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
阔别万年的天庭依然巍峨耸立在云层之巅。
南天门外,千万天兵站在云头之上,执戟悬鞭,持刀仗剑而立,神色肃穆。
西方太极帝率领北斗七星君严阵以待。
仙气氤氲中,一男子负手而来,衣带飘飘,自带华光万千,一袭红衫撕裂漫漫苍穹,如同一幅绝美的画卷。
他步履端正,面对着千军万马亦从容不迫。
曾经他是木濯清,身在尘世中沾染了烟火浊气,而如今他已脱胎换骨,矜贵俊秀得不可言说。
若说之前他已如皎皎朗月,如今却是那无极之光,让人根本不敢直视分毫。
贪狼星君站出来呵斥道“来者止步!今日天帝陛下大婚,无请柬者一律不得入内!”
帝清扫了一眼这些陌生的面孔,重吾真真是好手段,万年前熟悉的各神各仙几乎全部被清换了,他嘲讽地牵唇道“太极可还记得本王?”
太极几乎是下意思地弯腰行了一礼,反应过来时他不得不掩饰的咳了咳嗽,站直了脊背回道“吾……仙友!今日陛下大婚,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你,请回吧!”
帝清并不恼,声音清浅地道“哦?闲杂人等?如此,你可是想清楚了?”
太极帝垂下眉眼,微微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甚好!”话语刚落,男子已然出手,双手翻转,看似不经意间,浓厚如实质的紫气冲体而出,眨眼间化作巨龙,长开血口,扑向了那黑压压的天兵。
这纯正的紫气,不是仙,不是魔,而是鸿蒙初始便被孕育而出,尊贵无匹!
紫龙过后,倒下了大片天兵。
然而众喣飘山,聚蚊成雷!
无穷尽的天兵悍不畏死地朝着单薄的男子涌了过去。如滔天潮水瞬间淹没了那抹耀眼的红色。
而训练有素的天兵在太极帝的指挥下,把帝清渐渐被逼入了阵法中心。
见时机成熟,北斗七星君朝着司命星君看了过去,后者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七星君瞬间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开门、休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之上。
而无极大帝脚下,金光迸出,生门瞬间与其余七门链接在了一起。
云层之巅上,猛地爆发出刺眼的金色玄光。
天罗地网大阵开启。
阵法中斗转星移变化无端,更是鬼神莫测!
而帝清恰恰站在阵法之中,以一人之力对上数万天兵,头顶更是有天罗地网。
帝清嗤道“舍弃万人性命?重吾真真是大手笔”。然而即便是以万人赴死铺就的天罗地网,于帝清而言却依旧是不够看的。
只见电闪雷鸣,云层涌动,天罗地网愈加收紧,八门急速旋转中,帝清身在阵法中,化作一道肉眼不见的紫光,穿梭在八门之上,阵法中不时传出刺耳的惨叫。
紫光再现时已出现在太极帝的面前,右手朝着虚空一抓,绝世神器——天厌剑已握在手中,手腕连刺,口中念诀,天厌剑瞬间化作一道紫色长虹,直冲太极帝而去。
天罗地网本就是防御攻击一体,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阵法都只是烟云罢了。
‘轰然’一声,空气扭曲震颤,太极帝的捂着胸口连连倒退数十步,而北斗七星君更是斜飞了出去,生门被破,天罗地网溃散。
一地的尸横遍野,帝清却看也未看,收回天厌剑,甩袖而去。
顺利地穿过接引殿、朝会殿,站在凌霄宝殿之外时,终于看到那日思夜想的女子。
仙气袅袅的凌霄宝殿中,各路神仙位列两旁,神色肃穆,更有武神手握神兵利器一脸戒备。
这气氛不像是婚礼,倒像是大战前夕的拔剑弩张。
最高台之处,重吾一袭大红喜袍,身边站着凤冠霞帔的花重影,高台之下离她最近的地方,月吟头戴兜帽隐匿了所有气息。
花重影瘦了许多,脸色也苍白的毫无血色。
两人的目光穿越了众人。
当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帝清浑身一颤,控制不住地朝她走去。
然而,她的眼中没有一丝重逢的喜悦。
他慢慢地停下脚步,遥遥地小心翼翼地唤道“师尊?!”
花重影看着他,却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别人,原本清凉圆润的双目没有丝毫神采,空洞的让人害怕。
她盯着帝清,熟悉的气息让她陷入了巨大的梦魇中,万年前她太年幼,未曾看清屠杀族人的凶手是何模样,但是凶手的气息却是记忆深刻。
怪不得,昔日天池宗竞武时,会觉得木濯清的气息有些熟悉,相处几载他未曾觉醒真正的神魔之血,自然无法与凶手联想起来,而如今彻底唤醒神魔之血的他,终于是和记忆中的凶手重叠了身影。
浓重的恨意窜入了花重影的四肢百骸,她哆嗦着唇,不敢置信。
看着她的样子,木濯清的内心一紧。他看向重吾,眉峰微拢语气冷厉地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重吾却露出一丝讽笑“难道你看不出今日是本帝和你师尊的大喜之日?”
“你费尽心机不过是求这天帝之位,把师尊还给我,我便允诺你从此不踏入天庭一步!”
“这天帝之位本就是本帝的,何须你来做出一副施舍的样子?”
帝清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神色平静却又神像庄严地道“重吾,万年前你勾结龙族,凤族,挑拨是非,引发神魔大战,导致四维崩,天地乱,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念在你万年来行天之道布天之德、造化万物济度群生的功劳之上,本王不再追究你万年前的过错。但若是执意再此挑起争端,祸害无辜,本王决计不会轻饶于你!”
这般毫无情绪的话语,却如箴言般回荡在这凌霄宝殿之上,差点让神力低微的神仙跪地膜拜。
这便是天生的万神之神,万魔之王的无上威严。
重吾最恨帝清这幅高高在上的神态,咬了咬后牙槽,不屑地回道“本帝的是非功过岂是你能评说?今日,是本帝大喜之日,你若是带着恭贺之心便可留下吃杯喜酒,若是存心破坏,本帝断然不可让你乱来!”
木濯清一步步朝着大殿走来,斩钉截铁地道“重吾,师尊本已是我帝清的妻子!你是要坏了这纲常伦理?”
这番话语一落,大殿之上站立的各路神仙皆窃窃私语,神色在重吾与木濯清之间穿梭不停。
然而重吾却不惧,似笑非笑地回了句“是吗?”
正在这时候。
“不……”花重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瞪圆了眼盯着帝清,终于从那梦魇中‘醒’了过来!
族人在她眼前惨死,无数的尸体横陈,血气冲天,而她只能躲在不死树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被利刃穿破心脏,尸体被挂在高高的旗帜之上……
“师尊……”帝清想也不想地飞身上前,然而却不得不停留在三丈之外。
因为花重影开口了“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你为何要屠杀我的族人?为何要残害我的父亲母亲,害得他们魂飞魄散?为什么……”
她心心念念的男子,她喜欢到心坎的人,竟然是她屠族的仇人,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眼中滔天的恨意让他惶恐不安,然而她的质问更是让他的心跌入谷底。
这一幕,与三万年前那一幕何其相像,重吾看着花重影,神色怔愣,恍惚间竟然以为看到了姬飞潋。
兜帽之下的月吟露出了一丝微笑。
历史总是这般惊人的相似,三万年前,帝清爱上天狐族姬飞潋,然而她的父亲姬玄昆暗地里竟然背着天狐族之王与重吾勾结。在那场旷世的神魔大战前夜,帝清察觉天狐族的二心,却因为姬飞潋而手软,竟然企图教化那群狼心狗肺之徒。身为神王座下的战神月吟怎么可能同意,在凤玄昆暗中害死天狐王荣登宝座之时,月吟背着帝清下令屠杀天狐族。
那场战斗,天狐族永昼宫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当帝清赶来时,只来得及救下姬飞潋的那奄奄一息的母亲——凤苓,剩下的天狐族统统被当场斩杀,天狐族便只剩下重伤的凤苓和姬飞潋,这无疑于屠族。
帝清震怒,流放月吟,然而这时,重吾已率领龙族打上了三十六天,帝清只能改了命令囚禁月吟。便匆匆赶回了天庭。
可是就在所有人离开之时,那原本应该在冲锋陷阵的重吾却出现在了永昼宫,带着姬玄昆的头颅和凤苓来到了姬飞潋居住的遣云宫……
夜里,当神魔大战战况正激烈时,姬飞潋握着被心血淬过的祖龙刃刺~入了帝清的胸口。
众神之神,万魔之王死在心爱之人的手中,魂飞魄散,而痛死双亲和挚爱的姬飞潋亦自刎于烛龙刃之下。
三万年前的回忆让月吟脸色的笑更深了。
而这时帝清稳住身形,期期艾艾地对着花重影解释道“师尊,三万年前,我魂飞魄散,魂魄重聚不过二十几载。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决计不会是我。定是重吾对你施了咒,我这就来救你!”
重吾听见这话,终是从怔愣中反应了过来,他站在花重影的身侧,右手牵起她的手,祖龙之刃抵着她的手掌。
花重影微不可查的一颤。
这时帝清快速地朝着花重影奔去。
然而花重影却凄然一笑,瞥了一眼身边的重吾,真真是好‘师父’,她肚子里孩子已然成为他威胁她的筹码,如今孩子仍在腹中,却已中了绝箩散,这般恶毒的血咒,非施毒者无可解。若是让木濯清再近一尺,先死的便是肚子的孩子。
虽然未曾做过母亲,可是她却不想孩子受到一点伤害。
如今唯有让木濯清走,才能保全孩子和他。捏了捏手心,挺直了脊背,不再犹豫地拿着匕首放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决绝地看向帝清。
“师尊!”帝清不得不停下脚步,待看清了那匕首之时,三万年前被诛心的痛楚让他修长的身子颤了颤。
“木濯清,这天地间,拥有神魔之力,东来紫气的人除了你还会有谁?你自己做的事情,都不敢承认?你打算要瞒我到何时?你马上给我滚,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她的语气激烈,那祖龙之刃更是划破了肌肤,丝丝鲜血浸出。
“……师尊,你信我,余下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现下你先随我走”木濯清生怕她再伤害自己,想也不想地化作紫烟冲了过去。
然而五炁真君率领三十六天将已然围城了墙挡住了去路。
此刻的帝清,早已没了耐心,毫不废话,祭出天厌剑冲了过去,紫气运用极致,招招致命!
然而五炁真君确也不好对付,万年来的配合,取长补短,愣是与木濯清大战了几百回合。
一时间庄严肃穆的凌霄宝殿之上,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五炁真君三十六天将却还是渐渐落入了下风。
然而陷入激战的木濯清恍惚间听见了一声轻叹,是那熟悉的清冽声音。
“我可是与姬飞潋长得像极?三万年前杀了你,让你魂飞魄散,三万年后依旧让你念念不忘,赴死相救?”
一种不好的预感让木濯清不顾一切的奔了过去“师尊,……”他被分了神,方寸大乱,也正是这个时候火德真君的七星金剑刺入了他没有防备的后背。
姬飞潋,姬飞潋,姬飞潋。
这三个字犹如魔咒紧紧桎梏着重吾的心脏。
挚爱之人的名字搅乱了重吾如磐石一般的心。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她,然而再次听到她的名字,为何心还是如此难受。
他还记得,潋潋唤他师兄的娇憨可爱,然而潋潋你为什么要爱上帝清呢?为什么不是他呢?
五万年前,他是孤儿,被姬飞潋的父亲姬玄昆所救,成为了她的师兄,日日相处便对可爱的师妹生了情愫,三万年前他以成为了天庭的天官,本以为这样便可以向师傅提亲求娶师妹,然而为什么师妹会爱上帝清呢?就因为他是天帝是神王?
那么他便坐上这天帝的位置,到时候潋潋便会嫁给他了!
于是挑拨天狐族,收买龙族,允诺魔族,这盘惊天的棋局唯有他是赢家!
他算尽了机关,就连师父的死也能袖手旁观,他甚至利用了潋潋,以为只要能坐上天帝之位便能得圆满,就能与潋潋双宿双栖,永世在一起。
最终如他所料,他成为了这天地主宰,
然而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涟涟魂飞魄散,想了无数的法子却再也救不回来。
他终于是成为了这天地间最大的囚徒,等待他的唯有孤独终老。
这锥心的回忆让重吾神色恍惚,就连身边的危机也未曾察觉。
然而也正是趁着这时,那一直蛰伏着的月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上前,抽走花重影手中的祖龙刃,而已被抽走心头血的花重影,此刻虚弱得如同凡人,面对战神月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烛龙刃被刺入了心脏!
“哈哈哈,花重影,这世间除了帝清,拥有东来紫气的还有我!哈哈哈……”月吟笑的面色扭曲。
这场预谋已久的谋杀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即便是天帝重吾和神王帝清也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影儿……”
“师尊……”
重吾一手拍开兀自狂笑的月吟,惊慌失措的接住了花重影倒过去的身子。
而刀光剑影中,帝清像是失了魂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却浑然不顾,他的耳中只听得见她喃喃的声音“孩子……孩子……”
他不顾一切的像疯子一样的奔了过去。
然而,被祖龙刃刺中的妖邪唯有魂飞湮灭。
花重影看着面前的重吾,恍惚间唤了一声“师兄……”,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头却无力的垂了下去。
三万年前,姬飞潋的母亲用她的神格和天狐族独有的秘术换回了她的意识,然而却因受伤太重而无以为继,那抹意识四处飘散,最终落入了白之国年幼的花重影身上。
她是花重影,却带着沉睡的姬飞潋的意识。
……
重吾不可置信地看着怀中的女子,颤抖着唤道“师……妹?”
顷刻间花重影的身子化为一只通体雪白的乘黄兽,须臾间化作点点白光,如同烟雾般消失在了空中。
“……潋潋……”重吾的身子垮了下去,他呆呆地看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双手。
他算无遗策,这次所有的皆在他的算计中,可是他怎么样也没想到花重影便是他想要用命换回的师妹。
巨大的悲痛和后悔瞬间击垮了重吾强大的意志,他跌坐在了地上。
帝清目呲欲裂,浑身是伤踉跄地奔了过去“师尊……师尊……”
然而手指只能触及冰冷的空气,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下。
地上唯留下一把赤红的祖龙刃,像是证明花重影曾经存在过。
祖龙刃。
祖龙刃。
即便他是天生的神格,即便他是万神之王,面对花重影的湮灭却毫无办法。
他从没想过,再见就是永别。
万年前的噩梦重现,让他已没了神智。所以他未曾察觉脚边滚落了一粒一颗似玉非玉的珠子。
他只想与他的师尊在一起,为何就这般难?为何要逼他到如此的境地?
青丝飞扬,瞳孔通红!
这没有她的世界要来有何用呢?
杀!
杀!
杀!
绝对不能承认这个没有她的世界!
绝对不承认!
他的双眸瞬间流出红血,不顾一切疯狂地嘶吼。
“那就让这亿兆生灵统统为她陪葬!你们都去死……统统都去死……”
……
这亘古白茫的九重天终是变了颜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