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的时候,榜首的试卷已经贴了出来，一上午的时间，无论是中了的还是没中的,情绪最激动的时刻都已经过去了,此时的秋榜前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神色失魂落魄，皆是落榜之人。
秦冬阳在县学也有两个同窗来参加乡试。
吃饭中午饭后他们特意饶了路前往同窗所在的客栈,像伙计打听了几人的情况,结果很遗憾却又是在意料之中的落榜了，举人哪里有那么好考的，和他混经验不同，这两位都是第二次参加乡试,不说十拿九稳，但心里多多少少都是抱着几分希望的。
想着他们此时的心情肯定不好，这个时候肯定是不好去打扰的。秦冬阳走上前,目标很明确，先是将榜首解元的试卷从头到尾认真地看了一遍,嗯，不得不承认，答得实在是太漂亮了，和自己简直就不再一个层次上,就算是抛去最核心的内容不说,单单是好看的字迹,整洁看着就让人眼前一亮的卷面，他都差得远。
低头。
秦冬阳拿着纸笔先写下了第一条，要苦练书法。
“兄台，你不难受吗？”
旁边年龄看起来和秦冬阳差不多的书生看着他写下的一句话，楞了一下，倒不是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而是有些惊讶他这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开始振作了。
“不难受啊。”
秦冬阳是真心的，“我再继续努力就是了。”
说着开始认真地抄写起来，但才抄一小段，就发现了他只是还不够全面的缺点，比如，试卷上引用的一句话，他竟然听都没听过，想想就觉得汗颜，侧头换了一张纸，在苦练书法下面，又写了第二条，多读书。
秦冬阳很认真。
每次抄到生出其他想法的时候，就换一张纸记录下来，也正是因为这样，速度可以说是非常的缓慢。
倒是之前还失魂落魄的书生门受到他的影响，开始静下心来，阅读起来解元的试卷。
“走吧。”
罗兰低声说道：“我们先回家，老五看起来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了。”
秦苗苗等人点头。
秦安安看着好似僧侣入定般的小叔，也明白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正准备跟着离开的时候，眼睛从乡榜中一扫而过，于她来说再厉害也只是一些陌生的名字而已。
当然。
第一名和最后一名都是属于比较醒目的存在。
也正因为这样，转身刚跨出半步的秦安安停下了脚步，再一次回头，看向榜单，眨眼再眨眼，妈呀，还真不是她的错觉，最后一名三个字组成的名字太他妈熟悉了，刚准备叫起来。
“安安，冷静。”
罗兰淡定的声音响起。
秦安安惊喜地回头，就看见自家爷爷带着一脸的憨笑，用力将叫声吞了回去，对，对，她怎么就忘记了，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小叔，不过，在心里又一次对这个便宜爷爷竖起了大拇指，她可以肯定爷爷比她更先看到小叔的名字，结果，看看人家多稳。
嗯，她还要继续努力。
然而想得很容易，做起来难，心里揣着这么一个大惊喜，秦安安走出这条街，一拐弯确定不管身边的人怎么大吼大叫，都不会影响到小叔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住，将这事说了出来。
五个人罗兰是最先知道的，小星只管吃和听秦安安的话。
所以惊喜的就只有王四柱和秦苗苗。
“安安，你说什么？”秦苗苗不信。
“是真的，我刚刚看得很清楚，小叔的名字在榜单的最后。”
最后一名，丢脸吗？
反正秦安安是不觉得丢脸的，除了特别荣耀的第一名解元，其他的名次再高，也就只是个举人而已，而他们家最后一名的小叔，同样是举人啊，享有整个王朝所有举人能享受到的权利。
“爹，是真的吗？”
秦苗苗看向罗兰。
“嗯。”
罗兰点头，“我们现在去市场，买些好菜，晚上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
“秦叔，等一下。”
在这些人中，虽然除了小星意外，王四柱是和秦冬阳关系最远的一个，但此时的他，还是想再回去看看榜单，观摩和瞻仰一下秦冬阳这两个名字，听别人说和自己看感觉怎么可能一样。
秦苗苗也有些心动。
“爹，我也想去。”
“去吧，不过，不要打扰到冬阳。”罗兰笑眯眯地点头。
明明距离不远，两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喜悦的情绪。
比起他们这般静悄悄的，秦家村可以说是热闹非凡了。
乡试是大事，各府县都会派人来关注结果，再加上秦家村所在的县城距离省城很近，得到消息后派人到秦家村报喜的时候，村民们好些都还没有吃午饭。
这一天。
刚好秦夏雨和秦秋果都在县城，衙门报喜的人到家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时候。
张氏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
秦春山更是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两位报喜的官爷中，有一位就是他们的同族人，也就是村长的二儿子，秦高义，笑呵呵地对身边的人说道：“他们太高兴了。”很快听到动静的秦大山和秦二河赶了过来。
秦高义再一次朗声报喜。
事实上他今天也十分高兴，谁能想到冬阳竟然那么争气，一次考中秀才不说，还能中了举人。
秦大山和秦二河听到后，太惊喜了，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过来，然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在侄儿的眼神示意下，才明白忽略了什么，“老大，愣着做什么，快点去拿喜钱啊！”
不是他不愿意给。
而是又不上街，他身上现在加起来也就两文钱，总不可能让他给两位官爷一人一文吧，自家侄儿倒是没有问题，可还有一个外人在呢。
秦春山点头。
转身快步走进房间，将钱箱子抱出来，脑海里还想着老五中举了的事情，手倒是没有停地从脖子上拿出钥匙，打开钱箱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好些银元宝和碎银子，然后，他愣住了？
拿多少啊？
这事他没有经验啊。
要是安安在就好了。
想到女儿，他突然就想到安安曾经和他说过，“礼多人不怪。”
想了想，便一狠心，从里面拿出了两个五两的银元宝，将钱箱子锁上放好，走出去的时候，再一次听见了大伯说，“官爷别见怪，我家大侄儿前些日子受了点伤，动作慢。”
秦高飞拿到五两银子的时候，并不惊讶，毕竟秦家的事情他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真正算起来，自己家都未必有请三叔家里富有，如今老五又中了举人，再一次在心里感叹，三叔真是太厉害了。
这银子等到晚上回来的时候，他肯定是会还回去的。
等到整个村子都知道这事后，更是热闹。
当然当事人没有在，他们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互相传达他们的喜悦，说得最多的也就是列祖列宗保佑。
罗兰他们回到村子以后，这热闹持续了将近半个月，终于恢复了平静。
王四柱再一次敬佩秦冬阳，哪怕现如今已经是举人了，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以前在家里会做的事情，现在依旧会做，不管是对谁，都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态度，反正他是没有从对方一如既往的憨厚笑容中看出一点的得意和高傲。
他们县城里的举人不多，加起来五个手指都能输出来，王四柱曾经有幸见过一位中年举人，看着他们这些百姓的目光高高在上得仿佛是在看下等人一般。
秦冬阳中举。
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来贺喜的人更多，方掌柜当是依旧是和罗兰他们坐一桌的，当时就说：“我这干儿子运气好，也赶上了好时候，因为这些年我们这里被治理得更好，再加上朝廷有同乡人极力地争取，今年的乡试录取名额才由之前的三十名改为三十五名。”
听到这话，罗兰还好，秦大山等人都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冬阳就是第三十五名，要是没有这事，可能就要再等三年了。
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老五的运气是真好，嗯，还是那句话，祖宗保佑啊！
只有罗兰看清楚了方掌柜在提及朝廷同乡人眼里闪过的自豪，对方没有多说，他自然也不会多问。
县学里的先生也很吃惊，不过，还是再一次问秦冬阳是否要参加明年的会试，并且提醒他，若是有这样的打算，就要早做准备，毕竟京城距离他们这里有些遥远。
秦冬阳摇头。
他从不否认自己这一次能中举是侥幸至极，更加不认为接下来的会试依旧有这样的运气。
再有，他觉得爹说得没错，哪怕他有这样的运气，他自己也没有这样的底气，心虚的感觉可不好，就像这次的举人，他就没有当秀才时底气那么足。
所以。
接下来的会试，他是没打算参加的。
嗯。
他得继续努力。
秦家村有人失望，更多的却是理解，毕竟家族出了一个举人，他们其实已经非常很高兴了，老三（三叔）说得没错，还是稳打稳扎地来，这事急不得。
“爹。”
这天，天气还不算太冷，田地里已经没什么活了，秦安安拿着她给秦春山新做的棉衣棉裤，“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之前的意外伤虽然养好了，但身体总归是比不上普通人的，可不能冷到。
“安安做的，肯定合适。”
秦春山笑着进了房间，没一会儿就穿着出来，“很暖和。”
一刻钟后，秦安安看着将新衣服换下来的秦春山，笑眯眯地说道：“爹，小叔现在中举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考虑建房子的事情了。”
“建房子？”
秦春山看着她，怎么就说到这个上面了。
“你看啊，小叔现在待在家里看书的时间比在县学里多，我们家内部虽然各过各的日子，可一个院子住着，家里人吵吵闹闹，难免会影响到他的。”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给对方一个缓冲的时间再继续开口，“爹，你是老大，这样的事情应该由你开口。”
秦春山沉默，建房子他是很心动的，但这其中还有许多的问题。
有问题不怕，秦安安很是详细地将她的计划说了出来。
于是。
这天晚上，秦家大堂，秦春山这个老大第一次召集了家里所有人，再一次把事情说了一遍。
所有人都看向罗兰。
“老大不说，我也有这个打算的，之前考虑到家里人口会逐渐增多，出现住不下的情况，当初买地的时候就特意买大了一些，前后左右都可以再往外扩，你们自己看，反正我是决定要建两个院子的。”
秦家三兄弟都很清楚，这其中有一个院子就是留给苗苗的。
秦夏雨和秦秋果看向秦冬阳，见他一副听爹的话，便跟着点头。
反正他们是和爹分了家的，既然老五都不在意，他们自然也不会多说。
各家的院子各家出钱，至于公共部分以及其他的花销，到时候平摊，所有人都觉得很公平，心里没有意见。
第二天，罗兰就开始张罗这事了。村子里的人也不觉得意外，家里有个举人了，修了祖坟以后，自然是该修房子了。
等到房子开始后，罗兰就撒手，送苗苗和安安的活落到了秦冬阳和王四柱身上，当然，后者也不止一次表示他其实一个人就可以，冬阳还是好好读书，只是显然未婚夫妻终归是未婚。
哪怕在这方面并不严苛，但在秦苗苗很快就要嫁人的情况下，罗兰和秦冬阳想着的都是能多配一些时间是一些。
倒是秦冬阳也说过，让王四柱不用去送，他一个人可以。
只可惜，对方也不答应。
随着天气渐渐变凉，秦春山的身体就更加不好受，秦安安是天天养生食物给他补着，护膝帽子等等保暖物品更是早早地就准备好了，隔几天就从药铺里抓了一堆的药回来给他煮了泡脚，倒是让他好受了不少。
比起他们。
村子里的老人就更加难过了。
这天天空这挂着不是很温暖的太阳，秦大山和秦二河两兄弟脸色很是不好地来找罗兰，一人手里拎着一只鸡，篮子里还有好些鸡蛋，“老三，你让弟妹收拾点东西，我们一起去看七叔，大夫说他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罗兰一愣。
七叔是一个非常干瘦的老头，今年已经五十九岁了，是秦家村辈分最高，也是年龄最大的，她回忆了一下，庆祝老五中举的酒席上，七叔精神还十分好，能吃不少东西，还喝了一小杯酒的啊，怎么就不行了？
“好。”
哪怕每年冬天对于老年人来说都是一个坎，但每次面对这样的事情，特别是像秦大山他们这类的上了年纪的人，心里难受的同时又免不了会多想，说不准那一天就轮到他们了。
张氏动作很利落地收拾好东西递给了罗兰。
兄弟三人一起去了七叔的家。
刚到门口，就看见七叔的大孙子背着七叔往外跑，后面还跟着七叔的后辈以及同样来看他的不少族人，兄弟三人反应也不慢，将东西递给他们家里的女人，就快步跟上。
很快，牛车就准备好了，将七叔好好地安置在牛车上后，看着就知道是要去县城，罗兰等人想要跟上，却被跑过来的秦冬阳以及其他侄儿拦住了，“大伯，二伯，爹，你们就在家里待着啊，我们跟着去。”
事实上。
别说秦大山他们有想法，但凡是心里孝顺父母的，听到这事，在意想着自家父母的年龄，心里也慌得很。
哪怕他们平日里觉得父母连下地种田干重活都没有问题，但这个时候，父母在他们心里就是很脆弱，需要保护和照顾的存在，毕竟算一算，他们的爹娘都上五十，比七叔小不了多少。
呃。
“那你们快去。”
罗兰还没有说话，秦大山就开口说道，看着一群青壮年跟着过去了，一脸的感叹，“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大哥。”
秦二河有些担心。
“没事。”秦大山摇头，那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没事。
一个下午，三兄弟都待在一起，闷闷地什么话都没有说。
两个时辰后，一群人回来了，七叔人已经醒过来了，由孙子扶着还能下地走路，嘴里嚷嚷着他们大惊小鬼，他不过是睡一会儿，怎么就折腾到了县城去了，反正唠唠叨叨的话一直说个没完。
看起来像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带回来的却不是好消息，“大夫说，七爷爷没多少日子了，让家里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让老人开开心心地离开，还有就是该准备起来的东西，也要准备起来。”
这是宣布死亡了吗？
“老五，大夫有没有说什么病？”
秦冬阳摇头，“大夫只说，年龄到了。”
呸！
这算什么病啊，还不到六十岁，算老死病吗？
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吗？
“我不信。”
“爹。”
秦冬阳听到这话，有些担心他爹，以至于这天晚上睡觉前，直接对张氏说：“娘，你去我那屋谁，今晚我守着爹。”
“冬阳，要不我和你轮？”
秦苗苗开口说道。
“不用了，四姐。”
张氏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但还是点头。
“我没事。”罗兰看着秦冬阳一副“爹可能会想不开的”表情，笑着说道：“你去睡吧。”
秦冬阳笑，“好，我等爹睡了再说。”
罗兰瞪大眼睛看着他，不难发现他眼里的担心和坚持，算了，估计老五就算去睡也睡不着，他既然想要守着，就守着吧，反正年轻一个晚上不睡也没什么事情的，闭上眼睛直接睡觉。
第二天吃过早饭。
罗兰就对着家里的人说道：“我要去县城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
秦冬阳立刻开口。
“你不睡觉？”
“我不困。”
秦冬阳用力地摇头。
“行了，我让柱子陪我去，还有，老五放心，你老子没那么软弱。”
对王四柱，秦冬阳还是放心的，饶是如此，他还是拉着对方，在一边嘀嘀咕咕了好久，弄得一路跟着罗兰去县城的王四柱提着心，面容严肃，很是紧张，像她是什么易碎物品一般，时不时地就要看一下他的表情，还要问一句，“秦叔，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
罗兰被这么看着，也很无奈啊。
所以到了县城以后，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直接去找了方掌柜，“方老弟，我厚着脸皮求你一件事情可以吗？”
“秦大哥，你说。”
方掌柜还是一副弥勒佛的笑容。
“是这样的，”罗兰将七叔的情况说了一遍，“我想你是大人物，肯定认识更厉害的大夫，能不能求你出面，请他去村子里给我七叔看看？”
“秦大哥，这是小事，说什么求啊，见外了不是，我还真认识一个大夫，他师父是宫里出来的御医，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去叫。”
“谢谢你，方老弟。”
王四柱之前就觉得方掌柜是了不起的人物，没想到竟然还认识御医的徒弟，太厉害了。
当然。
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秦叔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然而。
等到师父是御医的大夫给七叔看了以后，并没有得出更好的消息。
七叔家的人给了钱，对方也没收，说是方掌柜已经给了。
大夫离开后。
“三哥，谢谢你。”
七叔的儿子，挤出一个比哭丧脸还要难看的笑容。
罗兰在心里叹气，好吧，她得承认，她现在就是乡巴佬，面上却一点难过地说道：“没帮上忙。”
“我知道三哥是好心。”
“你不要难过，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我再想想，再想想。”
见她还没有死心，七叔的大儿子跟着点头附和着他的话，等送走他以后，就让家里面的人去请秦春山他们兄弟几个，然后把他的想法说了一遍，“这些日子，你们多注意一下你们爹。”
秦春山等人还在懵。
但秦冬阳却直接点头，他想得果然没错。
然后。
罗兰就发现，不管是给他们建房子的，还是家里的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甚至是这天晚上，除了七叔以外的其他长辈，村长，大哥，二哥都来和她谈心，话里话外的意思就一个，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让他看开点。
她看不开吗？
罗兰疑惑地眨了眨眼。
这天晚上，秦春山提出守夜，“你那身体，还是去睡觉吧。”
被罗兰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其实他守不守秦夏雨和秦秋果都不会说什么的，但秦安安能理解秦春山的想法，一房人做一房事，该他们这一房的，就不应该推辞，“爷爷，我来吧，我和小星一起守着。”
秦春山跟着点头。
呵呵。
于是这一晚，罗兰又在秦安安和小星的注视下睡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