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岁从程琅家里出来,下楼开车回家。
冬日的夜晚,还没下雪,但是风刮在玻璃上,已经呼啦啦的作响。
走的时候不太愉快,等在没什么车的道路上开出一截儿去,绿化树木在两侧急速后退,除去眼前的笔直的道路,余光所及都虚化成油画布上的色块,在这种单调重复的情景下待上一阵,有什么情绪都静下来了。
平复下烦躁,前方正好红灯,竹岁顺势刹车。
车在十字路口停稳,竹岁轻出了口气。
眨了眨眼,将怀里的u盘摸出来看上一眼,用指纹打开驾驶位边上特制的盒,将u盘丢了进去,又关上。
红灯转绿,可以通行,再踩油门,车速也随着心情降下来。
对比起刚才的疾驰,景物往身后挪动的速度变得慢腾腾了,树、灌木和花卉,凭借着alpha良好的视力,竹岁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的。
思绪开始发飘。
不知为何想到程琅房子里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摆设的样子,对比起她家,里面有她买的装饰品,后来宋真又买了不少……竹岁难得的有点急迫的想回家。
晚上出来,倒没和宋真说去找程琅,怕她担心,也不想再在她面前提这个人。
竹岁就诌是荣青山找她有事,出的门。
白天被程琅闹的难受,晚上回家,宋真格外的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至于程琅和她干的事情么,既然临床验要停止调查,宋真最担忧的已经被解决了,其他的,她也不想提。
两个人在这方面好像有什么默契一样。
脑中闪现宋真在家书的样子,竹岁翘起了唇角。
又想起,出门的时候宋真让她早点回家,眼神中难得有恋恋不舍的情绪,竹岁又往下踩了踩油门,不这次,加快速度的同时,心情也挺不错的。
她就是……有点想见宋真。
尤其在看那张照片之后,奇异的生出些迫不及待来。
时间缓缓流逝,竹岁开车还是很稳的,开到小区前的小公园前,竹岁莫名扫了一眼,就这么一眼,一闪而一个端坐着的身影,眼熟的让她挑挑眉。
下一刻,竹岁靠边停车。
下车甩上车门,锁好车,竹岁呼出的气在夜空中形成一道白雾。
冬天,只要不在暖气房里待着,就挺冷的。
她穿的不算薄,加上常年锻炼的身体素质,对冷空气的体感还好。
心里有一点微妙的猜测,循着念头往小公园走,这个点了,公园里遛弯的大爷大妈们早回家,广场上也没有任何的音乐,一片清寂。
一路往前,直到那个背影在视线内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周围景物也自动虚化,到能肯定的时候,竹岁满心满眼,就只有那个身影。
奇异的,好像不忍心打断这难得的安静似的,竹岁也没开口叫人。
而是换了个方向,偷偷绕到了人正面。
正面看上一眼,心就软。
在腺素科呼风唤雨的宋老师,此刻裹在黑色的羽绒服里,怕冷,帽子也给戴了起来,一圈灰绒绒的毛贴着脸,她戴着耳机看着天,呆呆的。
宋真骨架本身就不大,这么用宽松的长版羽绒服裹上一圈,围巾也戴的整整齐齐的,人显得圆滚滚的同时,那张脸愈发小了,她五官本身带点儿幼态,脸周再用一圈毛领衬着,脱去白日里腺素科组长的身份,只这么瞧着,倒是说不上来的可爱。
竹岁可太稀罕宋真这个样子。
情不自禁把手机摸了出来。
打开摄像头,聚焦,倏尔发现,这个角度构图和程琅的笔电桌面,微妙的重合。
都是坐在长椅上,都是坐在树下。
不同的是一个是春日,繁花似锦。
一个是冬天,寒风萧瑟。
换了季节,照了一张,竹岁瞧着手机,和程琅的笔电桌面竟是有点像拍的套图。
就拍照的这么一瞬,宋真若有所查,视线在虚空中不知何时凝,也投来。
隔着半个花坛的距离,于万籁俱静下,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猝然撞个四目相对。
竹岁眨了眨眼。
宋真先是迷惑,等认出是竹岁,脸上紧接着绽开笑颜。
笑弧大,眼尾弯弯的,牙齿洁白整齐。
竹岁把这一幕抓拍下来。
放下手机,宋真面上笑容不褪,人已经站起来,竹岁被她瞧着,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遥遥相视的也被感染得挽起唇角,露出个笑来。
“你怎么来了,你也没给打电话啊,荣青山那边……”
“他那边没什么事,最近快要失恋,瞎闹呢。”竹岁不愿意多提,慢慢走近宋真,“至于怎么来了,那就巧了,你平时喜欢来散步,开的时候就多一眼,然后你猜怎么着?”
宋真睁睁眼,杏眼变得圆溜溜的,可爱。
竹岁笑容扩大,“然后就正好到姐姐坐在里面,你说……”
竹岁走到宋真身前方寸,还不留步,几乎是和她脸贴脸,近的不能再近,才站定。
竹岁低头,目光正好落在宋真太过清澈的眼眸内,干净的双眼明亮,像是清澈的溪,一眼能看到底的同时,闪耀着波光粼粼的剔透。
“和你是不是有特别的缘分?”
声音含着笑,低低的,像是打趣。
但是语气又太过正经一点,宋真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一旦凑近,就觉得竹岁话语眼神里,饱含深情的错觉,这种感觉像是一张密织的网一般,将她牢牢绑缚于对方眼角眉梢的风华中,挣不开。
宋真一时没说话,目光蓦的含上怯,羞赧的,瞧着像是头小鹿。
竹岁伸手出去,把宋真的手牵住。
果不其然,全身装备都齐全,就是忘手套,手露在外面,竹岁捏着,冰凉。
“冷。”
宋真想收回来,竹岁没让。
非但没让,还将宋真的手顺势揣进自己的外套里,在口袋中十指交扣,热度从竹岁的指尖流转到宋真的手上。
“没事,捂捂就好。”
竹岁抬头觑宋真一眼,好笑,“又不怕冷,倒是你,不觉得冻吗?”
“……”
是,是有点,但是……
宋真只看着竹岁,竹岁又低头下去,换了个姿势,揉捏她的手指。
没了风,靠着暖源,这么捂上一会儿,宋真的手指也渐渐温热了起来。
宋真愣愣把竹岁着,等竹岁抬眼,这么近的距离,两个人眼神又黏上。
说不出来的,竹岁觉得,宋真此刻特别乖顺。
眨巴眨巴着眼睛,瞧着特别无辜单纯。
“天都这么冷了,怎么还下来?”竹岁轻声问。
宋真眼睛在近处滴溜溜的将她瞧着,她问,她就话说,“家里没人,就……想下来透透气。”
这话微妙。
竹岁眉梢轻挑,笑起来,“姐姐你这说的,是怪我晚上出去,暗示你想我吗?”
宋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竹岁。
那双如鹿般纯稚的眼睛太灵动,倒映出竹岁的脸庞来,好像里面,满心满眼,也只有竹岁一个人似的。
竹岁心思微动,放轻声音,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重复,“是想我吗?”
声音轻的不能再轻,脸上也不敢有什么表情,怕把真话吓跑。
宋真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回避这个问题,打个含糊,随便笑笑,也就过。
但是气氛太好,她的手在对方手里,十指紧扣中暖起来,心好像也被对方珍惜地小心翼翼捧着,生怕语气重,岔,让她害怕似的。
宋真也不知道怎么,那么一刻,竟是难得的顺从本心点了点头。
声音也小,却是赧然的小声,“嗯。”
说完反应来,理智又找补道,“就、就是不习惯,家里只有。”
补完一句,又接着第二句,“平时这个点都有你的。”
说完差点自己把舌头咬了,多说一句就是,说两句,欲盖弥彰,生怕别人不出来遮掩一样吗?
竹岁却没笑她,蓦然目光变沉,就这样凝着她,仿佛要透过眼睛,到她心底去。
凝视的宋真脖颈发红,却罕见没有避开这打量。
再等上一刻,颧骨也覆上连绵的绯红,像是反季的桃花,全都开在了她脸上一样。
眸子盛着水色晶亮,脸上绵延着粉色,唇色也变得红润……看起来十分的羞赧,也十足的可爱,可口。
竹岁想尝一口这样的宋真。
于是她于对视中缓慢覆下脸去,意识到竹岁要干嘛,宋真脊背颤了颤,却没避开,只把眼睛闭上,像是砧板上无助的鱼一样,等待着竹岁的施为……
这个吻开始的很慢。
起始克制,很快就失控,宋真喘不气来,她越是窒息,喉咙里发出的那些破碎声音,越是让竹岁激动……
等宋真再大口大口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人已经软在了对方怀里,被揽着腰抱着……
竹岁的碎吻如星落在宋真侧脸上,小口小口轻啄,换气沙哑道,“姐姐,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要回家做什么,宋真不用脑都想得到……
“嗯?”竹岁又亲吻宋真耳轮,“好不好?”
宋真被竹岁磨得崩溃,只得点头,呜咽,“回、回家!”声音也带上哑。
进电梯竹岁又来吻她。
在外面勉强能克制,这个吻捱到了家里,就彻底的失控。
宋真上齿咬着下唇,小声小声的喘气,哭泣。
“不要沙发,去卧室……”
宋真刚开始还能推搡竹岁……
但等竹岁把头埋下去,宋真的脑就彻底白了,再反抗不分毫,予取予求……
两个人都失分寸。
这么一闹,等宋真再进浴室,眼睛花的连墙上的时钟都看不清。
睡前挣扎着眼手机,半夜一点,怪不得这么困。
“好了,姐姐,睡吧,放下。”
竹岁拿走宋真的手机,宋真意识就发飘。
等再被抱在怀里,宋真闻着熟悉的薄荷香气,陡然想到还没说的话,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蓦然道,“今天,谢谢你。”
顿了顿,抓着竹岁的睡衣,宋真感慨道,“岁岁,你真好。”
宋真迷迷蒙蒙,这话倒是听得竹岁一怔。
“好吗?”竹岁轻声哄问宋真。
宋真点头,眼睛都睁不开,不知道听清楚没有。
“比其他人都好?”竹岁玩笑。
宋真缓慢的,又点了点头。
但这么个简单的动作,点燃竹岁心头的渴求。
竹岁心口一热,蓦然道,“那姐姐,想试试和生活吗?”
“嗯?”宋真眼睛稀开一条缝。
竹岁又按捺一涌动的心思,带着笑,玩笑似的诱哄道,“既然我在姐姐心里那么好,不然你就和一直过得……”
见宋真第一时间没反应,竹岁不由又笑着补充句,“反正我们都结婚,们也……挺合适的。”
宋真这句听懂,迷蒙把眼睛睁开。
有不可思议看着竹岁。
眼睛太过清明,无半分情愫暧昧,得竹岁心头咯噔一下。
她不知道的是,宋真心头也在打鼓,迷惑这句话的意思同时,宋真想的更多,她想到了佟家,想到了竹家,就这么一下,也沉默下来。
“别开玩笑,睡吧。”最终,宋真含混的脑,把这句话定性为竹岁的胡乱打趣,如是说道。
“姐姐怎么知道在开玩笑?”竹岁难得追问了句。
宋真:“你这么年轻,以后会遇到喜欢的人的。”
到那个时候,竹岁就会后悔因为合适和她在一起了。
竹岁垂目,“但们这个圈里,合适的人也就能过一辈,或许,喜欢并没有那么重要?”
宋真笑,轻轻摇摇头,“胡说,喜欢,还是挺重要的。”
这话让竹岁心内生出很多个理解,一时之间,竟是不敢多问了。
而就这么几瞬,宋真太困,真睡过去了。
竹岁定定宋真一会儿,长出口气,无奈,摇头。
抱了会儿宋真,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听到宋真呼吸声匀,竹岁才起身去关壁灯。
动作间,手肘碰到自己放在床头看着消遣的书。
竹岁愣了愣,想到什么,将外露的书签抽了出来。
上面的字句是她结婚前抄上去的,婚后,就一直当书签放床头了。
默念了两遍,很有一阵,竹岁才放下书签,关了灯。
再把宋真拉到怀里,亲了亲对方额角,安稳睡了下去。
夜色里,书签上她誊抄的字体飞扬遒劲,安安静静躺在床头柜上。
——无妨爱的淡薄,但求长久。
第二天宋真调整状态好到了科研院,宋真遭遇左甜如影随形的视线。
左甜也不说话,确定宋真正常,就那样把宋真着。
眼神里,眼神外,全是谴责。
宋真:“……”
经历一上午,下午宋真终于没忍住,“你问你问,你要问什么快点,别这样了。”
左甜方幽幽道,“你和竹科长……”
宋真一怔。
左甜瞧她不知道的样子,帮她补充前情,“昨天,着竹岁抱你出了程琅办公室的,”顿了顿,生怕宋真不够心梗似的,补充“还有不少人也见。”
宋真懵了,“还有谁?”
左甜悠悠道,“没几个,也就一组的人员,荣院,五军区的……”
宋真:“……”
很是有一阵,瞧着宋真傻眼模样,左甜舒服,说完,“不你当时没换实验服,只有许安白认出来了你昨天的衣服,其他人还在问是谁。”
“对了,荣院没到,说顺嘴了……”
宋真:“…………”
宋真去揍左甜!
这么闹一通,等两个人气喘吁吁坐下来,话说开,也都好。
宋真有忐忑,“你是觉得不该……”
出乎她意料的,左甜摇摇头,反而欲言又止。
宋真奇怪,“你还想问什么?”
左甜很是反常的失神一阵,嘀咕一句,“alpha真的能和beta一起吗?”
这就又涉及另一个隐瞒的问题,宋真一时语窒。
倒是左甜,失落笑笑,不提,反而道:“总之,觉得竹科长挺好的,恭喜。”
“你们挺配的。”
程琅选第二条路,不出竹岁的意外。
竹岁这几天手续全部都给她办妥了。
临床试验调查出来药物有问题之后,不到一个周,叫停临床之后,竹岁就把程琅外派的文件凑齐,把人送走了。
这件事办的雷厉风行的,当三区接到消息的时候,程琅人已经走两天了。
走前程琅还是见宋真一面。
她就这样看着宋真,眼神千言万语,但都说不出口。
难得宋真回视她,格外平静的,将程琅需要的资料交到了对方手上,“一路顺风。”
顿了顿,最后好言道,“不要再糟蹋自己和自己的天赋,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佟向露来一区闹了一场。
宋真知道的时候,竹岁已经把人都给气走了。
据说佟向露是怒火冲天的来,气的不行的离开的。
紧接着,传来消息,佟向露回三区了。
佟芸随后也回三区。
一区就只留科研人员。
二组的临床试验也进入了关键期。
全院上下都注意着,盯得很紧的同时,周围也不准闲杂人员出入了。
这个寒冬,第一场雪来的有迟。
竹仪的孩子快生,到了预产期,住进第一军医大。
住院的这天,竹岁去帮忙。
等她从军医大回到科研院,宋真在楼下等她。
竹岁愣了愣,宋真激动的着她,好久没说话。
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竹岁就安静的等着。
宋真眼眶莫名溢满清泪,很是压压情绪,最终准备好了,对竹岁宣布道。
“最后一个孕妇的时间今天到了。”
宋真还是哭了,止不住高兴的哭。
“临床验可以观察收尾。”
观察收尾,也就意味着,成。
竹岁不及说话,感觉脸上有点冰凉,抬头起来,初雪就这样落了下来。
恭喜的话就被这样打断了。
须臾,竹岁伸手帮宋真拂拂头发上的掉落雪片,只笑道。
“瑞雪兆丰年,今天是好日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