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德说着将那卷绸布在刑应烛面前展开,然后转给他看。
刑应烛大略扫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大部分内容都很眼熟——当初在苏州时,盛钊曾经给他做过一份近期反常天象名单,其中大部分与张成德手上这张名单重合了,只是缺失一部分,大约是盛钊拿捏不好“反常”的尺度,有些遗漏。
刑应烛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这份名录,发现不看则以,一注意才发现,这段时间里,这些“反常”情况居然已经不下二十起了。
“这些事大多没在当地闹出太大的事端。”张成德说:“无非就是洪水、地动或者塌山这类,看起来像是意外事件的反应。只有申城那条蛟龙是真的从地下脱身出来,闹到了人族面前。”
“那是因为他的封印被人为挖断了。”刑应烛随口道:“若不是见了阳气,缚龙索至少还能撑上两三年。”
“说得是。”张成德笑着捻了捻须,打着商量说道:“只是先生也知道,现如今世道不比从前,各处都在动工动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挖出个什么东西。地下封印松动这件事我派虽是可以慢慢查探,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若是临时出了些变故,我辈也很难办。”
“有什么就直说。”刑应烛说。
“此次先生肯出手,实乃先生宽厚,但若是之后出了什么意外,也不好时时麻烦先生。”张成德直言道:“是以,此次是请先生将各处妖兽布置列个单子,我派弟子出去查探时,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刑应烛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套我的话?”
张成德笑而不语。
刑应烛眯了眯眼睛,他十指交叉,身子后仰,靠在了椅背上,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张成德一会儿,似乎是在评估对方的能耐。
末法时代,天下再没有凡人能得到成仙。就连现在最正统的几家玄学法门的掌权人传承术法时,也只是向天借力,再没法凭肉身修炼了。
张成德年近古稀,身子还算硬朗。他大约是从小就被养在上一任天师身边,身上的气度很是宽和,没有出尘之人的冷傲,反倒像是个温吞的邻家爷爷。
刑应烛当年跟龙虎山打过几次交道,当年从张天师起,龙虎山就是与妖打交道最多的法门——当年他家修道最激进的时候,死在他们手里的妖族不计其数。
所以他家人大多都是张简那样,自持能耐,天生有种傲气,反倒是张成德这样的很是少见。
不过刑应烛从没将妖族视作自己的所有物,自然也不掺和他们的恩怨。他对龙虎山的态度可有可无,与天下其他法门也没什么两样。
说得直白点,就是不亲近也不冷漠,但日常懒得打交道。
若是换了前几年,张成德提出这种请求,刑应烛一定二话不说就拒绝。他在人间这么久,虽然近年来担了个管束违规妖族的名头,但其实真正管过的事儿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可现在不行。
刑应烛眼神暗了暗,脑子里莫名闪过了盛钊的脸。
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那新鲜出炉的小男朋友晚上不大老实,披着一张床单挪挪蹭蹭地跑来他房间找他,非要跟他“促膝长谈”。
那时候盛钊整个人都还沉浸在脱单的兴奋状态里,整个人亢奋异常,大半夜的,比刑应烛这个习惯昼伏夜出的爬行类生物还要精神。
刑老板本来不想理他,可惜盛小刀又哄又夸,抱着他的腿不肯撒手,撒泼耍赖地要跟他“互相了解”。刑应烛被他的花言巧语哄得飘飘然,又实在嫌弃他那没出息的德行,于是最后也没把他轰出去。
“你不想跟我说身世,说说别的总行吧。”彼时盛钊故作大度地说:“随便聊聊。”
“聊什么?”刑老板累了一天,还刚被雷劈过一茬,整个人又乏又累,只想在水里泡泡好睡觉,闻言敷衍道:“你又要问我什么神话八卦?”
“哎呀,这是重点吗!”盛钊恼羞成怒,说道:“说点正事儿不行吗!”
虽然那天晚上盛钊像只麻雀似地在刑应烛耳边叨叨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正事儿”,但刑老板却在盛小刀毫无营养的闲聊中注意到了一句话。
“我忽然在想一个问题。”彼时盛钊上一秒还在问刑应烛八千年前市面上有没有流通的货币,下一秒就突然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和我谈恋爱,但是你又不会老,万一四五十年之后我满脸褶子,你还长这样怎么办?”
当时刑老板昏昏欲睡,闻言轻哼一声,懒懒地答应了一句:“怎么办?我还长这样不是天经地义吗?”
刑应烛虽然当时困得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但还是清楚地记得,这句话之后,盛钊有两秒钟的沉默。
在那两秒钟里,盛钊或许什么都没想,但第二天刑应烛想起这件事时,却不由得顺着这个话题多想了一点别的。
盛小刀八成又在多愁善感,刑老板当时非常恶劣地想,现在还没过明白呢,就想起四五十年之后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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