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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听到那句话,白飞鸿稍稍出了一下神。
——能像希夷从雪盈川手中救出她那样，从死魔手中救出林长风吗？
她垂下眼帘，错开了少女希冀视线。
“如果我师父在,他或许知道答案。”她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自嘲似，“但是我没有他那般神通广大,我无法回答你。”
拥有通天彻地之能，洞悉万物之因果人——能够明确回答这个问题人，并不在这里。
从他将白飞鸿自雪盈川手中救回来那天起，希夷就陷入了长久沉眠。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
她只知道……
“我会尽力而为。”
她看向鹿鸣,再度重复了那句她已经重复过两次诺言。
这是她唯一能保证、也是她唯一能做到事。
“多谢。”
鹿鸣看着她,片刻之后，小姑娘垂下眼，深深地向她行了一礼。
“其实我也知道……长风师兄能回来几率很小,但他魂灯还没有灭,阁里上下就还怀着一线希望。”她眨了眨那双大大鹿眼，把眼里泪意硬压回去，“白道友……我可以喊你白师姐吗？你和长风师兄很像，都不会因为我们年纪小，就说好听话来哄我们……谢谢你。”
白飞鸿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来,摸了摸鹿鸣头。
“无论如何……”她顿了顿，说道，“就算是为了你师兄，你也要珍重自己。”
原本模糊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白飞鸿忽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与他们同行书阁弟子里,确实有一个有着小鹿一样大眼睛小姑娘。
袭击尸骨林时候，她因为冲得太前，所以是第一批死在死魔手下人。
那时候，这个小姑娘在想什么？
她睁着大大眼睛看着尸骨林上方天空时，感到了解脱，还是悔恨？她在最后一刻，是不是还在担心着她长风师兄？
逝者无法言语，便也无从知晓。
白飞鸿只能稍稍加重了力气，又摸了摸她头。
“你如果受了伤，你师兄会生气。”
她轻声对鹿鸣说。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哭得快要死掉小姑娘，曾经对自己说过那样。
虽然……她所在意人，最后用流遍昆仑墟鲜血向自己证明了他并不在意她。
但她还是相信，鹿鸣运气会比她好一些。至少，林长风与殷风烈是不同。
鹿鸣抬起头，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白师姐会露出这样伤感神情，然而在她开口之前，却有一道谦和有礼男声插入了她们谈话。
“白姑娘。”陆迟明温声道，“大战在即，有些事还需同你商议，不知白姑娘是否方便？”
而后，鹿鸣便看到白飞鸿神情一分一分冷了下去。
“可以。”
连白飞鸿自己都为这声音平静而感到讶异，她缓缓回过身去，第一次正视了陆迟明面庞。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侧过头去，她不再有一丝避让，定定地看着陆迟明。
无比清晰，和前世一模一样脸庞，一模一样笑颜，一模一样眼睛。
她将手从青女剑上松开，向前一递。
“这边请。”
待到走到了一旁僻静处，陆迟明方才开了口。
“你终于看我了。”他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丝细微探究，“陆某冒昧一问——我可是在何时开罪了白姑娘？”
那双如同青莲花瓣眼目望着她，依旧如春水一般温柔多情，只是在看着她时候，不再有当年山盟海誓之时脉脉情意。被他这样看着，曾经被洞穿过灵府便又剧痛起来。
白飞鸿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方才按捺住冲得她骨子里都发痒杀意。
陆迟明目光在她指尖停留片刻，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失礼了。”他为自己笑向她道了歉，“只是很少见到像你这样第一次见面就想杀了我人，心里不免有些好奇。之后我们便要共同迎战死魔，容不得差错，才想在抵达尸骨林之前问问清楚，以免生出误会。若是这一问题冒犯到你，陆某在这里先说一句抱歉。”
白飞鸿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方才垂下手来。
“很明显吗？”她在问自己杀意。
“不，你藏得很好。阿泽大约也没看出来。”陆迟明在提到弟弟时候，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一些，“只是我对杀意比旁人要敏感一些，才会有所察觉。”
连龙五感都没有觉察到杀意，他却察觉到了吗？
该说不愧是当世剑道第一人——还是该说不愧是他陆迟明？
“所以你叫我来这里，是想要灭口吗？”
白飞鸿冷冷地问了一个自己也不信问题。
果不其然，陆迟明微微张大了眼睛，似乎不太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而后，他摇了摇头，面上依然带着那春水般多情微笑。
“怎么会，白姑娘。”他细心解释道，“我只是在想，若我没记错，我们昨日才是第一次见面——你我之间是否有些误会？”
他倒还是一贯光风霁月。
白飞鸿几乎要冷笑了。
“没有误会。”她坦然承认，定定地看着那双眼睛，“我确实想杀了你，也一定会杀了你——只不过不会是现在罢了。”
没什么好不承认。
也没什么需要在这个男人面前掩饰——那只是可笑又无聊造作，白费心机，没有任何意义。
白飞鸿一边想，一边对如此了解对方自己生出了一丝厌恶之意。
而陆迟明只是静静看着她。就算听到了这样冒犯话语，他也没有生气，只是目光中浮现出一丝了然。他轻轻颔首，像是在赞同她决定。
“那就好。”他微微地笑着，“原是我杞人忧天。既然不会耽误此番行动，这样耽误你时间，倒是我太冒昧了。”
“……你是觉得我一定杀不了你吗？”白飞鸿问。
“怎么会。”陆迟明敛去笑，语气也变得郑重，不愿让她以为他轻视于她，“从江南道到琅嬛书阁，从书阁到尸骨林，这一路，你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杀了我，不是吗？”
他说没错。
白飞鸿目光从他脖颈、灵府与心脏三处一一扫过——从她第一眼看到他，她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这些地方。
这才是她不愿意看他原因。
陆迟明并不是无懈可击。只要是人，就会有失算与懈怠时候，没有人能够完美无缺，从不露出任何破绽。
至少有三次——他在她面前露出了破绽。
而白飞鸿最擅长，就是引出并且捉住这些破绽。她曾经用这种方式杀了那个魔修，杀了四苦修士，也杀了魔尊雪盈川。
无论是白飞鸿还是陆迟明，都对这样一个事实心照不宣——实力强弱与能否杀了一个人，并没有绝对必然联系。
真想杀一个人话，就算只有一丝破绽，也会成为一剑穿心契机。
“其实是五次。”白飞鸿忽然笑了，眼神却是冷，“我有五次机会可以杀了你。”
只要看到，就会想杀了他。此时陆迟明尚未修成“一梦”，而她又继承了雪盈川剑意——每每思及此，她几乎都要动手了。
仅仅是克制这股杀意，就需要莫大力气。
“你看出来？”她轻声问。
“你虽然没有杀气，但是看我时候，眼里一直有杀意。”陆迟明轻声道，“只要留意你杀意最重时候，大抵就能算得出来——就像现在，你又想杀我了。”
白飞鸿闭了闭眼，这才发觉自己手已经按上了青女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松开手。
不是现在。
白飞鸿又一次告诫自己。
她想杀不是现在陆迟明。
“我杀了你亲人或是朋友吗？”陆迟明迟疑了一下，还是诚恳问道。
白飞鸿又看了他一眼，方才移开了视线。
“没有。”她淡淡道。
——你只是杀了我。
白飞鸿想。
在那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居然可以被杀两次。
殷风烈夺走了她一切，除了她自己。
陆迟明则是在那之后，将她肉.体和她心中仅存一线希冀，一起杀死了。
白飞鸿抬起手来，扪着脸，面上无声地浮现出一抹惨笑来。
“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她喃喃。
陆迟明静静望着她，片刻之后，他移开了视线。
“等我们从尸骨林救出林长风之后……”他笑了笑，“不，还是等到你觉得自己能杀了我时候，便来东海寻我吧。”
白飞鸿抬起眼来，看向陆迟明。
似乎是觉察了她视线，陆迟明回过头来，静静望着她，良久，像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了一样，他向她伸出手来。
“到时候，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若是能在那里杀了我，便是再好不过了。”
他似是想要替她挽起耳边碎发，却又忽然醒悟过来一般住了手，只停在离她面庞不足一分之处。
修长手指一根一根收拢起来，陆迟明垂下手，只是无声地凝视着她。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有一种很奇怪感觉。”他微微苦笑，“我总觉得，我好像就是应该死在你手里。”
白飞鸿蓦地抬起头来，定定看着陆迟明。
他抬起手，轻轻地“嘘”了一声。
“只是，别告诉阿泽。”他面上苦笑更甚，“让他知道会伤心。”
他轻声叮嘱着她，如同一个再平常不过好兄长。和他过去受了伤怕她担心而不肯告诉她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白飞鸿看着他，心底却生出一阵细微寒意来。
——陆迟明原来是这样人吗？
她模模糊糊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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