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怕酒尊空(1 / 1)

“少爷。”

正忖度间,刘元进了帐篷,悄声告诉他:“事情办成了……少爷,您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曲长负将酒壶往身后一放,道:“别说没用的,说正事。”

刘元手慢一步没抢到,只好叹气说:“身子才刚好不久,哪里禁得起这样造?喝完这一壶,您可别再喝了。”

怕曲长负不耐烦,他也只敢劝这一句,然后便讲起了正事:

“方才谢将军一进营帐,我便按照您的吩咐去了关押陈英一家的地方,借口谢将军要来抢人,把他们转移地方。曹大人派来看守的那几个人果然慌了,跟着到处躲,我趁机从那陈小姐口中打探了情况。”

他将自己探知的事情给曲长负讲了一遍。

因为军营中没有女子,本朝军士又不允许嫖/娼,因而军中士兵相互慰藉取乐之事时有发生,屡禁不止。

京郊大营管理松懈,有一些相貌俊俏的年轻小兵虽然并不自愿,也难免会受到欺辱。

因为上级几次包庇,这种行为愈发过火,有几回甚至出了人命,也不过按照病亡上报了。

一般来说,挨欺负的大多都是在军中没有依靠的新兵。

结果有回出了岔子,陈英的儿子并未入伍,来到营中探望,竟然阴差阳错,被人给拉进了军帐。

他挣扎之中从床上摔下来,不慎磕伤了后脑而死。

经此事,军营这边担心陈英激愤之下将事情捅出去,陈英一方面伤心愤怒,一方面也更怕因此被灭口,于是便干脆带着妻子女儿跑了。

刘元将事情的经过给曲长负讲了一遍,只说的义愤填膺:“这帮人实在是畜生,竟连这样的事也做的出来!”

曲长负听入耳中,神情却依旧平静无波,只问道:“镇上那起人命案子,他怎么说?”

刘元道:“那陈小姐信誓旦旦地保证绝非陈英所为。她说自从出逃,父亲从未与她分开超过一个时辰。更何况他们也害怕军营追捕,并不敢去镇上那般人多的地方。”

陈英自己的亲生儿子便是因此而死,那么但凡他稍微有点人性,必也不会在孩子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做出这样的事来。

据说死者的家人本分老实,平素未和人结怨,寻仇已经被顺天府排除了。

今日又听闻刘元这样说,曲长负也倾向于营中军士见色起意,又或是喝多了酒,把外面也当成军营,失手杀人。

他不是断案的,这件杀人案只是顺带,关键还是如何将这营中积弊连根拔起。

办这件事一是要快,二是要准。

营中军士里不乏勋贵出身的子弟,他若要上报朝廷,牵涉甚广,必须想办法调查出明确的证据。

可曲长负手上总共只有百十来个的私卫,便是再精锐,也不可能跟一整个军营的人抗衡。

万一起了冲突,逼的曹谭狗急跳墙,弄不好连他自己都要搭进去,更不用提控制住所有军士进行彻查了。

曲长负沉吟片刻,说道:“给我纸笔。再将小端和小伍叫进来。”

等刘元把纸笔拿来,他迅速写下了一串人名单,跟着撕作两半,分别交予两人。

“这张名单上面写的,都是军营中性情较为刚直之人,大部分寒门出身,未必会支持曹谭。你们去一一试探联络,如果有人透出对曹谭不满的意思,便问他们可愿与我合作立功。”

曲长负过目不忘,这几日别的没看,倒把军中差不多有些职位的小头目都了解了一个遍,本是未雨绸缪,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小端和小伍都是大曲长负幼时便跟着他的侍从,比他也只大上一两岁,情分深厚,完全可以信任。

两人将纸条收了,小端却没走:“少年,您上个月答应过我什么事来着?”

曲长负懒洋洋:“想要什么赏,直接跟管家说去不就行了,谁还能不给你是怎么着。”

小端道:“少爷要是装糊涂,那我也听不懂您的话。您差遣我办事,我可就不动了。”

曲长负嗤笑一声,从身后将酒壶拿出来,连着里面剩下的半壶酒一起掷给他:“麻烦。管这么多,真当我没你不行。”

小伍的性格较为老实,在旁边有些腼腆地说道:“我们都盼着少爷的身子赶紧好。不然看您病着,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得了罢。”曲长负挥手,“都快滚。”

靖千江进门的时候,刘元小伍等人都已经退下去了,曲长负正背靠着帐中一架躺椅养神。

他双手抱在胸前,眉宇间一股郁闷之色,看起来就像跟谁在赌气似的。

靖千江无端觉得曲长负这样有点可爱,走上去问道:“大人看起来,像是心有不快?”

曲长负道:“每当有人妄加揣测我之心情,便易令我不快。”

靖千江失笑,心道这是真不高兴。

这人在外人眼中,性子孤高怪癖,其实靖千江知道,他私下里小脾气非常多。

他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放在桌面上,含笑道:“托大人的福,属下今日发了些小财,特意备下薄礼来讨好大人,不知大人可愿赏几分薄面?”

曲长负这才懒懒抬眸,撩了一眼。

靖千江见他有些兴趣,便将手中的坛子放下,说道:“这是此地特产的果酒,从附近一家农户中购得。口感醇厚,虽不够烈,但亦不伤身,可以少饮。”

他倒不是因为方才听见了小伍等人说话,而是一向知晓曲长负嗜饮却又身体不佳,几日前便向农户预定,今日刚刚取来。

曲长负稍感意外:“你有心了。”

靖千江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见几乎可以说是根本没动过,忍不住又想叹气。

说实话,他身边的人可确实一个个都比他自己有心,吃饭穿衣,关切的事无巨细。

偏偏曲长负没有当病人的觉悟,逮着个机会就可劲作。

他将曲长负面前的碗端起来,劝道:“这饭菜还温着,大人方才也没动几筷子,多少吃上一些。”

曲长负许久没有开弓了,刚才震慑左岭的那一箭,让他胸口双臂都在隐隐作痛,稍稍一抬更是酸麻无比,这也是他心情不怎么愉快的原因之一。

见靖千江把碗递来,便恹恹后仰,靠在躺椅背上,道:“不用,你下去吧。”

靖千江干脆夹起菜,送到他唇边,劝道:“少吃一些,多少也要吃,我为大人布菜。”

他好说歹说,总算喂下去了小半碗饭,简直让靖千江觉得,战场杀敌都没有投喂曲长负有成就感。

放下饭碗,靖千江又找了湿帕子来为他擦拭。

曲长负本来想接过去,想了想又道:“算了,还是你来吧。”

他大爷一样任由靖千江伺候,靠在躺椅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方,似带调侃:“如此殷勤,你可需什么奖赏?”

靖千江微微摇头:“如今属下是您的人,眼下陈英之事已成为火/药引线,曲大人与曹大人立场不同,终有各占一边的那天。故请大人若有用到之处,尽管吩咐,我也可……”

他冲着曲长负笑了一笑:“搏个好前程。”

当年两人分开,曲长负折返京城不久,他便应征加入了当地驻守的军队。

而后寒沙万里,着甲扬鞭,无数次的出生入死,就是为了让自己升的快些,再快些。

不为官职俸禄,良田美婢,只是想早日来到京城,见到他。

如此,便是最好的前程。

如今眼前一切尽是失而复得,来之不易,他失去过,绝望过,便再不能放手。

只要能达成心中所愿,纵使用尽手段,执念成魔,也在所不惜。

等到曲长负准备休息了,靖千江步出营帐,走到无人处,脚步忽微微一顿,侧头向着旁边的大树上一瞥。

有名侍卫从那里跳了下来,向他行礼:“殿下,属下这回过来,有一事向您禀报。”

靖千江挑了下眉:“说罢。”

侍卫道:“……是。今日水底沉尸已被渔民打捞而出,顺天府辨认之后,送往东宫去了。”

靖千江派人到处找寻跟乐有瑕相貌相似的尸体,总算在临城的义庄之中找了一具符合要求的。

他的手下将身份来历安排妥帖之后,尸体便丢入水底。

便算是相似,到底也有所不同,因此他特意过了两日才安排人叫渔民发现,就是为了模糊一些差异之处,让他人无法辨别真伪。

靖千江道:“东宫那边可有反应?”

侍卫道:“属下无能,无法太过接近,但可以确信,太子殿下确已亲自去验看了这具尸身,到目前为止,依旧未曾离开。”

靖千江若有所思。

他不确定上一世的“乐有瑕”是什么时候认识齐徽的,只知道应该是在自己回到京城左近的时间,所以抛出这具尸体试探。

如果两人不相识也就罢了,如果齐徽认识乐有瑕,一定会有所反应。

现在果然试探出了一些端倪。

靖千江的嘴角向上挑了一分,说道:“真是有心。只不过对着一具泡胀的浮尸如此作态,又是演给谁看?呵,虚情假意,自我感动。”

他说话从来都一针见血,但如此直接地嘲讽太子,让侍卫都不禁冒汗,微微躬身。

靖千江沉吟片刻,又道:“既然目的达到了,那东宫里的暗桩先撤了吧,以免被东宫卫察觉。后续若有情况,及时回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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