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印想起了小姑娘的姐姐。
临华殿的纯嫔娘娘,五年前进宫的,现在已经有了身孕,据殿中省的太医暗中透露,纯嫔娘娘腹中的胎是男胎……
小姑娘说,这茶庄是为纯嫔娘娘而开,莫非纯嫔娘娘也喜欢剡溪茗?这个本座倒不曾注意。
“大人有所不知,当初这个铺子是卖桐油的,但是一个卖桐油的小铺子,根本赚不了什么钱财。而且我母亲的开支比较大,所以我才想着说要为家里挣钱,以便为宫中这姐姐打点,所以才开了这个茶庄……”叶绥继续说道,将明面上的理由说出来。
汪印环顾四周,发现整个茶庄的客人就只有自己一个,真可谓门可罗雀。
随即便淡淡道:“看样子,你这个茶庄的生意,和桐油铺子差不多。”
叶绥愣了愣,汪督主这种明显随和的语气。
这么看来……汪督主是在调侃吗?说茶庄的生意差?
她没有想到汪督主会有这样的语气、会说这样的话,就好像高高在上的仙人,突然降落到凡间一样,不觉多了几分人气。
她微别开眼,不再看这俊美人物,而是顺着他视线四处看,脸色略有尴尬地回道:“大人说的是,这铺子的确是在亏本。可是……可是迟些总会好的吧。”
她总不能对督主大人说,她有阳嘉大街那些铺子在手,根本不用担心亏本的问题吧?
这茶庄,她本就没有想着赚钱的。
汪印没有说话了,他突然记得了,小姑娘当时将从运转阁拿走的三千两,后来安插在京兆府的缇骑提及叶家有人阳嘉大街买下了不少铺子。
他还记得,叶居谯后来才抢着去买铺子的,这“叶家有人”肯定是小姑娘了。
现在京兆府搬迁、阳嘉大街渐渐热闹繁荣,想必小姑娘那些铺子都赚了不少钱,这个茶庄是否亏本,小姑娘或许也不在意了。
不过,本座数次来这里品茗,与这里的清幽宁静有莫大的关系,倘若这里人头涌涌,本座便不会来。
如此细想,汪印反而不喜欢这剡溪茶庄热闹赚钱了。
这时,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在听到叶绥说这个茶庄是为她姐姐所开之后,他心中那点微妙的不悦已经瞬间消失了。
他嗅着清新茶香,虽然脸上依旧淡得什么都看不出来,心情却变得上扬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叶绥身上,小姑娘今天穿着一身黄色衣裳,依旧是那种热烈张扬的色彩,与她艳丽的神容无比相衬。
在他看来,小姑娘这样妆扮更为赏心悦目,一味追求清淡雅致有什么意思?
百花齐放之所以灿烂,就是因为各有不同。
小姑娘这样,甚好。
这时,叶绥突然站了起来,她双手合手,垂首顿拜,恭敬请求道:“大人,我姐姐在宫中过得甚是不易。请大人……请大人方便时,能援手一二。”
说完这些话后,叶绥连大气都不敢出,身子仿佛都僵硬了,就这么维持着顿首的动作,一动不动。
其实,在脱口说出这番话后,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心头百味杂陈难以言说。
因为,请督主大人援手这样的话语,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现在一下子就脱口而出,仿佛鬼迷了心窍般。
她知道,令人闻而色变的缇事厂会覆灭,权倾朝野的汪督主会身死,时间就在两三年后,而且与汪督主有关的一切,最后都受到了株连……
她从来没有想过与汪督主有任何实际交集,更别说会将姐姐的前途命运有关的事情拜托汪督主。
万一汪督主循着前世的命运,那么姐姐该怎么办?
可是,她还是说了刚才那番话,请求汪督主援手。是因为,是因为……
透过袅袅茶香,汪督主看起来柔和舒缓,仿佛温柔至极,夹杂着他身上淡漠的气息,却又强大至极,无坚不摧,莫名就让人无比信服。
她相信,汪督主的柔和与强大,能护佑任何人。——只要他想。
是的,只要他想。
可问题是,汪督主他想吗?更重要的是,缇事厂和汪督主的命运会如何?
汪督主现在是皇上的心腹,有朝一日成为了皇上的心腹大患,那么前世万箭穿心的命运……
叶绥觉得自己脑子快要凌乱了,觉得自己说出那句话太突兀,也太不合适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开口收回自己的请求,便听到汪督主说话了。
“可。本座答应你。”汪印如此答道,话语极其简短,语气是一贯的淡漠。
叶绥猛地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地碰上了他的目光,仿佛跌进了深不可测的汪洋里面。
——可是她丝毫没有溺水的慌乱害怕,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平和心安。
她看见,那张昳丽无比的容貌正看向她,细长的眸子映出她惊愕的样子,艳红的嘴唇张合,再一次说出了保证:“本座答应你,会照拂纯嫔一二。”
叶绥觉得心里“轰轰”响,心头有高兴,也有意外,还有一丝丝的茫然。
汪督主神容淡漠,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叶绥听得出,他是很认真很慎重地说出这句话。
他说“可”,说会照拂宫中的姐姐,他……
他应允了她。
这个时候,缇事厂有三千缇骑,威势如日中天,汪印是缇事厂厂公,又是内侍首领,深得皇上看重,无人能掠其锋芒。
他的一句应允,代表着缇事厂和殿中省的两重势力,有官员曾经暗暗说:“得黄金万两,不如得厂公一允。”
由此可见,他的允诺,分量不可谓不重!
现在,她得到了这么重的允诺。一饮一啄,都有因果,那么她该何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