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蕊愣愣看着他的背影,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一时没办法把这个清俊少年和前世阴翳固执的唐泽,联系在一起了。
李向庭撑着下巴,朝谢蕊眨狐狸眼:“小蕊蕊,你做了什么,把冰山气跑了。”
没等到回答的唐泽,猝然扭头,他起身走出了教室。
少年背影修长清瘦,莫名有些孤寂。
谢蕊红着脸转过头,没有理他。
直觉告诉她,李向庭也是个麻烦的人。
有时他真想仔细看一看她的眼睛,里面装着的自己是否长得很恐怖。
否则,为什么别人不怕他,唯独她,不是对他视而不见,就是退避三舍。
下课铃声响了。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注视她。
说不清为什么,见她第一眼,他就莫名有些在意。
唐泽唇角紧抿。
凝视靠着墙壁的少女。
要她说什么呢?
因为上辈子怕死了你的死缠烂打,所以这辈子先入为主的远离你。
这句话问得很突然,谢蕊猝不及防僵住。
她在尽量躲着他,每一个小动作都昭示着满满的抗拒。
他们之间似乎还颇有缘分。几天之内,光是偶遇便有数次。
每次看向他,乌黑的杏儿眼便呈现震颤的恐惧。
可是少女却将他讨厌的很。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长着一双掩不住心事的澄澈眼睛。
她有把“讨厌”两个字都写在脸上吗?
谢蕊怔怔的想。
她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相貌平平不妖孽的。
小少女顶着颗历经沧桑的心,兀自叹气。
看谢蕊这个反应,李向庭意味深长一笑。
看起来故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又是黄昏。
胡同里卖菜的张奶奶还没收摊,蹲在路边等。
这会儿已经过了下班收工的高峰期,胡同里只有一抹夕阳照着。
张奶奶看了看篮子,捏着一叠收到的零钱坐在那里数。
篮子里还有胡萝卜、一把小香葱、三块土豆、还有一颗大白菜,除了这些,还有一块五花肉。
经过的路人看了她一眼:“五花肉怎么卖?”
张奶奶放好钞票,摆摆手摇头:“不卖了,收摊了。”
“还没卖完收什么摊。”路人嘀嘀咕咕骑上自行车走了。
张奶奶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胡同尽头走来的少年。
她忙站起来,招呼道:“来,阿泽,刚好今天又剩这点菜了,卖不掉。你拿回去啊。”
张奶奶慈祥的眯着眼笑,好说歹说把这些完好的菜用袋子装好了塞给唐泽。
少年沉默了片刻,开口:“张奶奶,昨天的还没吃完。”
老人收拾好篮子笑:“那就赶紧吃掉,菜放着啊就不新鲜了。”
唐泽不说话,眼帘垂下。
少年正是抽条长身体的时候,个头比起前几年高了一大截,可是却显得很瘦。
张奶奶看在眼里,分外怜惜:“孩子啊,听奶奶一句话,好好过日子,这两年熬过去考上大学就好了。你出人头地了,你姐姐要是知道了也高兴。”
“至于菜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早些年你姐姐给了我一笔钱,叫我以后照应着你。地里自己种的东西不值钱,就是养你一辈子也够。”
唐泽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他走远了,天也慢慢暗下去了。
张奶奶在原地看了唐泽半晌,低低叹了口气:“可怜孩子。”
胡同里的一户人家走出来看到她,问:“又给那孩子送菜呢?”
张奶奶摆摆手,拎着菜篮子准备回家。
她家也住这条胡同里,后院里种了点菜,走过来也不用花费多长时间。
但毕竟年纪大了,养的儿女又都很争气,家里不缺钱,其实早就可以不卖菜了。
这些年风雨无阻来摆摊,未必不是因为曾经答应了别人的事情。
张奶奶仔细地回忆唐泽的姐姐。
当年那姑娘拿着好大一笔钱来拜托她:“奶奶,我工作要出远门,以后要是不在家的时候,劳烦您帮我照顾一下阿泽,给他留点菜就行。”
本来就是街坊邻里,这也算不得什么麻烦事。她自然是一口应下。
只是没想到,这一趟远门会这么久。久到大家都知道,那姑娘是出了事…
张奶奶摇头,步子有些蹒跚。
年纪一大,记性也开始走下坡路,她只记得那姑娘长得水灵漂亮,和唐泽一般的模样出挑。却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样子。
那么好一个姑娘,说不见就不见了。留下一个没爹没娘的弟弟,这么些年孤苦伶仃的长大。
“哎。都是苦命娃子…”
胡同里的老房子,当年曾经很漂亮。
青灰色的砖瓦,白色的墙,爬山虎缠缠绵绵地爬到阳台。
整栋小楼说不清的清幽宁静。
如今却因为住的人少了,渐渐失去生气。
唐泽进门停顿半晌,看了眼藤蔓。
他还记得当年搬到这个院子时的景象。
——那天的天气,万里无云。
他以为自己将要有一个家。
而这里,便是开始。
回忆里的一切画面,还都清晰真切,唯独那个女人的面孔,像蒙了一层水雾,看不清楚。
立在院子里的少年,捂住额头。
牙齿紧咬,腮帮子鼓起隐忍的线条。
他漆黑的眸子泛着股倔强,低挡着因为回忆不该想的东西而生出的疼痛。
半晌,那股不适终于过去。
他将张奶奶给的菜放到了地上,苍白着脸进门。
小楼只有他一个人住,静到令人厌烦。
这栋房子,他一个人住了四五年。
从十二岁到十六岁。
唐泽没开灯,摸着黑进了书房。
缺少女主人的气息,整栋房子就显得过于安静和空旷。
从前的家具慢慢变旧。
唐泽绕开沙发,从柜子后面拖出一个保险柜。
他面无表情输入密码,长指灵活的在上面按了几下,又验证指纹。
密码箱打开了,里面是成堆的金条,还有一叠一叠的现金。
现金被他换成了汇率最高的外币。花花绿绿的颜色。
金子实在是一种会发光的东西。
保险柜已经快被塞满了,他用力一拉,便有一根金条滚了出来,掉到地上。
地毯陈旧的颜色,越发衬托金光闪耀。
静寂的夜晚,少年守着财产惊人的柜子,沉默。
他盯着这些东西看了一会儿,重新锁起来,把它放回原位。
夜晚不期而至。
张奶奶给的菜,孤独的蹲在楼下小院的石桌上,没能让少年多看一眼。
已经夜里一点了。
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少年十指翻飞,切换了屏幕上的涨幅画面,给交易所的阿飞写邮件。
邮件发出去不到一分钟,阿飞的头像闪动。
唐泽关掉弹出来的消息框,并没看对方发了什么。
他视线落到电脑旁的相框上。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影,手里捧着一只小鹦鹉,和它对视。
深夜工作后的疲惫,在看到相片时,变成了一瞬的恍惚。
“阿泽以后要做一个优秀坚强的男人哦。”
他依然模糊地记得她的只言片语。
那个女人捡到自己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孤儿。
众叛亲离,被所有人视作不祥。
要改造一个阴翳孤僻的孩子变得阳光向上,并不是一句两句叮嘱可以做到的。
偏偏那个女人却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将他捡回来,说以后要给他一个家。
他以为她会是不一样的。
结果却和谎言没什么区别,她和别人都一样,最终还是抛弃了他。
少年忽地冷笑,扣上照片。
什么叫优秀。
成绩?还是钱?
这些他都已经有了。可这个放弃自己的女人,却再也没回来过。
不回来也好,他已经忘了她的样子,只记得一个人是怎么生活。
他不再需要亲人。
周日的补习,开始了半节课,谢蕊才发现唐泽没有来。
她望着身旁的空座位看了几秒,忍不住回想昨天的事情。
唐泽问她为什么讨厌他,是不是他做了什么事?
她当时太惊讶了,实在找不到话来回答。
然后唐泽扭头就走了,看起来不太开心。
谢蕊禁不住想。现在的这个唐泽,和她前世遇见的,是否真的是同一个人?
她因为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迁怒对方,这样做对吗?
少女咬着唇,心情复杂。
林加慧下课从外面进来,经过谢蕊身边时,“咦”了一声,“唐泽没来吗?”
谢蕊摇头。
前座的女生扭过头加入讨论:“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吧?”
笑起来有个大大酒窝的女生,轻声道。
“我和唐泽一个班的,就从来没见过他迟到早退和旷课。从他进校开始,每次都是年级第一。我们老师私下找他做过高二高三的数学卷子,你们知道结果是什么吗?他都会!”
“对对对,我也知道这个事,听说当时谢老师还专门找他谈话,问他想不想跳级。结果唐泽不愿意。”
教室里其他女生也跟着兴奋起来。
唐泽这个名字仿佛会发光,一被人提起,就光芒万丈成为中心。
听着这些,谢蕊心里有些不好受了。
她有点内疚。
唐泽没来,和自己应该没关系吧?
只是…无缘无故被人排斥,换作是谁都不会开心。
今天一整天,唐泽都没有来,谢蕊却有些魂不守舍,不比昨天状态好多少。
鬼使神差的,她今天多做了一份笔记放到了身旁的空位上。
一旁的李向庭幽幽看她一眼,狐狸眼眯起笑了。
暑假开始没两天,谢蕊表姨一家来做客。
来之前,顾香特意叮嘱了谢蕊一番:“你表姨这些年不容易。她一个人带着可晴,吃了很多苦。可晴今年考上了一中,你要是没转学,你俩一个学校,还能照顾一下她。暑假这段时间,她估计会先住咱们家。”
谢蕊毕竟是个重生的人了,当然听得出来妈妈是什么意思。
她点头宽顾香的心:“妈妈放心,等可晴表妹来了,我会让着她的。”
她是独生女,从小没怎么和同龄的女孩子相处过。
妈妈这是担心她和骆可晴相处不好。
见女儿这个反应,顾香欣慰一笑。
表姨选了一个好天气过来。
“这是小蕊啊,都长成大姑娘了。那么漂亮,走到路上,表姨都认不出来了。”
表姨看见谢蕊,亲切地笑,还将躲在自己身后的女儿拉出来。
大人们开始攀扯以前的事情,顾香让谢蕊带骆可晴去卧室。
骆可晴父亲走得早,从小帮表姨下地干活,皮肤黑黑的,身材略有些壮。
谢蕊朝她笑:“可晴妹妹,我们去房间玩吧。”
骆可晴拘谨地应了一声,和谢蕊对视一眼就迅速移开目光。
等到谢蕊在她跟前走着时,她才抬眼盯着谢蕊背影看,眼底是浓浓羡慕。
在她看来,表姐和自己之间,就像天与地的区别。
表姐长得漂亮,说话也柔声细语,皮肤白皙光滑。骆可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自卑地缩到身后。
谢蕊带她去房间,让她坐着,自己则站在椅子上,把柜子里的薄被子,抽出来一条铺床。
“可晴,你和我睡,可以吗?晚上我们挤一挤。”
谢家的房子是两室一厅的小户型,算是老房子了。
表姨母女俩来了,谢亮便先睡客厅沙发,剩下两个卧室,谢蕊和表妹一间,顾香和表姨一间。
骆可晴点头,尽量让自己说话也和表姐一样柔声细语:“好。”
见小姑娘拘谨又不安的样子,谢蕊弯了弯杏儿眼。
她去厨房削苹果,怕骆可晴无聊,便把自己手机给她玩。
“可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好吗,我出去弄点好吃的进来。”
谢蕊是以一个成年人的心态去照顾表妹,像哄一个小孩子
骆可晴则有些受宠若惊:“表姐…”
她嗫嚅地站起来,不太好意思看谢蕊为自己这么忙碌。
来之前,妈妈和她说过,住到表姐家里,要尽量少给人添麻烦。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表姐会是个骄纵的大小姐,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会看不起自己。
却完全没想到,表姐那么平易近人,甚至是很真诚热情的对待自己。
因为骆可晴长得高,谢蕊要摸她脑袋便踮起了脚。
她眨眨杏儿眼笑:“你不要那么客气呀可晴。你是我妹妹,姐姐对妹妹好是天经地义哒。给,你玩这个小游戏。”
她点出一个最近很火的恋爱养成游戏,让表妹转移注意力。
确定谢蕊真的不是客套,骆可晴才有些木纳地接过手机。
家里条件不好,她没有智能机。
妈妈用的小手机,是早年被淘汰下来的基本款,只有打电话和发短信功能。
妈妈有说过,她考上了一中了,给她买一个手机,方便学习。
可是…家里什么情况,骆可晴心里是知道的。
妈妈就连住宾馆的钱,都要省一省,借住到表姐家里。甚至他们坐车过来的午饭,都是家里提前做好的玉米饼。
这笔钱,骆可晴不太舍得让妈妈花。
她仔细看了看表姐的手机,却见它震动了一下,屏幕弹出了一个消息。
她下意识点进去,才发现那是有人在给表姐发消息。
她立刻点画面想退出,却不小心点进了消息里的一个小视频。
“四中建校三十周年,占地……”
男孩子低沉清朗的声音,和精致眉眼,一同出现在屏幕里。
骆可晴不自禁忘了点退出。
等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连着把这个小视频看了好几遍。
君子如兰。
少年身影让骆可晴印象很深刻。
晚上睡觉时,骆可晴忽然问谢蕊:“表姐,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谢蕊吓了一跳:“没有呀。”
她扭头对着骆可晴,小心问道:“可晴你有吗?”
现在可是学习的关键时刻,可晴开学才高一,可不能早恋了。表姨对可晴寄托了很大期望的。
谢蕊操着一个大人的心,有些忧愁。
骆可晴没说话,半晌开口道:“表姐,我今天在你手机看到了一个男孩子的视频,四中的宣传片。”
“你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吗?”
谢蕊愣了片刻,意识到骆可晴说得是谁,一口回绝:“当然不。”
骆可晴又追问她:“为什么啊表姐。”她小声道,“我觉得他和表姐很配。”
是看一眼就觉得应该在一起的人。
站在那里会发光发亮。
她和唐泽配?
谢蕊差点跳起来。
可是骆可晴又睁着眼睛等她回答,谢蕊对表妹是很有耐心的。难得见她开口问一件事情,只能耐着性子想了想回答。
“嗯,可晴。人不可貌相,眼睛看到的东西不一定都是真的。我们千万不能以貌取人。你是不是觉得他长得帅呀?”
骆可晴老实点头:“嗯。很好看,让人看了忘不了。”
谢蕊深深叹一口气:“可是长得帅不能当饭吃呀。对不对,我们睡觉吧。这个问题,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唐泽那样的人,当做偶像来倾慕,是极好的。
可是如果被缠上,知道他未来会偏执深情到神经病一样甩不开,仿佛你死了也会跟着,只会觉得吓人。
再帅的脸,配上一个掌控欲到极致的性格,都会让人毛骨悚然。
谢蕊已经因为这个人死过一次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人的。
姐妹俩经过一天,已经熟稔很多。
骆可晴知道谢蕊脾气好,却很疑惑,表姐这种看破红尘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她翻了个身,没再说话。
心里却犹豫,要不要告诉表姐,她做的梦。
来y市之前,她就做梦梦见了宣传片里的那个男生。梦里他在追表姐,还……
男生和她梦里看见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她才把那个宣传片看了好几遍。
“……”她望着唐泽的双眸,被漆黑双瞳攥住视线,一时不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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