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鉴赏这类通识核心课的老师基本没有拖堂的习惯。
霍星叶剩下的话语随着铃声戛然,整个人跟着就滞在了原地。
第一排的同学两两对视,窸窸窣窣收拾东西,开始有人站起来说话,有人背着书包离开……大抵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女生们大多先走,男生们大多后走……
不一会儿,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仍旧懵在讲台的霍星叶,台下十个评审团成员,以及之前坐在前面打酱油、现在大气都不喘一口的几个助教学生。
一片沉默中,墙上挂钟“滴答”,响得异常清晰。
“作为传道授业的主体,我想霍老师应该要明白一个道理,”罗薇停下手上旋转的笔,抬头看向霍星叶,“一堂课的重点不是你某部分准备得多充分,可以讲得多出彩,你忽然想不起来就不讲……而是你呈现的整体效果。”
她面色严肃,挂着经验丰富的老老师表情,接着道:“虽然你上的课无关紧要,但这一点也是重中之重……”
霍星叶安安静静站在讲台上,没吭声。
罗薇吩咐助教把考评表拿过来,继续:“如果霍老师没明白我的话,我可以举个简单点的例子,就比方说,你把一加一上得再好,再优秀再出彩,上千千万万遍,可你学生会的也只是个一加一……事实上,除了一加一外,老师还要教减法,乘法,除法,然后中学的函数几何,大学的泰勒莱布尼茨……”
霍星叶很美,是带着点恣肆的美。
哪怕今天的裙装将气质敛得乖巧,她还是没忍住,抬眸与罗薇对视的瞬间,眼底一闪而逝的流光带着几分有棱角的压抑,小声反问:“那哥德巴赫猜想呢?”
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罗薇一愣:“你还知道哥德巴赫猜想?”
霍星叶抿了抿唇。
“我谈三点,”罗薇也不和她废话,在审核表上划完叉后,将表递给身旁的同事,“第一,你的态度有问题,我对你并没有抱有敌意,你却强词夺理。”
霍星叶细软的喉咙微微滚了滚。
“第二,你准备得不充分,”罗薇说,“作品解析这种关键部分,你ppt上连个提示都没有,你的教案上应该也没写吧?或者说,霍老师对自己能力太过自信,觉得自己根本不用教案。”
霍星叶张嘴想说什么,罗薇挥手:“可能你会说罗忠诚先生是你的导师,你对他的作品了如指掌,但你也要知道,越是会游泳的人也越容易溺水。”
霍星叶一句话卡在喉咙,然后,慢慢咽了回去。
“接下来是第三点,”罗薇偏头和身旁的同事交流两句,平淡道,“个人意见,你可能不太适合当老师,比起那些需要文凭需要深造的同学来说,这个联合培养计划对你的意义也并不大,所以,综合考虑。”
她顿了顿,“我给你第一次试讲成绩,打零分。”
窗外好似起了雨,灰蒙蒙一片。
风从半支的窗户灌进来,吹得裙摆簌簌作响。
霍星叶独自站在讲台上,伸手按住扬摆时,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忽地浮现出月亮山那一幕,他容色淡淡,对杨姨说:“生不出额外的好感。”
而此刻——
在罗薇说了“零分”后,第二个老师也客观地点评了几句:“零分。”
霍星叶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轻轻点头。
接下来,第三个老师表达了曾经是她的微博粉丝,然后:“零分。”
霍星叶脸上挂着得体的表情,点头。
前面有个助教看不下去了,小声嘟囔:“我觉得霍哥儿讲得还行啊,虽然生疏了一点,但前面三十五分钟都蛮不错……”
另一个同学拉了拉她的衣袖:“你小点声。”
因为后面第四个老师也出声:“零分。”
霍星叶脸上起了点笑,朝他点头,笑意却不达眼底。
左边第五个走完:“零分。”
霍星叶颊边陷着两个小酒窝,朝他颔首,是的,只需要第六个“零分”,即便她第二次试讲完美到人人满分,也没有再讲的必要了。
纤薄的a4纸从左边桌子悬至走道,右边的老师伸手接过,取下笔盖。
霍星叶轻轻阖上眼眸,几秒做完听第六个“零分”的思想准备,徐徐睁开——
一片灰蒙雨幕之中,一道身影越走越近,走至门旁,他一手握住伞柄,一手合拢伞骨,将伞收好,然后,倚到墙边。
推门而入。
那清俊的眉目好似还笼着层雾气,就这样,随着这一瞬动作,卸掉昏暗的朦胧,天光乍破般,踱入明亮。
他视线淡淡扫过讲台上惊住的姑娘,落到最后一排。拿考评表的老师朝旁边退了一个位置,楚珣走过去,坐下。
“不好意思,”他微微颔首,嗓音低沉清润着,道,“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