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曾同她说,他向来都是最为珍惜她的。
向来都不舍得她再受一丁点的委屈。
而如今,她却是吸了吸鼻子,面上一片粉扑扑的,看上去委屈极了。
一对耳根子通红,更是又羞又躁。
姜幼萤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抬起一双湿润的眸子。
眸底微红,看上去,倒真像一只小兔子。
看得姬礼的心又无端一软。
他整个人坐在床上,将被子往这边扯了扯,对方似乎还不敢松手,生怕他下一刻就要把被子全部扯开,整个人径直压下来。
见她这般,姬礼又是轻轻一叹息。
语气中,却带着毫不避讳的宠溺之意。
“好阿萤,夜很深了,该睡觉啦。”
她吸了吸鼻子。
她疼,好疼,整个人,哪里都疼。
他又是笑着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戳了戳她鼓起的腮帮子。
她又像是一只灌满了气的小仓鼠。
“阿萤,朕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幼萤的眼睛立马红了。
呜呜呜,她不信。
姬礼就会骗人。
一更
姜幼萤浑身无比酸痛。
她几乎是到了精疲力竭的边缘,脚踝处竟隐隐有些抽筋。她本就身形娇小,手臂、小腿更是纤细,几乎掐不出来什么肉来。
想到这里,少女忍不住一垂眸,一瞬便看见自己莹白的手臂——其上却有几道青紫色的痕迹。
臭姬礼!
慌忙将袖角翻下来,又将一双手缩回至被子里面。
姬礼坐在她身侧,身上仍有那道令姜幼萤无比熟悉、甚至有几分欲罢不能的味道。
很香,却带着些草药的苦涩。
对方凑过来,温声细语地哄她。好一番三令五申,只见着姬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伸了伸手,似乎想将她抱住。
姜幼萤躲不过。
他的手臂很长,怀抱很宽大。
稍稍一揽,对方的呼吸便落在了姜幼萤耳边。
“朕……唔。”
看见了她手上的痕迹后,姬礼愣了愣。
“这么严重吗?”
小姑娘身形软软的,如今更是泄了力气,靠在他的怀里。
听了这句话,忍不住瘪了瘪嘴,“皇上以为呢?”
姬礼立马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
方才还没有见着他不好意思呢。
姜幼萤轻轻哼了一声,语气中,却全然没有一丝愠怒之意。
他向来都是这般,毛手毛脚的。
莽撞,天真,热烈。
明明已是及冠,明明是个二十岁的男子了。
可他的眸光仍如少年般明澈纯净。
星月入户,姬礼眼眸中是一团星火。
他伸出手来,欲轻轻按揉着姜幼萤的小臂。在书房时,对方一直掐着她,把她的手腕全掐红了,她在玉池的时候就全都看见了。
如今,其上的手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乌青之色。
手指方碰到那莹白的肌肤之上,姜幼萤忍不住蜷了蜷手指,他立马敏感地问道:
“是不是戳疼了?”
他的错。
都是他的过错。
男子眼中尽是心疼。
倒也不是疼,少女抿了抿唇,有些害羞。
二人肩并肩坐着,夜色深深,姜幼萤却睡意全无。方才她从凤鸾居去书房的时就已经很晚了,又在书房里折腾了那么久,还有玉池……
很久,很久。
她看了一眼窗外,有些不安。
“皇上明日要上早朝……”
“无妨。”
姬礼摇了摇头,“不会耽误的。”
她有些心疼,“皇上这般劳碌,切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
说这句话时,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中还闪着小心翼翼的光。她看上去极为关心他,见状,姬礼又温柔一笑。
本就是二十岁的青年,他的身子康健得很。
若是不康健,方才便不会折腾那么久了。
当然,要先除去他自己给自己下的那道蛊。
见她面上带了些忧思,姬礼自然是知晓她在为什么烦心,忍不住将她又抱紧了些。
周遭立马充盈了温热的暖流。
她就那般被姬礼抱着,坐在床上,竟越来越精神。这一回,换作他像只小猫儿般,轻轻蹭着她。
“阿萤,其实这些天,朕是有些生气的。”
姜幼萤眸光一顿,只见着他又抱紧了些,声音有些委屈。
“阿萤,朕生气。”
“是因为……容羲吗?”
她有几分忐忑,问出声。
姬礼抿了抿唇,眸光垂落,眼底闪着一层淡淡的粼光。
他的眼睛很好看,第一次见着姬礼时,姜幼萤有瞬间的失神。
他就那般披散着头发坐在那里,没有穿龙袍,面色微微发白,神色也有些恹恹,像是个小病秧子。
眼神却是阴冷而乖戾,让小姑娘忍不住一瑟缩。
听见“容羲”那两个字,姬礼一阵沉默。
“也不全是因为他。”
是了,他是吃醋了。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心无芥蒂。
“朕也不知晓,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明明面对她与沈鹤书时,姬礼还可以十分风淡云轻。
“你同朕说,他是你接触过的第一个男子。朕就……很不开心。朕知道这不怪你,可朕还是难过。”
“为什么朕不是第一个,为什么朕没有早些遇见你,为什么朕没有去烟南。”
“为什么朕……朕不是他。”
对方忽然转过脸来,望向她。
如今的姬礼,像极了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头发因为方才沾了玉池的水,更是湿漉漉的。
“阿萤,朕有些嫉妒他。”
一颗心“咯噔”一跳,少女忙不迭将他牵紧了。
“皇上,阿萤如今是您的妻子。”
是他的皇后,是大齐的皇后。
“朕知道的,朕都知道的。”
他忽然埋下脸来,“朕还是会,忍不住吃醋嘛……”
脖颈上一道温热之意,姜幼萤吓了一跳,他的有些发热,贴向少女的脖颈处。
几缕青丝垂下。
“不止是容羲。”
还有……白怜。
他竟连一个女子的醋都吃。
姬礼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不打算将自己心中的“小九九”告诉她。
如今的姬礼委屈极了,乌黑的头发乖顺地垂在脸颊两侧,让姜幼萤忍不住伸出手去,捧住了对方的脸颊。看着他那样一双湿漉漉的眼,一瞬间,她竟从内心底生上来许多占有之欲。他很好看,睫毛微卷,眼底微湿。
像一朵沾了露水的娇花。
他才是国色天香。
只看一眼,姜幼萤的心尖儿便开始打颤了。
二人各怀心思,姬礼自然也不知晓她心中的“小九九”,只是自顾自地说着那些话。起初,姜幼萤原以为他话少、喜清净、沉默寡言,而如今,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冰冷如姬礼,也能委屈得滔滔不绝起来。
姜幼萤轻轻摸了摸姬礼的脸,试图去安抚他。
他的皮肤很好,很嫩,很滑。
比她的还要好。
姜幼萤忍不住掐了一把。
“罢了。”
说完,姬礼轻轻一声叹息,抬起眸来,只见少女面上似乎有了些困倦之意。
“时辰不早了,明日朕还要上早朝。”
这一觉,怕是还未深睡,他便要匆匆起来了。
姬礼抱着她躺下。
“对了,阿萤,朕这些时日有在很用心地处理政事。朕没有旷过早朝,折子亦是认真、仔细地批改。”
许多臣子见状,都大吃一惊。
原以为自家的皇上突然转了性子,皆是诚惶诚恐。
他是极为有天赋的,即便是先前未经历过太傅的教导,处理政务来,竟是十分有条不紊、顺风顺水。
若非要说出个不好之处……
姬礼微微一拢眉,迎着怀中少女问询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
“那些律法,朕还不是很精通。”
他恐怕是这全大齐,最不注重那些律法之人了。
用他先前的话来讲,律法不过是管束天下芸芸众生的。而他自己,才是制订出这些律法的人。
可事实告诉他,他错了。
他如今,需得一步步,重新了解、掌握律法。于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摸清楚大齐所有的繁文缛节。
这是一项十分浩大的工程。
他本就厌恶这些,便更是事倍功半。
听他如此轻声抱怨,一个念头在姜幼萤的脑海中闪过,最终还是被她给压制了下去——若是她没有记错,容羲十分精通律法典籍,作为大理寺少卿,他的工作便是同这些打交道。
说起来,容羲是个在行之人。
但她却不敢建议,让姬礼求助于对方。
香炉热气未散,姬礼忽然看了她一眼,下一刻,竟轻声道:
“也许朕应该多去问问容羲。”
姜幼萤一愣。
下一刻,少女反应过来,将他抱紧。
这一夜,她睡得十分安稳,以至于忘记自己今夜做了个什么梦。
翌日一醒来,姬礼已经不见了踪迹。她知晓对方此时正是上朝的时间。
可浑身却是十分酸痛,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她生了一场病。
发了些轻烧,所幸不甚严重,只用喝些药便好。
可太医写下方子时,却又用另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被对方这般盯着,姜幼萤面色无端一红。
“娘娘,日后还需多注意些身子。”
对方声音有些沧桑,是个年迈的长者。
姜幼萤赶忙叫人接过方子,红着脸应下来了。
对方这才放心,略微一揖,而后收拾着医匣子告退了。
身为帝王,姬礼自然是十分忙碌,尤其是最近即将举办宫宴、燕尾使臣来朝。
他便愈发忙上加忙。
以至于陪伴姜幼萤的时间少了许多。
她心里觉得没什么,安安生生地在凤鸾居养病,可姬礼却有些替她感到在意了。他有些愧疚,便在其他地方变了法子地弥补她,只要一有时间,便跑到凤鸾居来。
除了凤鸾居,后宫其余宫殿,他几乎不再踏足。
只是这一次……
姬礼路过采秀宫,看着门前横陈的碎叶,忽然有些恍惚。
虽是春日,这里却还是冷冬凛凛。
“皇上。”
肖德林见他顿足,有些好奇地走上前,“皇上,可还要去皇后娘娘那里?”
方才在坤明殿,姬礼折子处理到一半儿,便要他去凤鸾居传旨,今夜去凤鸾居留宿。
姬礼抿了抿唇,匆匆看了那宫殿一眼——破败的宫殿,俨然是少有人问津。
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不愿进去。
甚至,宫中还有些采秀宫里闹鬼、又女鬼之魂的传闻。
对此,姬礼自然是不屑一顾。
他方欲转身离去,忽然间,眸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
“去采秀宫。”
冷冷吩咐一声,肖德林微微一愣,俨然不知皇帝这是何意。
可心中却不敢违背当今天子,忙一躬身,只见男子步子落拓,身形更是颀长端正。
“皇上驾到——”
院门被人从外打开,啪嗒一声,破败的院门摔过,院中宫女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
什么?!
皇、皇上来了?!!
所有人都以为出现了幻觉。
那抹龙袍,正是令万人仰仗的明黄之色,令众人眸光一激荡,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喊了句“恭迎皇上圣驾”,周围人立马一震身,惶惶然随着前人跪拜下去。
“皇、皇上……恭迎皇上——”
“恭迎皇上圣驾!”
姬礼面色冰冷,目光之中,几乎没有任何温度。
冷冰冰地扫视周遭一圈,忽然,他看见了一个极为熟悉的面容。
若是没记错,她的名字是茉荷。
对方仍是一件水青色的裙子,身上的裙裳不知是洗了多久,看上去有些发灰。三年时间,将她完全蹉跎,她面上有了些沧桑之态,俨然不是当初姬礼所见的、鲜艳活泼的那个小姑娘。
她就像是一朵娇花,破败于这三年有余的蹉跎之中。
采秀宫,最是杀人于无形。
如今看着茉荷,姬礼目光微冷——对方显然是有神智的,一听到那句“皇上”,身形不由得一瑟缩。
她比在场所有人都要畏惧他。
想起茉荷先前做过的那些恶事,姬礼冷冷一笑。
这次前来,他却不是为了找茉荷的。
若不是今日所见,他怕是早就忘了还有茉荷这号人。
茉荷俨然也不想再见到他——她知道,自己在三年之前冲撞了当朝皇后娘娘,如今对方众星捧月,是大齐的皇后,而自己却将要耗尽一生,在这采澜宫中,漫无天日。
姜幼萤三年前离开皇宫时,她曾在采秀宫里冷嘲热讽过,骂过对方不知好歹。
可如今呢,那人身居于富丽堂皇的凤鸾居……
她总归是有些心态不平衡的。
姜幼萤不知晓,采秀宫内,茉荷曾不止一次地同周围人埋怨道:明明是一同进宫的,对方飞黄腾达之后,竟不知道过来帮衬着自己一把。
那道明黄衣角擦肩而过,女子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若是细看,竟然能看见其发顶上几根银白色的青丝。
虽然不到二十,已然是少年白头。
茉荷愈发愤懑。
却见皇帝今日的目标似乎不是自己……他的步子迈得稳重,院之内寂静无声,一瞬间,只剩下华靴落于地面上、与那玉佩轻轻碰撞的琳琅之声。不光是茉荷,周围宫人亦是提心吊胆,生怕这位阴晴不定的万岁爷此番前来,是来找自己的麻烦。
所有人都畏惧他,所有人都怕他。
可所有人都万分敬仰他。
姬礼目色微凝。
三年来,这里的掌事姑姑已经换了一批,姬礼眼见着,对方有些面生。见了皇帝前来,姑姑慌忙迎上前去,语气恭敬。
“不知皇上前来,所为何事——”
这句话还未说完,姬礼一眯眼。
“白怜呢?”
对方恭敬垂目,“按着皇上的话,一直在后院关着呢。”
一想起那女子,男人眸光又冷了几分。
那一晚,对方竟吃了熊心豹子胆,企图引.诱于他。姬礼中了合欢香,四肢僵硬,嗓子更是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对方迎着昏黄的灯火,走上前去。
千娇百媚,柔肠百转。
她笑得妩媚,似乎这般,就能轻而易举地俘获男子的芳心。
姬礼额上出了些汗。
他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嵌入掌心。不光是额头,脖颈处出了汗,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
滑落在他坚硬的喉结处。
看得白怜愈发意.乱.情.迷。
她恨不得立马扑上前去。
肚脐中的药丸,她自然是十分清楚其功效——这药丸后劲很足,如此想着,她便愈发赤.裸而大胆。
走到男子面前,他身上传来些淡淡的草药味,萦绕在她鼻尖。
“皇上,奴婢来服侍您……”
素手纤纤,欲攀上他的颈项,抚摸他的面容。
正欲一低唇,忽然,她手腕上一痛。
明黄色的袖摆一展,他竟从袖间掏出一把匕首来!
女子吃痛,他眸光清冷,直接将她的一只手砍下!
这一回,换她头上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即便是中了合欢香,他仍存留了些力气,令白怜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的衣袖中竟常年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以防不测。
男子咬着牙,声音喑哑:
“想死,就继续试试。”
地上是一只血淋淋的手。
……
听了掌事姑姑的话,姬礼面色未动。面对其余人时,他像是没有任何情绪一般,无欲无求。
众人却知道,他是个时不时突然会动怒的主儿。
掌事姑姑带着他,来到一扇门前。
房门紧紧阖着,里面隐约传来铁链之声。
周围宫人战战兢兢,掌事姑姑的声音更是有些虚弱,小心翼翼地问道:
“皇上,您是要进去看看么……”
“不看。”
脏了他的眼睛。
对方立马点头如捣蒜,“皇上,那奴婢便听您的话,将那女子关押至此……”
为何要关押在采秀宫?
他同姜幼萤说,将白怜调到采秀宫去了。
姜幼萤压根不知晓,他径直砍断了白怜的一只手,更不知晓,姬礼命人将白怜关押至此。
听了掌事姑姑的话,姬礼还是有些讶异的,“没死么?”
居然撑了这么久。
掌事姑姑亦是惊异,轻声道:“是,奴婢也没想到她会撑这么久。”
皇上特意吩咐了,不准太医给她医治。
忽然,房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声。
“姬礼!姬礼——”
屋内女子似乎听出了他的声音。
“你个畜.生!你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不会放过你——”
“……”
那声音从屋内传来,如同一把尖锐的利剑,直直刺痛周围人的耳朵。
不光是如今守在门外的掌事姑姑与肖德林,白怜声音之尖利,令院内所有采秀宫的宫女都听得真真切切。
众人面色一骇,完了,那不要命的敢这么叫,惹得皇上生气……怕是要降罪于整个采秀宫。
宫女们心中暗暗祈祷着。
肖德林更是有些胆战心惊,眸光打着颤儿,小心翼翼地往自家主子面上望去……
“皇上……”
他几乎有些不敢出声。
姬礼薄唇轻抿成一条线。
他面色平静,甚至说,那神色十分冷淡。房内女子的尖叫声一阵阵传来,男子的面上却没有一丝的动容,似乎她口中咒着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姬礼,我不光要杀了你!我还要杀了姜幼萤,我要化成厉鬼,要彻夜缠着她,要看着她生不如死!!!”
肖公公又小心翼翼地望了自家主子一眼。
姜幼萤,众人都知晓,当朝皇后。
更是,他的逆鳞。
果不其然,姬礼笼于袖中的一双手暗暗攥紧,不过片刻,便猛然一转身。
几乎是不带有任何情绪的波澜,咬出两个字:
“杀了。”
真是糟心。
身后之人连忙领命。
一躬身,如同重重松了一口气般,她看着皇帝转身离去。
他此番前来,本就是起了杀心。
姬礼还是先前的那个姬礼,心狠手辣,丝毫不怜香惜玉。
肖德林恭敬跟在自家主子身后,踩着他的步子,慌忙上前去。
忽然,姬礼又一转身。
目光赤.裸.裸地瞟向其中一名宫女。
茉荷一瑟缩,片刻,似乎看出了姬礼眼神中的情绪,慌忙叩首。
“皇上、皇上饶命,皇上——”
“这个也跟着一块儿杀了罢。”
“皇上,皇上!”
“皇上,求求您看在奴婢与皇后娘娘先前共事的面子上,饶了奴婢一命罢!”
“皇上——”
“……”
姬礼似乎没有听见身后凄厉的哭喊之声,大步走出采秀宫。
从这里走出来后,他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似乎卸下了某种负担。末了,似乎想起了什么,稍稍一侧首,对身后之人吩咐道:
“对了,方才之事,莫要同皇后娘娘说。”
“……是。”
姬礼这才满意一笑。
这些天,姜幼萤一直在忙活这两件事。
其一,养病。
虽说她生得不是什么大病,仅仅是发了低烧,可姬礼仍是坚持要她每日多睡上一个时辰的觉。又让太医天天往凤鸾宫送上许多补身子的东西。
她没法儿,拗不过姬礼,只等现在凤鸾居内养病。
其二,便是钻研医书。
她本是不会医术的,但姬礼的身子不好,只要一不喝药,面色便会难看上许多。姜幼萤看着十分心疼,便成日翻看医书典籍,试图去帮姬礼解蛊。
虽然姬礼曾经告诉过她,此蛊无解,但她是不信的。姜幼萤还不信,这天底下当真有无法解开的蛊术。
这一件事,却是姬礼拗不过她了。
她丢下了手中的璎珞子,改成成日地翻看医书,试图去给姬礼解开着困扰了他小半辈子的蛊。夜色深深,外头刚来报,皇上今夜不来凤鸾居。
女子正坐在桌案前,听了这话,头也不抬,匆匆应了一声。
“嗯。”
绿衣端着一碗汤羹走入寝殿。
热气腾腾的汤羹,朝上还悠悠冒着气儿。只见皇后正坐于书桌前,手中捧着的,似乎还是那本医书典籍。
“娘娘,”绿衣不禁有些心疼,“夜很深了,有什么明日再看罢,当心熬坏了您的身子。”
言语之中,尽是关怀之意。
姜幼萤眉眼认真,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
小姑娘轻轻一声叹息。
喉咙间忽然涌上一阵痒意,让她微微一弯身,忍不住抚着胸口咳嗽起来。见状,绿衣更是心疼了,慌忙走上前,一下一下地替她拍着后背。
“娘娘千万要当心身子。”
她满脸关怀,终于让姜幼萤放下了手中的书籍。
忽然,少女也是一叹息。
“绿衣,怎么会没有呢?”
她翻看了许多书,怎么会没有呢?
“没有什么?”
无端的一句,绿衣自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姜幼萤也没想着让对方回答自己,右手肘撑着桌面,轻轻按揉着太阳穴。女子面上有些疲惫了,见状,绿衣识眼色地绕到她身后,温声同自家主子道:
“皇后娘娘,奴婢来为您按按头。”
姜幼萤点了点头。
一双手正放在她两侧的太阳穴处,绿衣力道控制得刚刚好,一下一下地揉捏着。片刻之后,她感觉身上的疲惫在被人一寸一寸的抽走,如此舒适惬意……姜幼萤轻轻阖上眼睛。
“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根本找不到姬礼口中所说的那种蛊。
既然连找都找不到,不知这种蛊术的学名,那么解开姬礼身上的蛊,更是无异于天方夜谭。
一时间,她将眉头皱得更紧了。
等等。
忽然,她睁开眼睛。
她这些天所看的,都是宫里头的医书,都是问太医院要的。
既然是太医院……少女眼中眸光一闪。
月色轻轻晃荡,落入她精细的眼眸之中。
既然是太医院的、宫里的东西,既然姬礼这么多年都没有解开蛊。
那就说明,这种蛊可能不在皇宫中,也许在民间会有流传与记载。
脑中灵光乍现,姜幼萤忽然有了主意。
也许她应该去宫外找找这些书籍!
心中如此想着,她眼中忽然出现了一条清晰的线。见自家主子突然兴奋起来,绿衣微微一愣,又劝她去喝下方才自己端上前的汤羹。
这一回,皇后娘娘倒是十分乖巧,摇动勺子,将其喝了下去。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姜幼萤又差人去了外面的集市,买了许多宫外的医书典籍。
这些消息,全都传入了坤明殿中。
殿内,男子亦是坐在桌案前,手中握着一只狼毫,仔细地批改着桌上的奏折。
下人将这些消息禀报上前时,一听到姜幼萤的名字,姬礼原本清冷的眸光倏然变得柔和了些,紧接着,他轻轻一抬袖。
“随着她罢,去和皇后说,若是还需要银两……”
他随意地取下手上的一个扳指。
姬礼不愧是十分了解姜幼萤,知晓她派人出宫去集市上,自然不可能只买些医书的。
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太破费了怎么办?
姬礼微微垂眼,继续批阅着桌上未批阅完的奏折。
还能怎么办,由着她来呗。
忽然,他的眸光一凛。
不为旁的,只是因为他目光垂落,恰恰落在奏折上的一串小字上。小字恭敬而端正,可那书写出来的,却是一串批驳之语。
他想遣散后宫的事儿,又被大臣联名劝了回来。
他气得恨不得要将那道折子撕掉!
正是咬牙之间,忽然,殿门口传来一声报。小宫人恭敬上前,同他弯了弯腰:“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他便将朱毫放下。
姜幼萤走上前时,殿内的熏香燃得正好。
丝丝离离的香气,扑到少女面上,与之一同袭来的,还有姬礼身上的草药味,以及案上那淡淡的墨香。
姬礼眸光缓淡,温柔地望过来。
“身子好些了么?”
姜幼萤转过屏风,抬了抬手,周围宫人识眼色地退下。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她与姬礼两人,小姑娘像一只黏人的小猫般扑上前,坐在对方怀里。
“臣妾都好了许多天了,太医也来过许多回了,只有皇上一直觉得臣妾的身子不好。”
成日让她去喝那些苦涩的汤羹。
少女撇了撇嘴,同他撒娇。
“臣妾想皇上了。”
她的声音甜腻腻的,让人忍不住想亲吻。
姬礼喉结稍稍一滚动。
“朕还未处理完政务,就剩几本折子了。”
话虽这么说,姬礼却全然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
姜幼萤乖巧地点了点头,轻轻往后靠了靠,后背正贴着男子的胸膛。
他的怀抱宽大而开阔。
少女声音依旧十分软糯。
“臣妾陪着皇上。”
姬礼又重新握起朱毫,唇角边噙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笑意有几分明媚,如同四月春光落在少女身上。
手指修长,轻轻翻动,他匆匆掠过奏折上的内容。
无趣。
而后又是一道奏折。
翻动。
仍是无趣。
怎么这么多无趣的、没有任何意义的折子。
姬礼有些恼了。
成日拿这些破东西来烦他!
就剩下最后一本折子,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的情绪平定下来。
而后手指微动,将其打了开。
倏然,他的眸光又是一凛。
这是一道阴冷的眸色,姜幼萤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有些好奇地侧过头来。
“皇上,怎么了?”
姬礼的面色有些难看。
“啪”地一下,他将奏折阖上。
“蠢.货。”
冷冰冰吐出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姜幼萤坐在他怀里,不明所以,试图去安抚他。
“皇上,怎么了?”
折子上写了什么内容?
她歪了歪脑袋,想去看。
姬礼向来是不避讳在她面前讨论政事的,甚至还会带着她一同看那些折子,但这一回,男子却是将奏折一合,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看了。
“你莫看。”
她愈发疑惑了。
“莫看了,朕一会儿就把它烧掉。”
姬礼的面色仍是不好。
姜幼萤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脑袋靠在男子怀里,他的心跳有些加速,似乎是愠怒所致。
“皇上同阿萤说嘛,阿萤替皇上分忧,好不好?”
姜幼萤常常心疼姬礼。
如今更是一颗心揪得发紧。
姬礼垂下眼眸,目色微动,看了她一眼。
“不成。你不能看。”
仍是斩钉截铁。
“阿萤为何不能看呀,”少女眨了眨眼睛,眼珠乌黑而灵动,忽然,她打趣似的一笑,“莫不是……又有大人劝您再选秀女入宫?”
上一次在凤鸾居,姬礼派人将折子搬过来,其中一位臣子如此劝谏,可真是把姬礼气得不轻。
“不、不是。”
他摇了摇头。
“唔……”
她伸出手指,去把玩男子的乌发。对方的头发很顺,很滑,缠绕在姜幼萤纤细素白的手指间。
他将奏折往桌子上一甩。
“不是朕不想让你看,朕怕你看了,也会生气。”
见她如此,姬礼微微叹息,“这奏折……”
她嬉笑一声,将桌上奏折夺过。
姜幼萤是认得字的。
刚一打开奏折,一阵墨香拂面,竟有几分心旷神怡。少女目光轻轻垂落,心中默读着……
忽然,她也变了面色。
这、这……
这奏折上,都是在骂她的啊!
姬礼面色不虞,又将她手中的奏折抢过来,扔到地上去。
“别看了。”
姜幼萤挨了骂,读书人骂起人来就是狠,虽然不带脏字,却是明里暗里指桑骂槐,将她好一顿损。
她何曾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一时间,小姑娘有些委屈。
耳边又是一道叹息。
“其实是朕的错,朕这几日,总在朝上提遣散后宫的事。他们不敢骂朕,就全来骂你了。”
这是他今日批阅的第三本讽刺当朝皇后的折子。
什么出身卑贱、不守妇德、公然与当朝重臣眉来眼去……
今日早朝上,还有人拿这些说事儿。
当听到“与当朝重臣眉来眼去”之时,姬礼下意识地瞥了容羲一眼,对方也是一噎。
一向脾气温和的紫袍男子面上,亦有了些许不虞之色。
姬礼坐在龙椅上,歪着脑袋,冷笑看着殿下。
沈鹤书站在群臣之中,不动声色。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高能预警,姬崽又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看起来很疯的大事,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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