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 / 1)

姑姑面上微喜,赶忙带着幼萤走入宫门了。

院内仍是还未来得及融化的积雪,幼萤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跟着那人。雪下得很密,很厚实,一脚踩上去,立马有雪水渗到鞋子里面。

幼萤冻得打了个哆嗦,脚后跟已是一片刺骨的冰凉。她咬着唇不敢声张,只得将脚轻轻踮着。

钻心的凉意刺痛着小姑娘的脚板,姜幼萤很想停下来,却害怕受了责罚,脚下仅是顿了一顿,又慌忙小碎步跟上。

忽然,素秋姑姑在一扇门前停下。

这俨然不是太后的寝居,房门尚有些朴旧。幼萤疑惑地眨了眨眼,便听对方冷冰冰地道:

“太后娘娘方才身子不爽,已经歇息下了。便由奴婢代太后娘娘说些话。”

素秋太后身边的红人儿,说起话来也带了几分腔调。幼萤点了点头,抬起一双乌黑的眸。

一看见那双眼,素秋就有些恍惚了。她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姿容出色的女子。可无论是先皇的绫妃,或是现在后宫里头的梁娘娘,都不及眼前这姑娘生得水灵。

她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清雅俏丽,虽未施粉黛,却是榴齿樱唇,只叫人心生了许多欢喜之意。

可那样一张清丽的小脸儿,却偏偏长在一个下人身上。

素秋姑姑暗暗叹息一声,将那丫头的手牵过来。她穿得很少,手指冻得稍稍泛了紫。素秋低头瞧着她那一双柔荑,忍不住轻轻抚了一抚。

肌理细腻,骨肉匀称。

若非要说出个不是,便是她那手指关节处,有两处红紫色的冻伤。

“太后让我唤你来呢,倒也不是为了旁的事。你也知晓,如今皇上迟迟不愿踏入后宫。日子一久,前朝后宫都有了许多不满,你我身为宫里头的下人,自当替主子分忧,你说是不是?”

幼萤被她握着双手,只觉得对方的手掌十分暖和,一时出着神,全然没揣摩着对方言语中的深意。

见她点了点头,素秋姑姑又笑了。

“真是个好孩子。”

发鬟被人轻轻摸了摸,幼萤又听见她说:

“我先让人带你去沐浴,而后再挑几件干净合身的衣裳。皇上如今应是歇下了,我先教你一些活儿,明日再带你过去。你模样俏,莫太害怕皇上,去了坤阳殿,记得处处都要小心些。”

幼萤震愕地瞪大了眼睛。

素秋姑姑这是让她……

不等她往下想,对方接下来的话便证实了她心中的想法。

“沐浴罢,记得擦些香粉,明日我会让人给你备个香囊,囊中有些催.情的料子。皇上说要什么,你便顺着他去做,受不住了也莫要推却。”

素秋握实了她的手,“你也放心,只要你好好将这件事做了,太后娘娘自然不能亏待了你。到时候赏你些银两、放你出宫,岂不是比在采秀宫要快活许多?若是有幸被皇上看中,再赏你做个主子,姑娘这好日子,转眼便就来了。”

她温声哄着,幼萤却渐渐红了眼。

方温暖的手指一寸寸转凉,姜幼萤咬着发白的下唇,感觉浑身都变成了冰块子,胡乱被人敲打着,铸成那锋利却脆弱的冰刀。

她前脚刚逃脱了怀康王世子,后脚便迎上了那未曾谋面的暴君。

幼萤想反抗,素秋姑姑的一番话却说得十分漂亮,末了,用那万分逼仄的目光直瞪着她。

她这副身子,向来都是拿来用的。

少女被人带去了浴池,水雾朦胧前,是几个衣着简单的宫女。幼萤垂下双眸,乖顺地脱了衣裳。衣料子轻悠悠地落在脚踝处,她只着了件肚兜,红着脸站在水池前。

其中一名宫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满意一笑。

模样是上上乘。

身子骨也是极好的。

乌黑柔软的发披在肩上,露出来的一截雪肩圆润洁白。宫女眼中有淡淡的惊羡意,按着素秋姑姑的吩咐,将那《花柳本》递了过来。

所有花柳本,便是春.宫图。

“姑娘,先沐浴罢。”

对方瞧了眼她小臂上的守宫砂,温和而道。

幼萤僵硬地点点头,热水温暖,终于让她被冻得发颤的身子找了些知觉。谁料,她刚没入没多久,那宫女竟也跟着跳进了池子。

姜幼萤吓了一跳,连忙往后缩。

对方抓住她的胳膊,让她趴在水池的边缘,一边小心给她擦洗着,一边逼着她去看那《花柳本》。

幼萤没有吭声,将冻伤的双手轻轻浸入那温水里。池面上撒了些玫瑰花瓣,她随意地抓了一片,在手中揉捏。

看着那《花柳本》,她愈发心不在焉。

这些东西,花馆里的妈妈都教过她。

幼萤冰雪聪明,什么都学得快,包括这些。

那宫女也是极懂行的,毛巾沾了水,便往幼萤的身上拂去。

她的身子本就干净,像玉一样。

温热的水洒在少女的肩头,小宫娥将幼萤的鸦发拨到一边儿。那是一片令人心惊的雪白,那肌肤,像是被上好的牛乳浸泡过般,月色落下,让她的雪肤透着莹白的光。

花瓣下的身姿更是袅娜。

这一回,轮到小宫娥红了脸。她靠近了些,姑娘的身上很香,竟将花瓣的香气遮掩住。那香气似乎是从骨头里传来的,一点一点,顺着水雾往上漫。

幼萤很羞,轻轻推了宫女一下,示意道:我自己来。

宫女摇头而笑:“姑娘先看会儿本子,您明儿个是要去见皇上的,今日务必要洗干净了。一会儿奴婢再给您用些香,姑娘受着点儿。”

见皇上。

一时间,耳边又响起了柔臻姐姐的话:

“昨日陈美人跑到皇上那里,谁料却被皇上砍了头,血淋淋的身子被人抬了出来,那场面好生惨烈……”

想到这儿,少女的身子猛然一颤,宫女止住了手,问道:“姑娘可是疼了?”

幼萤摇了摇头。

她觉得脖子有些疼,像是有道刀口。

整个身子沉在玫瑰花瓣下,她忽然也想将脑袋迈入水里。她想哭,她止不住地害怕,她怕自己刚迈进坤阳殿,便被暴君拖过去砍了头。

想着想着,她不自觉地缩在池子里轻轻发抖。那宫女全当她身子疼,便放缓了手上的动作,甚至兴奋地恭维道:

“若是姑娘得了皇上的心意,日后莫忘了奴婢的好。”

幼萤忍不住在心中道:若是我死在坤明殿了,你也莫要忘了我的好。

起码叫上柔臻姐姐来给我收尸。

这一弄,便折腾到很晚,素秋姑姑安排她在这里宿下了。她还未睡多久呢,又被人给拽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周围人说,皇上一会儿便要上早朝回来了。

幼萤被人按在妆镜前,木然地看着她们往自己头上簪着发钗。熟悉的香脂水粉味儿扑面而来,少女轻轻阖上了眼。

外头还下着雪,许是怕她身上的衣服脏了,姜幼萤破天荒地坐上了软轿。

轿子晃晃悠悠,幼萤看着轿子外的飞雪,一时间,恍若回到了初进京城那日。

那日在马车上,她也是这般惶然无助。

“姑娘,到了。”

轻轻一声,轿帘子被人从外掀了开,幼萤规矩地走下软轿,身侧立马有小宫女撑着伞走过来。

“可是太后娘娘安排的初礼宫人?”

“正是。”

太后跟坤明殿打过招呼的,见了幼萤,守门的宫人便侧了侧身。

“姑娘且虽奴才来。”

幼萤点了点头,将小手缩回袖中,乖巧地跟上对方的步子。

先是一条又细又长的走廊,廊上挂了些铃铛,幼萤路过时,恰恰有风穿过长廊。

冷风乍起,吹得她发上流苏微微晃荡,带动一袭铃帘,琳琅声中,少女心乱如麻。

刚走到寝殿门口,便听到一声:

“皇上刚下了早朝,身子不舒服,正在寝殿歇息呢。什么,这位是太后娘娘送来的初礼宫人?……那便随奴才进屋候着罢。”

完了。

暴君本就阴冷吓人,如今又是身子不舒服……希望柔臻姐姐能给她挑一个粉色的棺材。

殿门半掩着,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只见明黄色的帐内一点素白色的衣袍,还有那乌黑迤逦的长发。

周围人使了个眼色,竟欲将幼萤一个人留下。

她彻底慌了,忙不迭抓住了大太监的袖子,望着他求助。

小姑娘双眸柔软,氤氲着淡淡的雾气,大太监有些不忍,便低声引导她:

“皇上应是快要醒了,姑娘先在地上跪着,等皇上醒来罢。”

幼萤的身量娇柔,今日更是穿了件娇艳的粉衫子。如此跪在地上,乍一眼望去,像一朵盛开的粉荷。

皇上醒来见她跪在地上,许是能生些怜香惜玉之情罢。

殿门被人轻掩上了,一时间,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幼萤与暴君二人。他似乎睡得不稳,透着层纱帐,幼萤见他翻了好几回身。

不知跪了多久,她的双腿终于开始发疼了。屋内虽燃了香,地面上却是万分冰凉。姜幼萤跪在屏风一侧,只见着细薄的日光透过窗牖,将明黄的帐映照得愈发神圣威严。

不可亵渎。

幼萤垂了垂眼,心跳有些加速。

膝盖处很酸,很疼,还很冰。像是有人用冰刀子狠狠地戳她的双膝,扎得她微微蹙眉,却又不敢发出一声响。

更是不敢随意地从地上站起来。

大公公让她跪,她便跪。

她不要双腿,也不要这副身子,她只想活命。

香雾扑在幼萤颤抖的睫羽之上,良久,床上那人终于动了动。

少女连忙挺直身,顾不得酸痛的腰与双膝,紧张兮兮地看着那道身形。

“水。”

冷冰冰一声,没有丝毫温度。

幼萤微怔,只得硬着头皮,倒了杯热水,隔着杯壁小心探了探水温,这才敢送上前去。

暴君坐起了身子,靠在床栏边儿,似乎在等她。

一颗心怦怦直跳,她看着垂到地上的床帐子,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掀开床帘。

一位少年披散着发,正坐在床帘之后,低垂着眉睫,面容白皙干净。

听了声,他偏过脸,伸手来接水杯。

姜幼萤端着茶杯的手忽然一颤。

她呼吸一滞,惊骇地瞪大了双眼——这、这个人,不就是在梦里一直追杀自己的男子么?!

乌发,墨眸,广袖,金绦。

在梦里,看着一点点咽气的姜幼萤,面上不带一丝笑。

“啪嗒”一声,手中的茶杯落了地,杯瓷顷刻间,四分五裂。

瞧着碎了一地的瓷白,幼萤亦是面色死白,呼吸颤抖。

少年暴君神色恹恹,缓缓抬起一双阴鸷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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