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陆远铮被易岑带回了大悲山。只是看似平静的生活,已然与之前的日夜截然不同。
陆远铮失了生气,不屑于和易岑说话。无论易岑说什么做什么,将他全当做是透明的。易岑不再杀人,将所有的人偶转移到了后山去,一日中有半日都会捣弄这些人偶,剩余的时间便是回到草庐之中。
只是一日,易岑回到草庐的时候,陆远铮自杀了。
一剑抹喉,干脆利落。易岑进门之后就傻了眼,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将自己的内丹给陆远铮喂下,跌跌撞撞的将陆远铮弄到床上,换了半身血给他才救回陆远铮一命。
易岑惨白着脸望着陆远铮,眼神恍惚又含着怨恨。他虽然觉得他人命如草芥,死了也没什么可惜。可是见陆远铮因为他杀人而痛苦,自己却没有半分好过。他不明白如今这一步,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陆远铮醒来,依旧不愿同他说半句话,甚至不愿他出现在屋子里。
易岑知道这人心性,即便是被当做空气也不曾真正的生气。可现在见陆远铮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当下火气却再也忍耐不住。他将手中喂药的碗砸在地上,瞪着陆远铮道:“陆远铮,你别不识好歹!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你怎样我都能接受。可我几次救你,你竟然还要寻死?你为什么还要寻死?!”
陆远铮双眼无神,空洞的盯着房顶,好半天才慢慢开口:“你为救我差点屠尽一座城,又为救我舍了半身血。你总是这样,想做什么的时候没有人能够阻止的了你。可是易岑,杀人不是游戏,人死亦不能复生。你随性而为,却要我如何?”
“我无法阻止你杀人,也无法报答你的情义。我心有所累,真的......到了极限。”
可是你不懂......
陆远铮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能把话尽说出口。
易岑顿感委屈:“可是我只是想要救你,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天下的人那么多,死这么几个算的了什么?他们的命,怎么能跟你的命相比?”
陆远铮闭了闭眼,觉得多说一句都是累。
易岑怒极反笑:“我从前守着一个承诺,从来不下山去。若不是你闯进来,若不是你给了我那一本书,我哪里会学会这傀儡术?!若没有你,现在的我不过还是在这山中整日摆弄一些烂木头罢了!”
陆远铮闻言一震,心中仿若有什么直接碎裂开来,却说不上来到底是何种滋味。他体会着这无处不在的痛苦,嘴角却缓缓的上扬,静静的笑了。
原来,到底是从他这里开始便错了么?
“我竟不知,错的人一直都是我......”陆远铮呢喃出声,像是被突然抽走了全部的生气,整个人看上去如同枯木一般。
易岑嘴唇抖了抖,却是连句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
......
时隔多年,只要易岑想到陆远铮耳边便会出现他那毫无生气的模样。就会想到原本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却因为自己最后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他无从憎恨自己,只能将所有的怨恨都投注在杀死陆远铮的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便是守墓人。
“那么大的一桩血案,怎么可能随便的就翻过去?只可惜那个时候易岑的内丹在陆远铮身上,陆远铮刚好又浑身散发着他的血气,守墓人便将他杀了。”
老君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那人一声不吭,连一句辩解都不曾。可易岑却一直躲在屋里,因为失了半身血又没了内丹,气息弱的若不是刻意去寻根本无从察觉,竟是如此放过了他。”
魏小安跟在老君身后,听老君讲完,疑惑道:“易岑肯舍了半身血救他,却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守墓人所杀?这不是很矛盾吗?”
老君轻轻笑了一下,“谁知道呢?”
他顿了顿,接着道:“守墓人杀死陆远铮之后便走了,尸骨虽然无存但妖的内丹却只要本体还活着就可以再次凝聚。易岑取回了自己的内丹,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竟然彻底魔化,成了妖中魔实力简直扶摇之上,后来便成了这凤居山里的其中之一。”
魏小安接着问:“他既然那么憎恨守墓人,那为什么不找守墓人寻仇反而上了凤居山呢?”
老君回头看他:“你怎知他没有寻仇?”
魏小安一愣,顿时失言。“唉?”
“第四代守墓人只存于世十六载,你当谁人的寿命无病无痛的才活这么短?”老君停下脚步,看着魏小安接着道:“不管陆远铮是不是人类,他在这件事中都不算完全的无辜。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无论如何这都是罪,总要找一条路来赎。”
魏小安还是想说些什么:“可是......”但接着,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可是些什么。反而像是下意识的反驳,想要反驳陆远铮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为他人的罪而付出代价?这多不公平!
老君却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了当的说道:“一个人可以什么都不做,但只要是做出了选择,便要为这个选择所承担一切的后果。直接的后果,延伸的后果,意外的后果,不是他的后果,都是后果。担的住,你就活。担不住,你就死。没有那么多人会同你们来情真意切的讲道理,就像一刀可以解决的事情为何还要浪费两刀的力气?”
对于守墓人而言,不过是在维护秩序。这种谁都懂的大道理,从来都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产生意外。魏小安沉默下来,默默跟在老君的身后。
老君走在前面,双眼直视这前方却像是在回忆。其实四代守墓人在他记忆里根本不算清晰,只残存一个孩童般天真的影子。老君一向不称呼他为守墓人,只是提起来了便说是那个孩子。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却从小就背负着大人不见得背的动的责任。
谢九黎不知道,那个四代守墓人短短十六年的生命是因何而亡,更无从知晓他的平生。手札上关于他的寥寥几趣÷阁,甚至连姓名都只是一个“询”字。
就连猼訑自己,对这个向来不屑于跟从的小守墓人都不甚有何印象了。他现在还记得的,只有那书呆子般的小孩儿一向严肃且不厌其烦的在每一次出门的时候都会问他的那句。
“这一次,你要同我一起出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