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谢的书房与他一贯的作风极为相似,推门后一股厚重的木香扑面而来,从书架到桌椅,统一而整齐的乌木,色调阴暗。
门外阳光明媚,而书房内却没有一点亮色。
唯有书架上那盏天青色的春瓶极其亮眼,瓶上画着一簇翠竹,竹节和竹叶却生的极怪,每一株都工整对仗。
桑陌尘修长的手指拂过瓶身,发现瓶底与凹槽并不契合,好似原来放在这儿的该是个大物件,以至于这春瓶放上去足足小了一圈。
更奇怪的是,这春瓶不插一花,却似有若无的散发出一股香味,这气味与暮眠房中的安眠香如出一辙。
桑陌尘握住瓶口轻轻转动,书架先下沉了一截,然后整个往左移动,露出一扇黝黑的门。
推门后是一道极长的甬道,每十步便立着一盏油灯,人至灯亮,微弱的光芒只够目视十步的距离。
越往深处走,空气里弥漫着那股香味就越湿润,仿佛有实质的贴服在人身上,有一种黏腻的重量。
又是一道木门,年岁的车轮从上面滚过,那抹艳丽的红褪出幽深的黑斑,檀香的气息已十分微弱。
他直觉,这一切的答案就在这扇门后。
只是推门时,随着那道沉闷的咯吱声,他的心跳忽然乱了一拍。
密室内的温度远比甬道高,桑陌尘推门的瞬间,一股热浪直冲面门,他没有抬手遮挡,琥珀色的眸子紧锁着屋子正中心。
这间密室十分简陋,修建它的人似乎从未考虑过或许可以放置一张小憩的床榻,或是一架放杂物的橱柜,只有进门的左右放着几张乌木桌案,上面放着无数个七寸长的盒子和瓶瓶罐罐,足有三人高的丹炉挂悬在半空中,炉中燃着漆黑的烈焰,
桑陌尘看的却不是那丹炉,而是炉旁那抹背对着他的白影。
那人信手从桌案上拿起一枚药瓶,瓶中浮出的白色光团凝于指尖,他将其抛入炉中,再从长盒里拿出一炷香,置于炉子下方的铁盘中。
“你来的比我预想中慢了许多。”熟悉的音调,背对着他的人影低头轻笑了一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十分明显。
“本来早就该走的,只是我想着故人重逢,理当彼此见上一面的,”他转身迎着桑陌尘的视线,轻轻一笑,“多年未见,无恙否?”
“竟然是你。”
世人信奉正午是行死刑的最佳时间,认为日头当正的阳气,可将行刑的戾气以及罪人死后产生的阴魂烧得灰飞烟灭,从江府到刑场要走上两个时辰,为避免错过这时间,所以随侍才要一早将她从牢房里提出来。
原以为花祈节已是城中最盛大的场景,却不想今日来围观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路浮笙一露面,人声喧嚷的街道静默了一瞬。
先是震惊于犯下如此罪行的竟是个身形单薄的女孩,看模样不过十三四岁,粗重的铁链压弯了她脊椎,鹅黄色的衣衫上一团又一团干涸的血迹,和她脸上的脏污不分上下。
“打死她!”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按下暂停键的人群忽然动了起来,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妖族甚至越过了随侍隔开的界限,一拳打到了她受伤的右肩上。
路浮笙身形摇晃了几下,膝盖重重的磕在青石板上,她捂着右肩上裂开的伤口,紧咬唇瓣,不哭也不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人是她杀的,该罚。
如忙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想着若是没有这群随侍拦着,暴动的妖族足以将她撕得粉碎,什么刑场,怕是连正午的太阳都看不到。
他走在前头,对街旁朝她扔鸡蛋、烂菜的行为沉默不语。
无声的默许鼓动着人群高涨的怒火,他们的行为更加直白,就连脚边的石块也成了他们的武器,尖锐的石头砸到她脑门上,一串殷红的血珠顺着额头落入眼眶。
路浮笙被这突如其来的击打震得头脑发昏,脚步几个踉跄,幸好被一旁的随侍立马扶住。
扔东西的人动作一顿,视线齐齐落在扔石块的人身上,那人反将目光狠狠的瞪了回去,“看什么看!这种丧尽天良的人砸死了也活该!”
如芒隔了几步盯着他眼睛,黝黑的眸子泛着冷光,路浮笙是他要押到刑场的人,绝不能死在这儿。
那人有些怵这眼神,迈着腿往后退:“我……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走吧,”收回视线,如芒偏头朝随侍示意,“别耽误时间了。”
因他一句话,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宽道,路浮笙死死的攥着手心,她明白如芒的意思,他就是想看她狼狈的模样,她越惨他便越痛快。
随侍推了她一把,不耐烦的催促道:“磨蹭什么,走快点。”
刑场位于城南的古战场上,许多年前曾有大能在此激战,超越俗世的力量使得地面下陷了两米深,观刑的人就站在高处,远远的俯视着她被推到刑台上。
日头还未正午,明晃晃的阳光倾落在地,路浮笙被缚上刑台,粗粝的麻绳将她的手勒得通红,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数道无形的丝线钻入经脉,将她的气海雪山一一锁住。
路浮笙抬头看向正前方的判台,江谢和如芒都在看她,面色上没有一丝异样,而每看他们一眼,那些银丝便在她身体里绞动一次。
血丝一点点的渗出,在原本就脏污不堪的衣袍上并不打眼,她的眼睛开始模糊,有一瞬间身体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张素净的小脸,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
“为什么?她会在这儿……”
“胡小芸是唯一的生还者,临死前再让你见见她,可还满意?”
一道声音以秘术传入她脑海中,像来回震动的琴弦,反复回响。
“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清缴漏网之鱼罢了”
她不知道神志不清的胡小芸是怎么来这儿的,为什么师傅没能阻止,是不是他也出了意外?
可是她的手指变得十分僵硬,头无力的低垂,意识也越来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