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1 / 1)

掌心很痒。

她的睫毛极密,极长,甚至还有些发烫,姬礼慌张往后一收手,低下头再看时,手心里竟落了滴泪。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的手腕,缓缓往下滑,无声地滴在被褥之上,又缓缓晕开。

短暂的出神后,姬礼直将那被角一翻,微垂的床帘遮挡住了那一滴泪,他瞧着跪在床边一脸惶恐的少女,冷声:

“莫要碰朕。”

幼萤有些纳闷,明明是暴君先碰她、先捂住她的眼睛的。

不等她反应,暴君径直退回床帐子内,翻了个身,不再理她了。

末了,还不忘用被子遮住他通红的耳朵。

幼萤跪在原地,地上很凉,让她的膝盖又开始发疼。片刻,便听到闷声声一句:

“滚出去。”

她从地上站起身子,想了想,还是朝他的背影福了福身子。

听着脚步声终于走远了,少年将被子往下拉了拉,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不行,他得赶紧找理由把她杀掉。

姬礼心中只盼望着,她得早早地打碎个杯子盘子才对,最好是打碎了他最心爱的夜明珠,这样自己也好找理由把她杀死。

清辉透过窗牖,轻轻落在少年认真思索的面庞之上,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暴君,杀人并不需要理由。

正如同他杀死陈美人,赐死阿雅。

谁让他不高兴了,一声令下,皇宫里头便又多了一缕芳魂。

他杀的人并不少。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优柔寡断。

想着想着,姬礼终于有些困了,阖眼之际,脑海中忽然又闪过一抹身影。他来不及去捕捉那靓影,便早早地沉入了梦乡。

幼萤站在玄关处,隔着一道帘子,恭敬地候着,不敢有丝毫马虎。

暴君虽让她离开,可她今日是当值的宫女,若是真走了,怕是明日那刀口就要落到脖子上了。

姜幼萤穿得少,站在廊上,时不时有风吹进来。这是她第一次当值,本就不敢怠慢,那冷风更是吹得她没有丝毫困意。就这般清醒地熬了许久,久到她几乎要将天上的星星都数完了,忽然,从殿内传来一番动静。

少女微微蹙眉。

先是一声轻唤,紧接着,便是用脚蹬床之声,那声音愈演愈烈,幼萤终于忍不住了,轻轻拨开珠帘。

床帐子里的人来回翻身,似乎做了什么噩梦,少女一愣,心想着要不要先去和德林公公说说。

忽然一声巨响,幼萤被吓傻了,生怕暴君出了什么事,想也不想地冲进殿。

暴君在床帐子里面挣扎,似乎极为痛苦,直将床帐子搅得晃动,像是下一刻就要将纱帘给扯下来。

她有些慌了,忙不迭地掀开床帘,想拍醒他。右手刚一伸出去,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幼萤吃痛一声,那是一阵淡淡的清香,紧接着,便是对方的双手,不容拒绝地,一下子把她拉入帐中!

“皇上——”

紧急关头,竟叫她忘了自己不能说话!

那一声,带着烟南的腔调,柔柔得几乎要掐出水来。少女挣扎着,可对方却将她抓得愈发紧了。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无论她怎么反抗都不肯松开。

“皇…皇上……”

她急得快要流出眼泪来。

他像一头突然发了疯的小兽,将幼萤一下子拉进牢笼之中。少年的力道极大,直将她的手腕掐出一道鲜红的印,她很疼,她浑身都是酸痛,被姬礼死死钳制着,不能动弹。

对方忽然一把将她抱住。

他抱得极紧,乌发一下子垂在她的耳侧,整个身子将她压在床角,不容她大口呼吸。那一双手臂,是极结实有力,幼萤被他吓哭了,却再无力挣扎。

如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别过来,别过来,朕……”

暴君忽然贴近她,将脑袋埋入她的颈窝。

他伏在少女的脖颈间,犯着魇,大口大口地喘息。姜幼萤的身子僵硬,只能任他那般抱着,感受着他的唇齿若有若无地滑过自己的脖颈……

他的唇很凉,甚至,还发着抖。

那样一番闹腾,姬礼的发带散了,满头乌黑的发就这般垂落,迤逦在他周遭。幼萤被他抓着手腕,后背紧贴在床栏上,忽然感觉到他伸出有些锋利的牙齿,往她脖颈处一咬。

她瘫在榻上的双腿一蹬,下一刻,就这般酥软下来。

她的脖颈很香,很甜。

像是尝到了甜头,姬礼不由分说地又凑近了些,幼萤受不住了,身子一路沿着床栏往下滑。

“为什么老跟着朕?”

“为什么老捉弄朕?”

幼萤听不懂他的话,只能轻轻咬着唇,牙关打颤:“奴婢没有捉弄您……”

“你有!”

温热的鼻息温存在她颈间,幼萤颤抖着手,抓着床帘,终于受不住了,后背落在了床榻上。

她上了暴君的龙床。

而暴君,此时似乎没有了意识,似乎不知道如今正在发着什么事。幼萤心想,若是他明日醒来后知晓了现在所发生的事,一定会杀了她罢……

一瞬间,她又想起了先前被他砍掉脑袋的陈美人。

圆滚滚的脑袋一下子滚到殿下,陈美人瞪大着双眼,嘴上蒙着白布,流了一地的血……

幼萤颤抖着身子,双手又想将对方从身上推开,可她的力道太小了,对面一只手便能将她的两只都捉了去。暴君咬着她的脖子,鼻息流转于她的耳侧,恍然间,又听见他恨恨道:

“朕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姜幼萤欲哭无泪——如今是谁在捉弄谁!

幼萤的头发也被姬礼扯散了,衣领子也低垂,露出一小片刺目的雪白。见状,少女慌忙去提衣领,手指忽然被对方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冰凉,一寸寸,将整只手塞入她的手掌中。忽然,他的身子抖了抖。

像是在梦中,打了个冷战。

月色入户,姬礼忽然安静下来。

幼萤的手指被他握得发热,脸上更是烫得不成样子,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脖颈间已然染了些红晕,用另一只手碰了碰,奇怪地竟然不疼。

莹白的月光,落在少年紧阖的双目上,他呼吸渐渐均匀,幼萤的心跳也终于平稳了些。迎着月色,她小心翼翼地将对方的手指掰开,过了许久,才将手抽出来。

幼萤心中暗想。

待她将暴君哄好,再偷偷跑下床去,今夜的事情,明日待他醒来后,兴许全都忘了罢。

只是脖子上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得掉了。

……

姬礼总觉得,那名娇滴滴的御前宫女,最近几天很是不正常。

她似乎总是在偷看自己,吃饭的时候偷看,喝药的时候偷看,批折子的时候也还在偷看。

那眼神小心翼翼的,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姬礼假装没看见。

又是一道道奏折送上前,他有些头疼,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方一抬眼,便看见站在桌边磨墨的姜幼萤,她正瞪大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悄悄地盯着他的侧脸。

见其转过头,少女又忙不迭将目光移开了。

真烦。

姬礼心中暗想,她就这么喜欢朕?老是偷看朕,还偷偷脸红。

女人真是麻烦。

……

就这般,每三天姜幼萤前来坤明殿轮一次班,每次轮班都规规矩矩的,二人竟还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好些时日。

不得不说,除了偶尔面对被暴君恐吓的危险,坤明殿还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虽是严冬,坤明殿四处皆是暖意融融的。屋内的香炭没有一时歇过,将小姑娘的全身都温得暖和。

最重要的是,御前宫女的活儿都很清闲,无非是守守门、磨磨砚、端端茶、倒倒水,诸如此类,一点儿都不累人。

幼萤竟有些喜欢上了这里。

又是一次从坤明殿归来,幼萤刚走回屋,太后娘娘的人又来了。

几番碰面,素秋姑姑于她俨然是老熟人了,见了幼萤,她淡淡一笑,忽然走上前。

幼萤一愣,右手的衣袖子已被人掀了开。

“素秋姑姑?”一侧的柔臻也微微一惊,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生怕其做出些伤害幼萤的事来。

只见对方略一垂目,看见少女小臂上那颗绯红的朱砂后,面色竟一下子变了变。

眼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光。

“幼萤姑娘。”

神色微动,对方的面色却还是十分和蔼,幼萤收回手,将袖子往下扯了扯,似乎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对方要说的话。

自打她们认识的第一天起,素秋姑姑便同她说,太后娘娘要她以身伺君。

以身伺君,这四个字,姜幼萤不是不懂。

再加之对方几次三番送来的花柳本,纵是她再愚钝,也能明白对方表达的意图。

见那守宫砂还在,素秋姑姑有些不开心了,她的嘴角微微耷拉下来,乜斜了身前的小姑娘一眼。

少女低垂着头,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发落。

素秋幽幽一叹。

“好姑娘,不是我要逼你,咱们做奴婢的,也都是替主子办事。”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一片雪,落在幼萤面上,有些发寒。

“柔臻,你先出去罢,我有话要与幼萤姑娘谈。”

素秋是太后身边的老红人,柔臻不敢违她,只得点点头,出去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她与姜幼萤两人,素秋姑姑也不再避讳,瞧着少女,径直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小药瓶。

姜幼萤接过药瓶,微微愣了愣。

素秋姑姑这是什么意思?

看出了她面上的疑虑,女子勾了勾唇,缓缓笑了笑:

“幼萤姑娘,太后娘娘也知晓你的艰难。此番派奴才来呢,一是来看看姑娘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其二,便是来送这一枚药丸。”

正说着,对方努了努嘴,示意其将药瓶打开。

药瓶里,只躺着一个小拇指甲盖大的、黑漆漆的药丸。

姜幼萤愈发不解了。

见状,素秋姑姑含笑,将那药丸的功效一五一十地同她讲了一遍。

她越往下讲,幼萤的面色便愈发绯红,原来这枚药丸,乃是催.情之物。别看它个头不大,药效却是十分了得。

“将其泡在水中,没一会儿,它便会自己融化个干净。无色无味,旁人根本无法察觉。你下次去坤明殿,就将这个放到皇上的茶水中。”

幼萤心中打着鼓,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那若是暴君不喝那茶水呢,那若是……被暴君发现了呢?

“要说这药丸,最厉害之处便在于——它不用人将茶水喝下,只需要轻轻嗅一嗅其中的味道,便可沾情动欲,也就是所谓的用鼻吸.食之。”

不过用鼻子吸.食的,自然没有用嘴巴咽下来得愈发猛烈。

女子目光逼仄,分外有压迫感,根本不容她拒绝。姜幼萤只好将药瓶收下了,对着素秋姑姑轻轻点了点头。

对方一下子笑逐颜开。

是夜,幼萤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害怕被柔臻姐姐发现,她将药瓶藏在了枕头底下,隔着一块不甚柔软的枕头,她愈发觉得那药瓶万分膈应。

见她一直翻身,柔臻便关切地唤了声她的名。幼萤摇了摇脑袋,将心事尽数藏于心底了。

有些事,有些话,她从来都没有同柔臻姐姐说起过。

一是害怕她担心,其二,则是幼萤她自己难为情。

翌日又是她去坤明殿轮班,天刚蒙蒙亮,她便从床上坐起了身子。柔臻姐姐也开始替她收拾东西,一切准备完毕后,对方又要去姑姑那儿领她今天一天要做完的苦活儿。

国宴将近,宫里的差事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柔臻每每都是从早忙到晚。

姜幼萤心想,若是自己真能离宫,一定要去太后娘娘那里求,她不要多少银两,只求着把柔臻姐姐也带上。

毕竟对方是这茫茫深宫中,唯一一个肯用真心对她好的人了。

柔臻姐姐同她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了屋,幼萤在房里候着,不一阵儿,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门口有人唤她:

“幼萤姑娘,奴才来接你啦!”

姜幼萤抿了抿唇,走出屋。

远远地便看见一个太监站在院门口,熹微的晨光洒在他面上,小后生佝偻着身形,朝她和善一笑。

少女迈步,缓缓走入院。

不过是短短十余步的路程,她却走得有些艰难,一脚刚迈出门槛,耳边忽然闪过素秋姑姑似是威胁的话语。

幼萤步子一顿,拦住了引路的太监,飞快跑回房中,从枕头底下取出那个小药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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