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部长,你怎么在这儿?”
郁华舟五指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然而现在那个人已经投进了另外一个人的怀抱里。
不是他的了。
郁华舟的神色狰狞一瞬,好像忽然失控了难以再维持表面上的那种温文尔雅,终于露出了真实面目里的冰山一角。
但他收敛得很快,随时随地戴着面具已经成为了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郁华舟收起那些狰狞神色,但是眼神依然显得阴沉:“路过这儿,看见一个故人,”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柏棠,一字一顿:“所以想进来叙叙旧,只是故人看起来好像不大情愿啊。”
“不情愿还要强聊,这是骚扰,”桑秋气势上分毫不输:“这你得看看别人愿不愿意和你叙旧了,郁部长。”
他差点就要把‘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一代疫苗试行还有望郁部长多上一点心,而不是丢着份内工作不干跑来骚扰一个与你毫无关系的人。”
“是,桑城主说的是,”郁华舟深呼吸一口,脸上重新挂上假笑:“我会用心去做的,感谢桑城主提醒。”
他没怎么留恋的快步走开,想必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桑秋卷起苏柏棠的裤腿,之前手肘上的擦伤还没好,膝盖上又破了一大块皮,几人方才不过拉扯了片刻,这会儿就已经有些发炎的症状了,“还有没有哪里撞到?”
“没有了。”
桑秋看他一眼,熟练的撩起他的衣服下摆看去,对方的肋侧有一块小小的淤青,苏柏棠抱着被塞回来的手杖讪讪:“那里没破皮,现在不怎么疼了,”他的小臂上被风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太习惯在外人面前展露身体,自己把衣服下摆放了回去:“没什么事的,不要紧。”
桑秋眼角眉梢的紧绷都和缓下来,“起来吧,我背你回去。”
回去路上:“他来找你做什么?”
苏柏棠环着他的脖子,闻言摇摇头,发丝在桑秋的后颈划来划去,言简意赅:“不知道。”
“他什么都没说?”
苏柏棠沉思片刻,回想道:“他说我跟以前一样没变。”
桑秋听他的声音哑得不行,“我知道了,你先别说话,回去我给你泡点润喉的东西喝。”他大概能猜得出郁华舟心里抱的什么心思。
只不过经过这一遭的区别对待,他那自尊心应该会受点创,暂时不会再来找苏柏棠。
“下次别自己一个人待了,再不济也让小林陪着你,”桑秋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该在苏柏棠面前说他前男友的不是,但是他忍不住:“以后看见他就尽量离得远远的,我总觉得他脑回路奇奇怪怪的,跟常人有些不一样,下次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
苏柏棠在他的后颈画了一个圈。
好的。
林中扬有些忐忑的跟在两人身后。
不过回去以后他并没有挨一顿想象中的批评,桑秋打发他回去了,带苏柏棠回了住处。他把家里边边角角的东西都包上了珍珠棉,屋子里凡是不必要的东西都被他收了起来,有空的时候会陪着苏柏棠在屋里一遍一遍的来回走,引导他尽快熟悉屋子里的布局,免得他不在的时候对方又在哪里磕磕碰碰受了伤。
苏柏棠进门后就摸到特定的地方把自己的手杖挂了上去,随后熟门熟路的绕过旁边的柜子走到桌边,拿到一把椅子坐下。
桑秋给他泡了一点金银花茶,“先把鞋子换了,等下我带你去洗头。”
于是苏柏棠把鞋子脱了,被他领进浴室里。水温适宜,苏柏棠把身上的衣服也一并脱下来,乖乖坐在凳子上等他洗头发。
桑秋抬起他的下巴,用温水仔细的将头发打湿。
“南川那个基地荒废也有一段时间了,凡是有用的物资我们大概都取走了,”他在苏柏棠的头上搓出泡沫,慢慢的按摩着他的头皮:“不过里面的变异种有点太多了,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储区里面还有一些没被唤醒的实验体,如果这些东西从南川里跑出来,将会是个不小的威胁。”
他加了一点温水上去,继续搓泡:“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将南川这个基地连同里面的所有实验体一同销毁,你……觉得怎么样?”
苏柏棠抓了抓被泡沫弄的发痒的脖子,从头顶上捉了他的一只手下来,写道:“好,不过我有样东西在南川没拿走。”
“什么东西?”
苏柏棠抓着他的手鬼画符,也不知道是写了什么复杂的东西还是故意不想告诉他,桑秋冲掉手上的泡沫,给他的一脑袋白毛冲水:“有东西漏在那里了也没关系,回去拿就是了,你想什么时候拿回来?”
苏柏棠状若沉思,比了个一。
“一天后?”
苏柏棠摇头。“
一个星期?”
对方仍是摇头。
“一个月?”
苏柏棠点头,脑袋上的水甩得到处都是。
“那就一个月后回去拿吧,到时候是什么东西,你直接告诉我,我让人去拿回来就可以了。”
苏柏棠扯他的衣角,于是桑秋把手递了过去。
“我想自己去拿,”他写道:“只有我知道那个东西在哪里,你们找不到的。”
“医生说你需要在基地里静养,还是少一点奔波为好吧。”
苏柏棠执拗的抿起唇,脸上全是不乐意。
连桑秋冲水他都不配合了,故意扭了下头,水流灌进他的耳朵里。桑秋忙将水瓢拿开,“怎么这么犟,外面确实比较危险,我怕你发生意外。但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到时候我陪你去好不好?”
他手下的大龄婴儿晃了晃脑子里进的水,态度软化了下来:好。
洗完头开始洗澡,在苏柏棠别有用心的促成下气氛再一次变味,等他们真正从浴室里面出来,已经是好一段时间之后了。
苏柏棠穿着换洗衣服出来,桑秋却什么也没穿,被打湿的衣服都放在浴室里了,他只能光着身子从里面出来找干衣服,找到后又回浴室里自己洗了个澡。
苏柏棠沾床就睡,没多久又被膝盖上的触感痒醒。
他的手往下,碰到了桑秋的头发,而桑秋正用镊子夹着棉球给他沾水发炎的膝盖伤口上药。苏柏棠慢吞吞的往下蹭了一段,一只手抓住了桑秋的头发,他愉悦的眯起眼睛来,翘起了唇角。
过了一阵桑秋上完药,扔掉棉球去漱了个口,回来苏柏棠又沉沉睡去了。
郁华舟往地下室深处去,手里拿着一把钥匙。他已经好几天没来这里了,却仍是不紧不慢的下着楼梯,和周围脏黑的楼梯暗道格格不入。
楼梯的尽头处是一个小门,破破烂烂的,不怎么坚固的样子。郁华舟拿锁开了门,拉起地下室的小灯泡,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地下室一角,有个被锁链关起来的身影蜷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郁华舟在两米开外的距离站定,好整以暇的看着对方:“感觉怎么样?”
角落的人灰头土脸,脸上和身上满是挣扎间滚出来的污迹,衣衫凌乱,头发打结,过得甚为凄惨,正是失踪多日的陶梓平,他手里还攥着吃剩半只的小白鼠,眼里全是对突然亮起来的光线的不安。
“师……师兄,”他看见郁华舟笑吟吟的脸,明白对方根本不喜欢这个称呼,于是立马改口:“郁部长,对不起,对不起……”陶梓平磕磕巴巴的道歉,把手里的小白鼠扔了出去:“我不是故意要吃你的实验鼠的,我真的太饿了,我好想吃东西,它刚好就从你的笼子里跑了出来,对不起,我不敢了,对不起,真的只有这一次……”
郁华舟脸上不见怒色,往前走了一步,陶梓平反应很大的往后缩。
因为没有食物,体内还有一个要和他分营养的寄生体,陶梓平被关在这见不了半点光的阴湿地下室里饿了许多天,精神状态明显不怎么好,眼里全是对光线的畏惧,变得很胆小,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
郁华舟看了一眼操作台旁边的一个小笼子,里面原本应该关着他喂养的两只实验鼠,现在在陶梓平手里却只剩下了半只,他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你不是有洁癖吗?怎么这会儿这么饥不择食了。”
陶梓平惊恐的看着他自言自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了,对不起……”
因为争抢不过体内的寄生体,营养缺失,他瘦得脸颊凹陷,好像外皮包着骨架,衬得一双惊恐的眼睛尤为突兀。郁华舟的视线上移,落在他半白的头发上,不知为何忽然陷入了片刻沉默里。
小灯泡周围有虫子晃荡,一下一下的撞在灯泡上面,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陶梓平的姿势压得肚子疼,僵着身体想悄悄换个姿势,一股黑雾悄无声息的绕到他的身侧,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将他的外袍割了开。陶梓平的身体削瘦得异常,衬得肚子那一团鼓起有点明显,偶尔寄生体会在里面活动,将自己摄取争夺营养的部位在他体内延展,痛得陶梓平面无人色。
外袍被割开就像是掀开了他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他对于这个寄生体异常痛恨却无可奈何,多少次想把它剜出来却下不去手,犹犹豫豫的共存至今,为了不让自己被吸干还要疯狂的进食,吃掉自己目之所及所有能吃的东西,苟延残喘。郁华舟故意将他饿了这么多天,体内那个寄生体便异常的不安分,多少次将他痛得死去活来,却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曾经他是死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
郁华舟操纵黑雾圈住他的右手腕抬了起来,带有腐蚀性的雾气团在他的手腕上,没一会儿那里就掉了一块皮。
陶梓平哆哆嗦嗦的不敢出声,强自忍着。
郁华舟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对方的无名指和中指有往外生长的趋势,长度明显有些不正常,手指侧边的皮肤发黑增厚,皮肤薄的地方却渗出水泡,往外流脓,指尖变尖变长。
那寄生体对陶梓平的身体来说到底还是有些影响的。
“想吃东西吗?”他慢条斯理的朝对方道。
陶梓平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没有回答。
上次郁华舟也朝他问过这个问题,他说他想吃肉,于是郁华舟真的拿了一块生肉过来。然后当着他的面用一根绳子钓在他前面够不到的地方,让他眼睁睁看着肉块沾上灰尘和泥迹,被蟑螂爬过,被苍蝇叮过,也被老鼠啃过,吊在那里放了整整三天,已经发绿发臭了,里面生出蛆来,然后才放在他够得着的地方。
他那时候刚被关进来不久,知道郁华舟这是故意折辱他,满腔恨意,根本不认为自己会对这种变质的东西产生食欲,遑论是吃掉它。
但是在他饿了两三天滴水未进之后,他就疯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已经沾上了那散发着恶臭的血水,地上的肉块已经不见了。
当底线被一再突破时,他已经不会再想得起来自己曾经有没有过洁癖这种东西。
郁华舟给什么他就吃什么,吃不饱他就只能向对方哀求再多给他一点点,然后看着郁华舟含笑远去,等下一次再来的时候果然会带多一点点食物过来,但也不过是一点点,但陶梓平不在乎,他现在最惧怕饥饿和疼痛,只要郁华舟能给他那多一点点的奖励,他都能立马放弃自尊去向郁华舟摇尾巴乞怜,像一条被驯服的狗。
寄生体的存在已经将他同化成一个满脑子只有食欲、没有理性和自尊的动物。
郁华舟翻阅了一下操作台那册厚厚的记录文本,将册子捞起来,喟叹道:“也该差不多了。”
陶梓平迷茫。
郁华舟转身对着他,面色平淡:“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害过多少条人命?”
“不过我猜你应该不会特意去数,毕竟被你背叛的人都已经死了,除了我和阿棠。”
“我应该早就该要了你一条命的,但是我总是在想,以你的脸皮在我身边到底能够待多久,”他轻笑一声:“结果出乎我的意料,长达三年之久,你这个人实在很有趣,跟我很像。”都很会装。
“不过看你看得久了我也会有点烦,阿棠也肯定不喜欢你,你现在该上路了,”他抱着那记录满数据的大册子,用手指刮了刮册子边缘:“上次替你挡那一箭真是我鬼迷心窍,有些过于自信了,”他轻叹一声:“索性阿棠还是在意我的,没有用那些带有剧毒的木箭,不然我现在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不,不,你不能,”陶梓平反应过来,猛的要向他扑过去,扯得身后的锁链叮叮当当响:“不要这么对我好吗,郁部长,师兄!好歹我们曾经也同校一场,求你手下留情,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你不是还要收集数据吗,我……我还有用啊!我可以做你的实验体,就像苏柏棠之于南川那样,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可以干的,求求你放过我——”
郁华舟用手指抵着下巴,闻言似乎真的在思考他的价值。
“可是阿棠那么恨你,要是你在的话他肯定不会原谅我的啊。”他有些苦恼的说。
陶梓平忙道:“我可以躲起来!您也可以把我关起来,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您让我活下来,求你,我真的不想死。”
郁华舟若有所思,眉头微动,“这样啊……”
“是,是的!求你给我一个机会,”陶梓平说着说着泣不成声,对死亡的恐惧已经超过了所有:“求求,求你了……”
“嗯……好吧,”郁华舟微微一叹,“其实要将你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能熬过这几天的话。”
“什么?”陶梓平一愣。
“你不知道吧,”郁华舟责怪道:“都怪你太贪吃了,我上次走之前都告诉你了,不要去动我的小白鼠,它们体内有我注射的特殊药剂,能让你体内的寄生体慢慢衰竭死去。”
“如果你说你只误食了一只就算了,剂量不够问题就不大,可你偏偏还要动第二只。”
“如果足量的药剂进入你的身体,最先就会对你体内的寄生体产生影响,要是它被杀死了,那你不出几天的话也会跟着一起死去的。”
陶梓平一下子就懵了,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郁华舟唇角一勾,“我说,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你体内那个寄生体的活性正在慢慢变低吗?”
陶梓平看看他,又摸摸自己的肚子,最后视线挪到了地上被他扔出去的那半只小白鼠上。
过了许久,他面色狰狞的回头,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连声音都变了调:“你故意的?!”
他的身体哆嗦着,脸白得可怕:“你故意不把食物给我,然后将笼子里放在那儿不锁笼门,你是故意让它们跑出来的,就是为了诱导我去抓它们。”
郁华舟看着他,眼神怜悯。
“你耍我,你耍我,”陶梓平不停挣动,朝他大声怒吼:“你这样耍我,你不得好死!郁华舟,我诅咒你!”
郁华舟摇了摇头。
人在死之前最无力的呐喊就是诅咒,他为什么要怕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废物死到临头时的口嗨。
“你众叛亲离,你身边的人最终都是猜忌你怨恨你,没有人会站在你这边,”陶梓平魔怔似的挥舞着锁链,大声喊道:“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你想要苏柏棠?哈哈,不可能的,我看他恨你还差不多,你这么恶毒,有谁会受得了你,他不会喜欢你的,他甚至还朝你射了一箭,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哈哈哈,你最终会落得个和我一样的下场的,一定会的!”
郁华舟原本对他的话毫无反应,直到听到他的后半句。
陶梓平自觉骂到了他的痛处,便抓着那一点使劲:“你说他舍不得伤你?那你挡在我前面的时候他为什么还会射出那一箭?我看他是恨你恨得想要一起解决了,最后不小心射偏了才会意外留下你一条命的吧!醒醒吧郁华舟,单凭你现在的样子,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
郁华舟甩出一道黑雾朝陶梓平的脸抽过去,陶梓平被抽了个正着,到底捂着脸痛呼不止,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愈合速度却明显慢上许多。
陶梓平这样激怒于他,显然是已经豁出去了,捂着脸嘶哑笑出声来:“恼羞成怒了,难道是被我说中了吗?还是你自己也没有这个自信?”
郁华舟放下手里的册子,掌中凝出黑雾向陶梓平走了过去:“你要是这么想找死?我大可现在就成全你。”
陶梓平对他到底还是怕的,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却被锁链束缚着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郁华舟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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