天真的有些累了,不想再跟别人周旋。或许她现在应该借着刚才的脾气,直接回去。
但辛诚总归是她从小到大的朋友。
也或许是……
最信任的人。
有些事情,没办法对他做到像对别人那样的决绝。
深吸口气,淡淡的湖水味,帮着言溪调整了下现在的情绪,她放缓了语气,轻轻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很温柔,令辛诚刚才的惶恐一扫而空。
辛诚低头沉思,也不再执迷于言溪脸上的事。
游泳的人习惯了晚上套一件外套,他着一件橘色运动衫,拉链拉至一半,露出里面纯白的t恤。袖子被他高高束起,亚白色的一截手臂裸在外面。
“对了,这个给你。”
他将垂在胸膛的拉链拉下,从脖子上取下一根蓝白红色的袋子,下面吊着一枚黄灿灿的金牌。
言溪淡淡一瞧,转而抬眸定定看着辛诚,确认他不是开玩笑。
“辛诚,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辛诚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本来就是为了你才得到的,给你比我自己留着更合适。”
言溪斟酌一番,知道自己推辞不掉,便只好退一步妥协,
“那我先帮你保管,等以后有了更合适的人,你在交给她。”
听到“更合适的人”,辛诚的脸色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像是有心事似的,思考了阵子,蓦地唤道:
“言溪。”
言溪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辛诚瞬时变幻出一张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
肉眼可见的忐忑。
言溪微微垂眸,
关于金牌的约定。
依稀记得,
那是在辛诚十岁的时候,他逃了辛爸爸给他量身定制的训练课程跑去跟她一块儿玩。辛爸爸到处找人找不到,最后途经言家的院子才找到了他,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阿诚要努力训练,辛伯伯打你,是想要你以后站在全国大赛,”小女孩歪着脑袋,纠正自己的措辞:“不对,是世界大赛的领奖台,他想要阿诚拿到一枚闪闪发光的金牌。”
“金牌有什么好的,我要跟言言一起玩。”十岁的男孩还很爱哭,一想到手臂的淤青,他眼泪又要像豆子般滴落。
“可是跟言言玩,没有变形金刚,没有奥特战士。阿诚只要想到你拿了冠军辛伯伯什么都会答应你,训练就会元气满满了。”
“我要是拿了金牌,言言也会什么都答应我吗?”
“嗯……那是当然,”
男孩眼里放着光,从石头上站起来:“那让言言做我女朋友也可以吗?!”
小女孩犹豫不决,为了让男孩听长辈的话,点了点头:“……也可以啦~”
“那一言为定哦!”
一阵夜风袭来,
回忆渐渐收拢。
辛诚手中的那枚金牌无限耀眼。
对上他期待的眼神,言溪低下头,轻声说道:
“不记得了。”
满目星河瞬间黯淡无光,辛诚心头那一腔期待终究落了空。他眼神失了焦,一双手都不知道摆放在哪儿才合适。
“没,没关系。会慢慢想起来的。”
辛诚语无伦次。
言溪看着他,淡淡说道:“对不起。”
微妙的语气。
被她覆上了别的含义。
辛诚只以为是她没想起来而发表歉疚的话语,便下意识地开导言溪:“没关系,我会帮你记起来的。”
言溪垂眸:“嗯。”
辛诚挠了挠头,他抬头望了眼天,道:“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好。”
总归是出于愧疚,言溪始终没对视辛诚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